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森林到湖边,要弯腰穿过拱形树木的枝叶才能进去。

未经修剪的大树上开着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

“这是什么树呀？”周粥抬着头，一边看一边走，没留意脚下，刚问完就摔在土里。

刚洗的衣服！

周芙叹了口气,一手把小孩拎起来,另一只手拍掉小孩身上的土。周粥就像个玩具娃娃一样在她手上摆来摆去,“你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花。”

“我也不知道。”周芙养过最名贵的花,她会在那些花开的最好的时候折下，把它们放在灯下，按照自己的喜好插在同样名贵的花瓶里。

这个花瓶与花下一刻就会被她当作礼物送出去，摆在长辈或同辈的桌上。

她从来没有见过眼前这样的场景，一树一树的花大片大片地开着,它们不管颜色搭配技巧,一变十,十变百地复制同样的颜色,花瓶装不下它们,花圃也圈不住它们，它们自己开自己的，自己热闹自己的。

苏玉书领着周芙和周粥穿过树丛,没有枝叶遮挡，阳光有些刺眼,周芙抬眼寻找，没有看到湖，反而看到荒草覆盖的壕沟与山丘,

“适合枕着胳膊躺上去。”周粥迫切想要打滚,他最喜欢草地了,甚至能感觉到这片草里有几个野兔窝,说不定以后他可以和野兔搏击。

透明泡泡：禁止搏击！

三个人在没有路的草地上走了十分钟，终于看到湖，也看到木屋。

木屋外观还行，但几十年的风雨飘摇，周芙觉得如果要住人还是得重新加固，粉刷。

周粥在湖边捡起一个桶，旁边还放着刷子。但是桶底是漏的，刷子的毛也掉光了。

透明泡泡感叹：【好破旧啊，周芙在这里能行吗？】

“可以。”周粥拍着胸脯保证，“有周粥在！”

透明泡泡很想说你就是个帮倒忙的，但考虑到这是自家孩子，不能打击，最终选择闭嘴。

“周粥，过来。”周芙在木屋里唤周粥。

周粥应和了一声，放下木桶，跑去木屋那边。

进木屋要先上台阶，周粥跨上两阶，踏在木地板上，木地板发出咯吱一声。

周粥立刻飘起来，“小芙，地板在响！会不会塌？”

“没有事情的，这里我和外婆都测试过了。”周芙走到他身边，觉得这个小鬼又胆小又娇气。

“好吧。”周粥这才脚踏实地。

这里说是小木屋，其实是由三个双层木房子组成，三个房子一个篱笆围成一个院子，比小区的房子要大得多。

周粥站在最大的木房子里，被古铜色的木材包围，“好像住进大树里面了。”

“那这个就是世界上最大的树。”周芙在一旁检查衣柜和桌子，还有睡觉要用的床，“都是好的。”

苏玉书从二楼下来，问：“你们谁要住在二楼？”

“我我我！我要住，外婆，上面有没有干草呀？”周粥有些兴奋，抱着上二楼的梯子，仰着头一脸憧憬。

“为什么这么问？”苏玉书不懂周粥的世界。

周芙想了想，“我以前给他看过《海蒂和爷爷》，他一直很向往住到干草堆里。”

向往到每天在周家缠着那些弟子给他打干草，京城哪里有干草，最后这么个事层层上报，由周家家主拍案决定，从阿尔卑斯山空运一飞机的干草给周粥玩。

像宫殿一样大气雅致的周家院落现在还有一个角落摆放小山一般的干草。

午间，周芙在小客厅用法式茶炊喝茶，一抬眼，通过圆形窗户就能看到周粥拉着不同的人钻进干草堆里打滚午睡。

现在想来，这小孩在周家过得可真不错。

“我记得镇东有一个牧场，那里可能有干草堆，明天我去问问看。”苏玉书不想让小孩眼巴巴地羡慕别人。

周芙：……周家的情况好像即将在苏家发生一遍。

“谢谢外婆，但是不用了。”周粥先双手合十道谢，然后说，“我可以让小荇把我的干草堆运过来。”

周芙：“不可以！你在小木屋就睡小木床。”她没有那么多功夫每天翻着干草，好避免周粥的窝发霉。

“那我就不是海蒂啦！”周粥三角嘴快撅到天上了。

周芙把三角嘴按下，“你就当你的周粥。”

当周粥的周粥气呼呼地爬梯子到二楼，检查自己的房间，一个瘸脚小木床，一个没有门的衣柜，和一东一西两扇圆圆的小窗。二楼的房间很矮也很小，好像天生就为周粥打造的一样。

周粥趴在窗台上，看窗外的湖和湖对岸的山，与地上的事物的琐细零散不同，对岸远远的山因为隔得太远，只能看到绿色的山和白色的云，还有山尖尖上一点白色的雪，距离产生美，这段湖的距离，把大自然和人类制造的鸡零狗碎全部模糊。

