他甚至不知道对方还在不在医院，还在不在南城。

世界之大，季宸宁站在医院走廊中，骤然生出一股无力感。

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与程稚心的联系那么脆弱，只要一个不注意，就可能永远再也见不到那个人。

这会儿宋豊已经停好车找了过来，季宸宁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深吸了口气定住心神，才觉紧张的声带舒缓了些，当即道:“去查程稚心去了哪里。”

往日里程稚心都太乖了，乖的让他忘记了对方也是一个有自由意志的人，只要她想，就能远远离开自己的视线。

宋豊从未见过自家主子如此神情语气，仿佛下一刻就会因为绷的太紧被折断一样，闻言也不敢多问，应下之后转头就去调监控。

季宸宁则是在原处站了许久，才闭上眼稍稍舒了口气。

没事的，她就算送下人直接离开也不过才走了两小时，能找到的。

孩子一样安慰了自己几句，季宸宁往电梯方向走了几步，突然感应到什么似的，顿住步子转头朝走廊最尽头的房间看去。

vip病房区的环境不像别处那样吵闹，可风从开着的窗中闯进来，将季宸宁心底的一丝猜测吹出了芽枝，他被魇住似的往最里面的病房走过去，随后手落在门把上，轻轻下压。

极力压制着的抽泣声从门缝中飘了出来，轻飘飘的落进了季宸宁心中，他一颗心脏就随着这轻飘飘的声音落回了原处。

他怎么忘了，这人先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这间病房中躺着的人，好容易从他的“魔爪”中逃出来，她又怎么可能放弃呢。

她一定会来找季璟然的。

程稚心并不知自己已经露了行迹，沈曼云那些话刀子一样戳在她心口上，她可以忍受被人侮辱，却不能忍受自己的友情爱情，全都被人扔在地上践踏唾弃！

心底的剧痛让她无法安然待在原处挨骂，惶惶然离开那处，等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季璟然病房门外。

男人安然躺在床上，只是久不见阳光只靠营养液吊着命，以致脸色苍白一片，仿佛一个玻璃娃娃一般，稍不留意就会碎裂。

就像他们之间的感情。

这个念头让程稚心惶恐起来，之前有爱做滋养，她一直觉得与季璟然之间的感情牢不可破，可现在才发现，若男人离开，她一个人根本撑不了多久。

可她一个人撑到现在，是为了亲眼看着这段感情如何终结得吗？

巨大的惊慌骤然将她整个人卷了进去，一直坚持着的信念被动摇，程稚心站在离人半米远的地方定定怔住，半晌才意识到泪水已经流了满脸。

跟璟然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来不会这样哭的……

他会握着她的手，将她环进怀中——程稚心怔怔的上前两步，触到了那苍白冰冷的指尖。

璟然啊……他怎么会是冰冷的呢？

往日的幸福衬的如今的落魄更甚，程稚心抬手抹掉眼角那滴泪珠，却像是打开了一直绷在情绪堤坝上的缺口，惊惧茫然混着方才被骂出来的茫然尽数发泄了出来。

她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季璟然这儿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人来，可长久的压抑一旦打开个口子可不是随时都能收的住的，她最终也只能拼命忍住声音，让这段好容易偷来的时光更长一点。

骤烈的情绪波动加上忍住声音带来的窒息感，让本就虚弱的程稚心有些恍惚，甚至错觉病床上的人醒了过来，像往日那样将她环进了怀中……

“别怕，别哭了。”

劝慰声随着后背上安抚的轻拍一同响起来，程稚心缓了两秒才意识到不对劲——

璟然的声音是温软带着笑意的，可这道声音干硬冰冷，像是从喉咙中硬挤出来的，本意安慰硬是被他说成了威胁一样。

程稚心终于意识到，将她环住的那个怀抱不是幻想，而是……

“季……季先生，你……”

抬头正对上一双熟悉的冰冷如常的眸子，随后才是男人线条冷硬的俊颜，只是这张脸给她的印象大多是强硬而不近人情，想到方才听见的劝慰与安抚，程稚心后知后觉的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身体却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反射般的想远离男人。

