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周芙在卧室收拾东西，手机声响起，陌生号码，但她仍然接起。

“你这个假千金什么时候把人家东西还回去！”

周芙眉头皱起,她认识这个声音,一个曾经在她面前献媚失败的恶心虫。

“我什么东西没还回去？”除了几件衣服,她可什么都没拿。

“当然是‘渡尘’,你也好意思占着位置不走。”那边瓮声瓮气的喊，“还有鬼使，你都得还给周家真正的大小姐。”

周芙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她将手机号记下来，用电脑发给周荇,然后回答道：“‘渡尘’是我开发的,周粥是我召唤的,这两样都是因为我才和周家扯上关系。”

“而且,你算什么东西,周荇跟我说苏也回到周家的第一件事就是钻书房，她都不知道‘渡尘’和周粥呢，你这条狗就巴巴想为她送上。”

那边的男声喘着粗气,气急败坏道：“你一个冒牌货，你懂什么！”

“我一个冒牌货都看不上你,人真正的大小姐跟不会看上你……”周芙还未说完，电话就被挂断。

“人一失势什么神经病都冒出来了。”周芙心想，以前跟在她身边的一个两个不见踪影,跟不上的又急得来踩她一脚。

电脑嘀嘀响了两声,周荇发来消息。

愚蠢的欧豆豆：姐,我查到了。这个人是李家的私生子,曾经因为对女宾动手动脚，被你……嗯……被你扔出宴会。回去后日子一直不太好过。

愚蠢的欧豆豆：他现在应该是想巴结苏也姐。但是苏也姐完全没搭理过他，姐，你可千万别误会。

周芙：李家一直仰仗他们祖师爷留下来的五色令旗，令旗旗杆日积月累破损严重急需修补，李家现在到处找可以替代的藤。

愚蠢的欧豆豆：这我倒是不知道，姐你想怎么做？

周芙：南海市的一个落魄天师王家有翠蔓丹藤，正好是李家最需要的旗杆。王家一直想出售，但还没接触李家。你把它买回来。

愚蠢的欧豆豆：买回来做什么？【疑惑】

周芙：买回来磨成粉画符呀？【玫瑰】

周荇后仰，好狠，他姐这是想让整个李家滚出玄学界。

愚蠢的欧豆豆：姐，这不像你的风格呀，而且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信息的？

周芙：我一直是这个风格，谁让他想把周粥抢走呢？【爱心】

她没有回答后一个问题，因为她不仅知道李家王家的事，几乎整个玄学界没有她不知道的信息。

周芙用电脑打开了‘渡尘’的页面，如果此时有‘渡尘’的其他使用者在场，一定会发现周芙的页面和他的不一样。

周芙的页面几乎是秘密麻麻的符号代码，乍一看像是电脑中毒了，周芙能监测到所以账号主人的全部信息。

不管是人还是鬼，只要和‘渡尘’相连接，在周芙面前都是赤裸的。

这不是‘渡尘’被黑客攻击的漏洞，这只是它的主人在设计之初为自己开的后门，不然周家少家主可真是不好当。

“我本来也想轻轻松松换个活法的。”周芙轻叹，“为什么非要逼我。”

她没有怀疑这件事是苏也做的，苏也是真正的周家人，有周家人谦虚而有锋芒、强大但不凌弱的美好品质，周芙撑了二十四年，也装了二十四年的温和善良。

她很羡慕，但她现在不打算装了。

【黑化值增加20，现黑化值为120，请宿主与系统注意！】

周粥正陷在软软的沙发里，闻言吓得薯片都掉了。透明泡泡更是激动，这是第一个把幼崽养在身边半年多，黑化值不降反增的反派。

“小芙小芙，”周粥光着脚到周芙身边，“小芙你被欺负了吗？”

透明泡泡说小芙现在的处境很容易让人欺负。

“没有。”周芙惊讶于小孩感知她情绪的能力，“是我欺负别人了。”

周粥：“那就好……咦？”

