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又一次躲过蟒蛇的攻击后，他扭头望向另一边处于三人围攻下的真卿:“喂！你好了没有？！再学不会，咱们就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此时真卿正好抓住三人包围的漏洞，一举突破出来，正是身形未定之际，听到百宝的话后，却是站定了。

他大笑道:“三元分金啊三元分金，只怕你心里想的不是三元，而是五元呢。”

“那你是用还是不用？！”百宝懒得跟他客气。

看着三人的包围即将又至，喻真卿的笑容逐渐收敛，右手飞羽剑点地。

天空云层退散，露出了月。

地面银光泎地，成影三人。

公输何澹先行止步，身侧的都马和子布相继停步。他们带着讶异的目光看向真卿稍显萧瑟的身影，在突然出现的月光下，照出三道影子，每一道影子都在慢慢扭曲着，就像要从地上起来。

他们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

一向挂着笑脸的公输子布也不笑了，他手抱酒葫芦，挡在了自己身前。他眯着眼睛，略带凝重道:“这家伙在施展法术，而且是很古怪的法术。”

手持断刀的公输都马，站到了最前面，冷冷地说:“区区邪术，休想敌我等万盛之力。”

“这是死在白骨森林里的强者的秘籍啊，可不能小觑。”公输何澹舔了舔舌头，手持纸扇遮了半脸，却把那充斥着欲望的双眼漏了出来。

公输都马不爽身后两人的谨慎，冷哼一声，自己手持断刀疾步而上。

然在来到真卿身前不足七尺之余，真卿挥动飞羽，身前的影子也随之贴地跃起，扭曲成一个与都马几乎一模一样的黑影。

在月色之下，黑影同样疾步而去，右手用力一抓，仿佛是抓住了月光，抽出一把光亮透明的的刀刃，与都马的断刀激烈地碰撞到一起。

“指挥影子作战？！”

“不止，他的影子变化成了都马的样子，足以证明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影子的形态。”

“真是令人惊讶的法术。”

公输子布和公输何澹，你一言我一语感慨。不过见都马被影子缠住，他们二人也不敢继续闲聊，各自从左右的方向朝真卿靠近。

子布再次挥动葫芦，将其变幻出与之等高的大小，大喝一声:“起！”

葫芦中酒水冲天而出，似是天女散花，又在下落时凝聚成数件形态各异的透明兵器。随着他的大手一挥，这些长叉利箭们像是雨点倾泻而去！

真卿指尖一点，唤起身侧影子，这一次影子所变化的样子不再是人，而是变成了一团浓郁得化不开的浓墨，散布在公输子布的攻击方向。

以酒水所化的利箭穿入浓墨之中即被吸收了进去，公输子布的攻击在这团浓墨面前被化解无形。

另一边公输何澹目睹子布攻击不成，脚步不禁加快了几分。他脚踏七星，脚步游弋如同流星飞逝，瞬间拉近了距离。

真卿五指撑开，第三个影子即被散乱开来，在公输何澹前进的方向竖起数道暗桩。

但公输何澹明显有所准备，他游弋脚步，以流星步法巧妙闪过突然竖起的暗桩，手中白扇旋转，衣炔飘飘，颇有几分游侠闯关的观感。

与都马选择硬闯，子布选择远攻不同，何澹的策略就是凭借着自己出色的身法以最快速度接近真卿。他深知真卿位在此分影法术的中心，只要逼他退步，法术自然可破。

他的策略是对的，现在的他距离真卿已不过三尺，几乎咫尺之间。此时他藏在纸扇下的左手弯曲成爪，以黑虎掏心之势掠向真卿胸口。

“吸星之法！”

