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稚心眼睫毛颤动了两下，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如果说之前对裴以川的话是信了八分的话，现在就是十成十的相信了。

季璟然看着她，嘴唇颤抖着，手指下意识地蜷起，眼神一片空洞，只心中不停地流转着一个念头——她知道了！

他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年，这一天还是到来了，事实上已经比他预料得晚了很多。

季璟然像是抽去了大半的力气一般，他身形一下子萎靡起来，说出的话也有气无力:“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

既然她敢到他面前来问他，敢亲口说出季宸宁的名字，那必定是已经有人告知了她全部真相。

季璟然的心脏像是忽地被一只大手攥住，一下又一下地抽痛起来，他痛苦地闭上眼眸，挤压的眼眶中有泪水悄然滑脱。

“为什么要这么做？”程稚心怔怔地看着他，像是从来都不曾认识他一般。

那么多的日日夜夜，他心安理得地霸占着属于别人的爱情，难道都不曾有过愧疚吗？

“对不起……”季璟然不敢看她的眼神，低着头任泪水一滴一滴地隐没在被子中，迅速地沾湿了一小块，“对不起，我一时鬼迷心窍……”

他用手掩住面孔，终于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

他太喜欢她了，喜欢到想要用尽一切办法去靠近她，所以在看见她身上那块玉佩时，鬼迷心窍地在她询问时将这份功劳，连同少女暗生的情愫也一同揽在了身上。

尽管最开始有过慌乱，害怕有朝一日会被她知道那个救命恩人不是他，是比他要优秀得多的大哥，但一直到后来这件事都被瞒得死死的，而他几乎在岁月的流逝中仿佛也快要相信了，当初救她出火海的真的是他。

但程稚心今天的这一问彻底地将他的泡沫捏碎，告诉他偷来的东西终究是要还给别人的。

“我知道，知道你现在一定很讨厌我，认为我是个卑劣的小人。我也的确很对不起你和大哥，所以你想要离开便离开吧，我的确没有任何资格强迫着你留在我身边。”

看着痛哭出声，断断续续诉说的季璟然，程稚心心里也是一阵痛苦。

被欺骗了这么久，她本该感到愤怒的，但此刻只感到了一阵心酸和悲哀。

一场错乱的姻缘，引得他们三人痛苦至此。

程稚心捂住了眼，手心迅速地被一片水渍给浸得濡湿，她哭了好一会儿后才放下手，盯着季璟然眼神中露出一抹挣扎。

最终她颓然道:“你放心，我还是会陪你出国治疗。”

最初听到消息的时候，她也曾被痛苦和巨大的后悔占据过心房，恨当初的自己没有再多确定一些，如果她能再谨慎一点多问几个细节，或许就不会有今日尴尬的局面。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此刻看着后悔痛苦的青年，她到底也做不出反悔的事情来。

虽说裴以川说季璟然咎由自取，但这腿到底还是因为救她而断的，单凭这一点她就不可能抛下他，也不可能真的就此愤然离去。

季璟然哽咽了几声后却并没有迎来想象中的摔门而去，他听见程稚心的决定后，有一瞬间的怔愣，显然没想到程稚心还会留下来陪着他一同前往国外治疗。

他在原以为她会瞬间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季璟然心里生出了些许希望，他松开了手，脸色憔悴，泪水落得满脸都是，像是一个落拓王子般，却眼含希望地将目光投向了程稚心。

既然她没走，那是不是代表着她对他……

他知道不该奢望这么多，她还能陪着她就已经是万幸了，但人总是贪婪的想要得更多些。

他看着她，情不自禁地开口沙哑着声音问道:“为什么？我明明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

“你的确做了很过分的事，但我选择原谅你。”程稚心伸手一点一点抹去眼角的泪，抬眸看向季璟然，“而且当初是你救了我的命，陪你去墨西哥治疗也是应该的。”

况且当初她也在沈曼云面前点了头的，所以她考虑再三后还是决定出国。只是，这个答案也许注定要让特地来跑一趟的裴以川失望了。

无关爱情，只是感激。

听见她的回答，季璟然眼里的光瞬间便黯淡了下来，他嘴唇动了两下，还是轻轻的开口问道:“那他呢？”

现如今，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当初把你从火海中救出来的是谁，难道也舍得离他远去吗？