“咦？”周芙学周粥说话。

“你不要学我啦。”周粥用小手捂住她的嘴。

透明泡泡：【幼崽跑题了，重点！】

“小芙你以前从来没有欺负过别人。”在周粥眼里，周芙就是需要保护起来的白海豚。

“是有人想要带周粥走，所以我生气了。”周芙把小孩额前有些长的头发拨到两边，露出漂亮的眼睛。

漂亮眼睛一眨一眨，周粥张开小三角嘴说：“不会的，周粥不会跟别人走的，周粥要看到小芙幸福。”

“谢谢周粥。”

周粥眯起眼睛，来都来了，他就把坐垫拖到周芙脚下，自己坐着靠着周芙的腿，一边发呆一边吃薯片。

薯片是透明泡泡帮忙捡起来的，掉在沙发上不脏，周粥舍不得扔。

周芙看着‘渡尘’，才想起来今天她和周粥见的那个收废品的女人为何如此熟悉。

‘渡尘’主要功能是将散落在人间的魂魄们编号分类，不是所有魂魄都能顺利去往另一个世界，很多魂魄因为尸体残缺而滞留人间，它们被爱意支撑存在，也很少危害人间。天师们对于它们没有特别好的处理方法，也不好放置他们当无业游民，就为它们和公安系统牵线搭桥，让公安系统借助它们的力量来寻找通缉犯，报酬是一捆上好的线香。

‘渡尘’就是线和桥，通缉犯的信息完全展现在公共页面，天师和鬼都可随意看到。

周芙拉开时间轴，根据记忆找到一个诈骗犯的个人资料。

资料左上角，蓝底一寸照上的女人几乎是向周粥索要易拉罐的女人的年轻版。

“李慈英。”周芙轻轻念出她的名字。

资料显示李慈英曾是某地区富豪的掌上明珠，后因一些豪门辛秘被赶出家族，临走时骗走三百万。二十年前的三百万虽然不至于让富豪元气大伤，但也打击不小。

富豪报了警，但她似乎有很缜密的计划，警察至今没有发现她的踪迹。

周芙倒是明白李慈英的想法，对她这样的人来说，骗走三百万这件事并不能让她产生任何愧疚感，她不认为自己做错了，这是支撑她逃亡二十年的重要精神支柱。

周芙合上电脑，走到苏伟兰房间，把这件事告诉她。

苏伟兰很诧异，不太相信，“凤钱十几年前就来咱们镇了，一直收破烂，前几年才把废品站搞起来，她哪有那么多钱。而且她性格安静，不怎么谈论自己，做生意很厚道，从来不贪小便宜。”

没有人会把大小姐和诈骗犯这两个词与她联系起来。

“我觉得她们只是长得像吧。”周粥在透明泡泡的辅助下搞懂发生了什么，“那个婶婶好和善的。”

“你看谁都和善。”周芙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也有点疑惑了，李凤钱真的是李慈英吗？三百万她用在什么地方了？

最后三个人决定明天去废品站看看情况。

第二天清晨，废品站外。

“李慈英。”周芙开口向正弯腰在院子里忙活的李凤钱喊。

李凤钱身子微微一顿，然后转过头，面无表情道：“你找错地方了，这里没有李慈英这个人。”

“我已经把你的指纹发个公安系统，他们经过对比已经确定你的身份了，马上就来抓你了哦。”周芙笑着说。

李凤钱把手上的塑料瓶放下，“既然如此，你是来干什么的。”

周芙看看站在她左边的苏伟兰和脚边正打瞌睡的周粥，毫不避讳道：“我是来听一听豪门辛秘，要是你说的好，我说不定就帮你跑路。”

李凤钱笑了，“你不过是和我一样被赶出来，从我身上看到你自己罢了。而且在过去二十年，我知道我随时都能自首，只要我做了我就可以悬崖勒马，让停滞的人生再次前进，但我没有，我就是要走向黑暗，我就是要烂到底，现在，你们要是想拦我，我会杀了你们。”

她说完，飞快往废品站另一个门跑，腿叫利落的不像她这个年纪的人。

“周粥！抓住她！”周芙面色不变。

苏伟兰着急了：“你怎么让周粥去了。”