他眼里的欲望终于暴露无遗。以极速靠近真卿，目的不仅仅是为了击败对方，还为了真卿刚刚习得的这门法术。

他猜测真卿此时刚习法术，尚未熟练，正是不稳之时，在此时使用吸星之法，他有极大的把握能够成功。

百宝收回对他游侠的评价，此人的行为说是伪君子，强盗一点也不夸张。

但这时，真卿却是扭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浮起笑意。

这个奇怪的笑脸令何澹心里一凝，动作也滞了一下。就是这一滞，他身前突然腾起数道暗桩，挡住了他前去的动作。

他急速后撤，喘息之间退出一丈之外，却发觉被身后此前穿过的暗桩挡住。

此时他身边的暗桩们开始疯狂地围绕着旋转起来，让他看起来置身于一个漩涡之间，或是某种大阵的中心。

公输何澹未曾想到，在以分神驱动影子对抗都马和子布后，真卿居然还有余力发动这样的法阵将他困住。

不愧是天官第一，即便负伤在身，灵气不稳，但在精神力上，并没有什么损耗。百宝给他的这门法术，明显也是考虑了这个情况。

那边真卿以一己之力拖住三人，百宝却仍觉得遗憾。因为真卿并没有腾出手来帮我阻止公输葵。

换言之，他还是得靠自己。

眼看着那花白蟒蛇不知疲倦的追逐，已经逐渐靠近自己。他很快心生一计。

他突然一个折步，反手借助虚空眼抽出一袋雄黄粉，砸向地面，顿时浓烟滚滚，在他和蟒蛇之间留出一道雄黄粉形成的墙。

蟒蛇在粉墙前稍作停步，然后猛然挥动蛇尾，将面前的雄黄粉尘驱散。

待面前浓郁的粉尘被驱散后，蟒蛇和站在它身后的公输葵皆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睛。

眼前百宝半跪着地面，单手撑地，神态极为认真，口中念着难懂的话语，像是唱歌一样。

这并不是在唱歌，即便公输葵不算见多识广，也都听说过魔族真墟后裔的通灵之术。但她没有听说过的是，真墟后裔从魔王真墟那里继承来的不仅只有通灵，还有引灵。

不同于通灵，引灵不需打开地狱之门，它所针对的是在游荡的魔魂。

百宝并不确定这个地方是否真的会有魔魂，但记得百万年前，战火何止燃至人间，也许这里有个被禁锢了百万年的魔魂也不一定……就算真的没有，能吸引来几只山间野兽也是好的……

当然，他完全可以召唤出亭雨侍来解决问题。但亭雨侍时间有限，除了公输五老，他对真卿也并不信任，总要尽可能地留下后手。

果真一阵地动山摇起来。

公输葵蛇瞳收缩，严阵以待。

百宝这时忽地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扭头往身后看去。

顺着他的视线，公输葵也移动目光，瞥见在山谷出口尽头，一列奔驰着战马的军队轰鸣而来。

百宝所以感到意外，是因为他一直未命令自己手下的士兵过来，是怕到时处理喻真卿时不好解释。

但现在明显有人驱动了他们，这个带兵的人就是赵宁。

他想过赵宁会不相信他们，但没想到赵宁会这么彻底，直接放弃了扼守另一道山口，领兵到了这里。

浩浩荡荡的禁军士兵涌进这处偏窄的山口，数千人的兵力发出地动山摇的动静，山口内一直对峙的数人纷纷停手。

真卿将外放的影子回收，脱离了禁锢的三位公输长老快速退到公输长忌身边。公输葵犹豫了一下，也退了回去。

赵宁领兵驾马而至，他快速扫了在场所有人一眼，才在百宝身边下马，抱拳道:“百宝将军，末将听闻这边有动静，以为是魔兽突围，故而领军前来支援。如今这是……”

百宝自然知道赵宁是瞎话不打草稿，他们两处山口相距甚远，这边的动静虽有，却还远未到能惊动到那里的程度。想来定是赵宁安排了斥候，特意留意这里的动态。

眼前一幕对百宝来说，其实不是很好解释。喻真卿现在是逃犯，按理说他不应该帮他才对。

果然，未等他开口，另一边的公输长忌先开口了。

“原来来者是禁军副督使赵宁将军，在下公输长忌。我等奉皇命进都，没想到在城外遇见刺杀沐王爷的逆犯，于是便一路追逃至此，才在百宝将军的协助下将其拦住。”

公输长忌的话把百宝和喻真卿分割开，看似替百宝解围，实际上是集中敌对向了喻真卿。

百宝知道他的打算，此等局面之下，他于是便顺着说道:“本将军想亲自制服逃犯，不希望外人掺和，所以和公输家族的五位长老起了冲突。”