察觉到怀中人想往后退，季宸宁眸底厉色一闪，虽很快便被掩了下去，双臂却收的紧了些。

先前从邻省骤然回来，他情绪尚还动荡的厉害，等到从季璟然病房中找到他以为已经远离这潭泥沼的程稚心，波动的情绪才稍稍冷却下来。

他从始至终都知道那人一颗心都在弟弟身上，只不过……只不过是不太放心，想远远看着这人，确保她不会做出什么傻事的。

可从门缝中看到那人憋着气儿哭的整个人弓成小小一个，脸色因为哭泣与泪水显得格外苍白，眼角却反被衬的殷红如要滴血一般，到底还是没忍住那一丝冲动。

直到被人推拒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过了界，可有些人有些事若一直只远远看着便罢了，但凡稍稍碰触一点，便不会舍得就这么放开。

季宸宁下意识的收紧手臂，后又觉得对方可能不舒服，稍稍松开了一下，尽量放柔声音安慰:“别怕，有我在，都会没事的。”

大哭是发泄情绪最好的办法，程稚心本也已经发泄了大半，只是惯性收不住才一直没停住哭而已，这会儿被人一吓，反而哭不出来了。

没错，她被吓到了。

季宸宁从来都是稳重冷酷说一不二的，商场上的杀伐手段又给他整个人蒙上了一层锋利的气息，仿佛一柄出鞘的绝世利剑。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有温柔可靠的怀抱，怎么会软着声音告诉她“别怕”？

前些天他还因为一别人强加在她身上的错罚她跪了一天，他会不问她的意愿就将她塞进公司，他会强迫她待在那间没多少人气的公寓里，可他绝对不会这样温柔的轻抚她的发丝，不会安慰她“会没事的”！

这……是真的季宸宁吗？确定不是她的臆想？

……可她为什么会想象出这样的季宸宁！

“季季季先生，你，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先松开一下……”

过于强烈的震惊让程稚心一时连话都说不利索，好在季宸宁这会儿也已经感受到了她身上强烈的拒绝气息，饶是有些不爽，但到底还是松开了手。

只是那只手却没打算就这样收回去，程稚心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松，就觉脸颊上被什么东西蹭了下——季宸宁竟然拿手指帮她擦眼泪！

程稚心这次是真的被吓了个哆嗦！

她强忍着跳起来的本能，却不自觉的想往后退，虽没多远便被病床挡了下来，可好歹跟男人隔开了一段距离。

这点距离，刚好够她看清面前维持着抱她时半跪姿势的男人的确是季宸宁，甚至看清了对方眸底的一丝……怜惜。

可这太不对劲了！

“那个……我，不是，季先生……”

安静的气氛让男人的存在感愈发强烈，程稚心想说些什么赶紧忘记方才男人反常的行为，可心绪烦乱太多话堵在嘴边，开口一时反倒不知说什么了。

最后只能仓惶起身，随手拎了水瓶结结巴巴的道:“我去买点……呃，打点水，你，您先跟璟然聊聊吧。”

扔下一句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要表达什么的话，程稚心像是觉得完成了什么任务一般，几步便跑出了病房。

季宸宁咽下“病房中就有热水”的提醒，看着大力被碰到门框上，又颤颤巍巍反弹开一道缝的房门，眼中闪过数道情绪，最终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以前是给这人留下了多坏的印象啊，一个拥抱都能将人吓得连哭都忘了？

手指上那人的泪滴还未被风干，季宸宁盯着那处水迹看了半晌，随后目光移到还沉睡着的季璟然身上，久久没有动弹。

沈曼云拦住刚醒来就要拔手上的针的女儿，又是心疼又是不满:“什么事非得这么着急啊？你这还伤着呢，怎么也得等医生说没事了才能出院！”

“哎呀妈，我自己伤什么样儿自己清楚！”

季疏雨说话就要挥开对方拔针，却不想动作稍一猛就觉眼前一阵发黑，沈曼云立刻将她按回了床上:“我看你是一点儿也不清楚！”

自己先露了怯，季疏雨无奈的被按回去，沈曼云这才稍稍满意了些，拍拍她道:“从楼梯上摔下来是个小事儿吗？你现在就好好给我躺着，等你哥回来找个专家给你查查，确保没事了才能下床，听到没？”

谁想本来已经乖乖躺回去的季疏雨，听了她这句话却又不老实起来，硬是从她手底下挣扎着半坐了起来:“我哥什么时候回来？”

不等沈曼云回答她又开始着急:“您告诉我哥了？不行不行，我得出去！”

“你着什么急啊……”

“真不能不着急妈！”

季疏雨打断自家老妈的话，急道:“我事儿做到一半总不能功亏一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