“不怕，周粥从前就是干这个的。”他在周家虽然没捉过鬼，但抓过的人可不少。

周粥低空起飞，不像一个鬼使，反而像一个警犬。

透明泡泡为他打气：【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勇敢的周粥。】

太阳逐渐升起，薄雾散去，正在清扫自己店铺前街道的大爷模模糊糊看着几个人向他冲来。

“哎凤钱？怎么还有小孩？这不是伟兰吗？”大爷急忙从口袋里掏出老花镜，擦干镜面，好戴上更清楚地看热闹。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大爷探头，看见两个人倒在血泼中。

“凤钱！老张家的儿媳妇！”

周粥停下脚步，一点一点往后退。

他本来都快要追到李慈英，但李慈英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转了个弯，朝十字路口飞扑过去，他转身看去，李慈英护住一个大肚子孕妇，用自己的脊背扛住失控的小轿车，孕妇跪在地上，惊慌失措，一手牵着李慈英几乎快断掉的胳膊，一手向周粥伸去：“救……救命！”

苏伟兰飞快打了电话，十分钟后，救护车赶到，他们将孕妇抬到车里，至于李慈英。

“已经没有生命体征。”

“小芙，你带着周粥去医院，这里我来处理。”苏伟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道。

周芙点头，随后带周粥上了救护车。

“孕妇表面只有擦伤，但因为惊吓，羊水破了。苏医生现在在医院，快给她打电话。”

打给那位苏医生的电话几乎是被瞬间接起。

周芙和周粥清楚听到那边冷静的女声。

“阵痛情况如何？”

“七个月早产，阵痛情况现在无法估计，但看情况间隔很短，苏医生你那边一切可以吗？”

那边传来一阵忙碌，女声再度响起：“有空余手术室，麻醉师也到位了，你们联系家属，把孕妇做过的产检发过来。”

救护车里的医生都送了一口气，其中一位医生趴在孕妇耳边，轻声道：“还能说一下家里人电话号码吗？”

孕妇面色痛苦，大汗淋漓，问道：“医生，我的孩子？”

“再坚持一下，苏医生来救你和你的孩子了。”

“太好了。”孕妇点头，紧闭着眼，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说，“182……”

救护车一到医院，孕妇立刻被推进手术室。

周芙和周粥跟在后面，与迎来的苏医生打了个照面。

孕妇进了手术室，周芙周粥在外面等着。

周粥回想起刚刚看到的苏医生口罩上方的眼睛，再看看周芙的眼睛。

“小芙，你们的眼睛长得真像。”

周芙没说话，这位苏医生应该就是她的姐姐苏橙。

“你有没有被吓到？”周芙问周粥，她有些后悔，应该直接让警方来处理，不该带着周粥参合进来。

那么血腥，周粥肯定会做噩梦。

“没有。”透明泡泡升了级，有打码功能，他晃荡着小短腿，说起李慈英，“小芙，她虽然干了错事，但是她变好了对不对？”

周芙回答：“她没有变好，她还是那个诈骗犯，这是她身上本来就好的地方发挥了作用。”

不到半小时，手术室大门打开。

周芙看着被推出来的产妇，下意识道：“好快。”

护士听到了，笑着说：“苏医生是这里最好的产科医生，当然快了。”

苏医生摘掉口罩，对周芙说：“跟我来一下。”

此时，产妇的家属已经到了，苏医生应该没有将周芙认作家属。

“苏橙姐。我是周芙，这是周粥。”周芙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紧张。

周粥更紧张了，他一只脚勾着另一只脚，跟着周芙叫人：“苏橙姐。”

透明泡泡与周芙：……这破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把辈份搞清楚！

苏橙没有计较，带他们来到宝宝恒温屋外，隔着玻璃为刚刚惊险出生的宝宝拍了一张照片。

随后发给苏伟兰。

“每出生一个宝宝，我都会拍个咱妈妈看。”