像油画一样凝固不懂的山和云，没有生机，只有宁静。

气得炸毛的周粥被这宁静驯服了。

楼下周芙让他先自己待在二楼，她和外婆去别的房子里看看。

周粥别别扭扭答应了。

透明泡泡蹲在周粥头上无声狂笑。

咚咚……

【幼崽，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透明泡泡突然警觉。

周粥点头，顺便把手缩进袖子里，他有一点点害怕。

【不在这边，咱们去对面窗那里看看。】

周粥摇头，“我不敢。”他从泡泡里取出自己的小折扇，打开，然后盖住脸，躺在地板上装死。

透明泡泡只好在他耳边好声好气哄：【崽，你别怕，你是个鬼，你怕啥！而且那边对着的房子是任务目标刚刚进去的，很可能是她们不小心碰掉东西了。】

周粥是一个相当好哄的小孩，他听完透明泡泡的话，就站起来，一点一点往西边的窗户挪。

两只小胖手刚搭在窗沿上，一抬头，就看到对面木屋屋顶上趴着一个穿着粉色洛丽塔的年轻女人。

女人脸上还有婴儿肥，想来年纪不大，她注意到周粥，扭过头，给周粥一个笑，周粥正准备回一个笑脸，就看到她的额头也开始噗呲噗呲地冒血。

这可不是人！

透明泡泡吓得魂飞魄散，正准备捂住周粥的眼睛，但是周粥的小身体已经僵直，以前见不到眼白的眼现在见不到眼黑，要不是透明泡泡手疾眼快托住幼崽，他就翻着白眼砸在地板上了。

【幼崽！幼崽！你的眼黑离家出走了！】透明泡泡喊着喊着就笑起来，对面的女鬼很恐怖，但缩成一团的周粥真的很好笑。

“昂～”周粥虚弱地靠着透明泡泡，“系统，对面有鬼！”

【幼崽，叫！】对面可还有一个天师一个神婆。

“昂！”

【错了。】

“啊！”周粥扯着嗓子，奋力大吼，“救命呀！”

对面屋里，正在与两只鬼交谈的周芙立刻跑出去，几乎是一口气冲到周粥身边，把周粥抱在怀里，“不怕不怕。”

苏玉书问飘在自己面前的男鬼女鬼：“这里有第三个鬼？”

“有，是我们家孩子。”女鬼温柔的说。

男鬼补充，“不是亲生的，是一起生活的孩子。”

滞留在人间的鬼会搭伙过日子是寻常事，但组成一家三口却很稀奇，苏玉书有些生气：“你家孩子吓到我家孩子了，而且我当时只把房子租给你一只鬼，你现在怎么带了两只鬼一起住进来？”

男鬼从大衣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苏玉书：“合同上可没写只让我住进来。”

苏玉书：……当然没写。

合同上只有两行字：

把小木屋租给我吧！——李四无

好。——苏玉书

别说条款了，连租金都没有。

“这怎么能叫合同，而且是我喝醉时候签的。”苏玉书不由自主开始啃手指关节处，假酒害人，她完全忘记还有把木屋租给别人这一出了。

李四无倨傲地抬头：“给了承诺就是合同。”

……

周芙抱着周粥，亲亲他的脸蛋和额头，才让小孩僵硬的身体重新变得柔软。

“呜嗷，我差一点吓死了。”周粥用周芙袖子擦眼泪。

周芙由着他扯着袖子，时至今日，她必须反思一下自己和周家对周粥的教育方式。

溺爱！

太溺爱了！

周粥明明是一个鬼使，但没见过几只鬼，死相惨烈的更是一个都没见着。他说他害怕，周家向来喜欢捉弄他的天师们愣是没有一个用鬼吓过他。但现在不一样了，周芙无法为周粥提供一个像周家那样的无菌环境供他成长。

金牌系统透明泡泡同样反思。

堕落！

太堕落了！

连主神都感叹，这小孩是来每个世界享福的，每天撒娇耍赖就把任务做了，以至于现在好几个世界，愣是一个技能都没学会，三角嘴吧啦吧啦的，学了一兜子哄人的话。

“到午饭点了，咱们先回家，周粥，我有事情和你商量。”周芙认真对小孩说。

小孩小心翼翼放下周芙袖子，并拍拍他攥出的折痕，试图让它平整。

小芙好凶！

叫了周粥的大名！

【你还有小名？】透明泡泡问。

“不是的，语调不一样。这个语调就是叫大名的语调！”依靠大人长大的幼崽，不会放过一点点风吹草动，“系统，我觉得我的好日子到头了。”

透明泡泡点头：【是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