程稚心沉默了，她当然明白对方指得是谁，眼神中露出一丝怅然，但很快便摇了摇头，似是要将这动人心的念头赶出她的脑海。

“这个你不用管了，我自己心里有数。”

她的眼眸渐渐地坚定起来，看得季璟然一阵怔然。

这眼神不同于前几天的死寂，泛出了一点星光，像是雷击木中的一点生机，格外盎然。

他不知道她作出了什么样的打算才会如此，但却清楚恐怕她心里对季宸宁还没有放弃。

程稚心当然不会因为季宸宁几次三番不见她就这么放弃，之前她本来也没想彻底地跟他断了，只是她这一走，两人一拍而散的可能性很大而已。

但如今知晓了他就是当初救她的那个少年后，她便更不可能放手了，倘若有朝一日从国外回来，那她便是不顾脸面也要倒追一回，重新求得他的原谅。

当初他曾经顶着巨大的压力，排除万难来到了她的身边，那下一次便让她跋山涉水地赶向他，纵使前路艰难，也要咬牙走上一回。

只不过这一切恐怕都只能在回来时才能实现了，在那之前她必须亲眼看着季璟然好起来，才能放心地离开，不然的话，怕是她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这段时间她同样也必须整理好自己的感情，处理好所有意外，她也不想再让季宸宁伤心一次了。

季璟然看着她，从一旁的床头柜上抽了张纸巾，认真地将脸上的泪擦拭干净。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僵了下来，透着一股尴尬。

程稚心从椅子上起身，察觉到男人僵了一瞬的身体后，安慰道:“我只是出去一趟透透气而已，过会儿便回来。”

季璟然身体慢慢地松弛下来，缓缓地点了点头。

但只等程稚心转了个身，门便被人从外面打开了，沈曼云踩着高跟鞋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看见程稚心时愣了一下，继而松了一口气招手道:“原来心心也在这里，那正好省得我通知两趟。”

程稚心看着她眉间透着一丝喜悦，心里霎时有些没底，不禁开口问道:“是什么事？”

“墨西哥那边已经打点妥当了，我和李医生也聊了聊，他也说了璟然可以到那边接受后续治疗了，所以到时候安排你们后天下午的飞机前往那里。”

对于沈曼云来说，季璟然的治疗能越快提上日程越好，所以眉眼间才透了喜悦，但这会儿反应过来后，她再看两人的神色都有点不对劲。

瞧了一眼程稚心和季璟然红红的眼眶，沈曼云识趣地什么都没有问。她心里对程稚心也存了一分愧疚的，也明白她这一走究竟牺牲了什么，所以只要她肯陪着璟然一块儿治疗，怎么样都行。

但这个消息对于程稚心来说，未免太突然了，她虽然知道要离开，但那仿佛还是很久以后的事，转眼之间近在咫尺，竟让她有了一点恐慌，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真的要离开季宸宁了。

虽然心里有些慌张，但程稚心还是强自镇定地对着沈曼云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回去我便收拾一下东西。”

沈曼云点点头，看了一眼季璟然后在病床边坐了下来，催促她回去休息:“你先回去休息整理一下东西吧，璟然这里我来看着就行了。”

程稚心点了点头，抬步朝着门口走去。

季璟然注视着她的背影，方才听见母亲说要离开后，他心里的确是高兴了一瞬的，但经过了方才的实情后，这高兴到底打了折扣。

而且，他也看出了她有几分不愿。

抿了抿唇，季璟然终究还是缓缓地靠回了病床上，什么都没有说。

在这场博弈中他的筹码越来越少，断不可能再把这段独处的机会让出去，否则才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程稚心出了医院，并没有打车，只是漫无目的地走在人行道上。

道路两旁栽种下的常青树长得很是粗壮，互相交拢着遮天蔽日地挡住了天空。

即将要离去，她看这树都有几分舍不得了。

叹了口气，程稚心拦下一辆出租车，报了临江别墅的地址，带着一身落寞返回了家里。

肖姨见她今天回来得这么早还有些惊讶，用毛巾擦了擦手后，关切地询问道:“程小姐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可要用餐？”

程稚心摇了摇头，虽说是吃饭的时间，她早上没吃什么东西，但这会儿竟然一点也不饿。

肖姨不好再劝，只能欲言又止地看着程稚心失魂落魄地往楼上走去，每一步仿佛都迈得极为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