“哇！”周粥觉得好奇妙，苏妈妈开着一家白事店，将人体体面面送到另一个世界，大女儿却是产科医生，把小宝宝健健康康迎接到这个世界。

这场事故最后交给了警察处理，但苏伟兰申请让她的店来处理李慈英的后事。

“上头说可以。”小警官回复苏伟兰。

不一会儿，苏伟兰收到宝宝的照片，嘴角泛起欣慰的弧度。

她冲旁边的变成透明魂魄的李慈英说：“你看，母女平安。”

李慈英飘起来，凑在苏伟兰手机上反复看。

“只要这个小孩一直爱着你，你就能保持灵魂不灭。”苏伟兰看着这个法律上的诈骗鬼，“你是不是知道死后会发生什么？”

“知道呀，所以我才救她。”李慈英得意极了。

“你可真是……可这个辛苦这个小孩了，受人恩惠，唯有感激尔。”

“你什么意思！”

“爱着一个大众意义上的坏人当然幸苦了。”苏伟兰说，“为了不让她那么辛苦，我们会瞒下你的事。”

“瞒不瞒无所谓，这是你们活人的事情了。”她仍然不觉得卷款三百万有什么，“我可是个大坏人。”

医院里苏橙很忙，就让周芙带着周粥回家。家里一个人也没有，苏伟兰和苏玉书应该还在处理李慈英的后事。

周粥说，“咱们去外面散散步吧。”

“行。”

小镇的商业街很热闹，干什么的都有，但周芙周粥认识的人很少。

他们跟着人流，逐渐走到商业街的中心。

昨天和周芙缠斗半天的无业游民张海洋，站在街角背着吉他自弹自唱：

“亲爱的朋友呀，你现在在哪里呀？

亲爱的朋友呀，你过的好吗？

你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的她。

她呀她呀她呀她呀，我找不到她。

她呀她呀她呀她呀，我找不到她。

我做过很多工作，见过很多人。

我爬过很多高山，淌过很多水，

我一直在向前走，也一直停在原地。

亲爱的朋友呀，你可以告诉我。

再坚持一下就好啦。

再坚持一下就能找到她。

为了不被抛下，我们要再坚持一下。

她呀她呀她呀她呀，我找不到她。

她呀她呀她呀她呀，我找不到她。

……”

周芙听着耳边小镇歌手的嘶吼，她听的入神，连包里手机的震动都没注意到，还是周粥扯着她的衣角提醒她。周芙打开手机，陈警官发来的讯息：没有疑点。

刚刚周芙在医院时，给与周家关系紧密的陈警官发了一条短信，请他查一下李凤钱这个账户。

李慈英已经被查过了，但李凤钱没有。

但结果仍然是没有疑点。三百万难道真的已经被挥霍一空了？但是为什么半点痕迹都没有？周芙想不通。

透明泡泡趴在周粥耳边，把系统追踪到的消息告诉幼崽。

周粥抬起头，说：“小芙，要不要查一查钱凤李呀？”

“钱凤李？”周芙再一次发送消息。

过了会儿，那边直接打来电话：“周芙小姐，我们查到这位钱凤李先生曾在二十五年前给济慈妇幼医院捐献十万；给东凉山女童助学中心捐献三十万；给青麦庄小学捐献三万……林林总总一共三百万。”

天上下起了雨，商业街的小贩和居民散的比雨还快，就剩张海洋一个人在唱。

“她呀她呀她呀她呀，我找不到她

她呀她呀她呀她呀，她最会骗人啦。”

周芙愣住，她先前想过李慈英是在穷途末路之际，为了保住灵魂才救的人。但现在她知道了，“钱凤李”应该被很多人爱着，爱与名字无关，只和灵魂有关，李慈英就算什么都不做，她的灵魂也会永存。

周粥明白发生的一切，他伸手去接天上掉下的雨，雨落在他肉乎乎的掌心。

“她果然最会骗人，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

回到家里，苏伟兰和苏玉书还是没有回来。

周芙坐在阳台上和周粥一起吃小黄瓜。

两个人把脚尖伸出栏杆，夏天的雨打在脚背上，冰冰凉凉。

“她的一生就这么过完了。”

“嗯。”

“也挺好的，是不是。”

“是。”

“你说我的一生会是什么样的？”

“小芙，你会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