“原来如此。”赵宁再一稽首。

他起身走出两步，面对五位公输长老抱拳道:“众位长老，缉捕逃犯是我们的责任，众位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接下来就让我们解决问题吧。”

他面带微笑，神气轻松，似乎在说一件毫无紧要的事。

百宝觉察到此中的变化，这个赵宁的目的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样。

公输长忌面色微变。旁边的公输何澹压低脑袋低声询问:“要强杀么？”

公输长忌摇了摇头:“不妥，还没有必要在这里和禁军起大冲突。”

言必，他也显露出微笑，抱拳回应道:“我等缉贼心切，不慎僭越了身份，实在万分抱歉。既然赵将军如此说了，那我等就只好任由将军了。”

他特意瞄了真卿一眼，只见后者索性把飞羽剑抛了，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

他眼角一颤，心里腾起的怒气又被其强行压下。他摆了摆手，一前一后两名小童立马提起轿子，如飞鸟般一蹦一跃，便很快隐没进丛林之中。

其他的四位长老，也很快跟了上去。

他们刚一离开，赵宁身后的禁军士兵就冲上前去将喻真卿团团围住。

“赵宁啊，你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喻真卿笑笑。

赵宁跑步上去，抱拳道:“不敢当，末将令先生身入险境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百宝终于忍不住开口。眼前两人的表现不像是兵和贼的关系，倒像是晚辈和长辈的重逢。

两人终于想起这里还有一个魔族将军，于是一同转身，笑对百宝。

“百宝将军，不瞒你说，末将此行实际上是奉赵公公之令前来接应真卿先生的，追击魔兽不过是行动的外衣。”赵宁坦白说。

“赵公公？”百宝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那个赵公公的背后是皇后娘娘，我去丞相府前，曾恳求她替我办这一件事。”真卿接着解释。

他这么一说，百宝终于想起来了。这个赵公公，他在十六年前就见过，是皇后身边近乎心腹的人物。

看来人间的朝局之中，各派的势力极为繁杂，并非表观上的两位皇子那么简单。

“那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百宝对他们的行动起了疑心。

“我负责护送真卿先生进入扶风边境，扶风王已经进入扶风，并安排人手等候，只要做好交接，便可安然无恙。”赵宁解释。

“你不怕私纵逃犯之罪？”百宝问。

“只要一口咬定未见过在下，百宝将军认为陛下是相信禁军，还是相信公输家族呢？”真卿把地上的飞羽剑捡起，递给百宝。

赵宁此时脸色凝重，道:“这次跟随末将的，都是值得信任的人，绝不会出卖。”

是私兵。

百宝很快就明白了。这是赵宁，或者是赵公公，又或者是皇后的私兵。他们虽然还是禁军的编制，但其实已经不再忠于皇帝了。

想到这里，他心知凭真卿的才智，定然是想好了退路，很难出什么岔子。

他叹了口气，接过飞羽剑，问了另一个问题:“我不觉得你会一直留在扶风，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放天城？”

真卿先是愣了一下，看着百宝直勾勾的眼神，又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放天城，我终究是要回来的。不过，等再回来的时候，我可能就不再是它的朋友了。”

真卿缓缓笑容收起，面向百宝淡淡地说:“今日一别后，我预计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在临别之前，我想请将军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

“将军，你会为人类而战么？”

百宝定住了。这个问题并非真卿的首创，那时谷神离开前也这样问过他。

不同于那时，那时百宝仅仅把“人类”

和沐雪非联系到了一起，但和真卿见面过后，这个“为人类而战”变得具象了。喻真卿口中的为人类而战，就是杀了勾玉。

虽然他不同情勾玉，但和此人也没有天大的仇恨。如果勾玉严格遵守约定，他甚至可以不去管他。但现在他有点犹豫，越想着不对勾玉动手，那种不安的情绪就越发强烈。

见百宝陷入犹豫，真卿也没有继续等待，而是迈开脚步走远了。

他一边走，一边懒洋洋地说:“你不用急着回答我，因为很快你就会知道，很多时候，人的选择都是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