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定格在这一句“我也对不起他”，后面几页纸只剩下了锯齿状的毛边，看样子是被人撕掉了。

不过只有这些内容，里面也能挖出不少信息来。

首先能确定的就是员工大会的时间是每月的24日。届时，整个百迪集团的员工都会聚集在一起，由领导表彰这个月有杰出贡献的员工，同时尚在实习期的员工转正考察结果也会在这个大会上公布。

其次，这本日记里还提到了大厦之外的其他地方，比如游乐园、电影院等，周药更倾向于这本日记所提及的百迪集团更接近于自己在“偷来的过去时间”看到的前台时光。

另外能确定的是，这个叫梓怡的女孩是个前台，她喜欢的那个“他”是一个工程部的员工，并且在5月19日这一天，这个男人出了意外，这个意外很有可能和集团有关。

再有一点，整本日记读下来，周药更多的感受是压抑。女生从最初满怀憧憬的职场新人到充满自我怀疑的正式员工，这转变只用了不到半年，一开始的日记里满是自我激励的“加油”，到了后期，虽然“加油”仍在，但越来越多的“我是废物”充斥页面。一开始，她还会为自己受不到公正的待遇而鸣不平，到了五月，她甚至认为集团无理由压榨员工的休息时间是一件合理的时间。

这本身合理吗？

周药拧紧眉头。游戏立意说“我爱工作，工作使我快乐”，从进游戏到现在所目睹经历的一切，桩桩件件都让他联想到一个词。

——职场PUA。

所谓部长领导打击着下属的自信，否定她的成长，进而控制她的精神。

一个令人想到就胆寒的词语。

“现在我们解决了一些问题，但也有了一些新问题。”卫同书随手拿了一张叠在茶几上的纸来写。

纸是昨晚传真机里飞出来的，正面交叠的恐怖证件照不见踪影，只剩下背面密密麻麻的“她来了”，就和两人第一天进门时在办公桌上看到的发言稿一角没什么两样。

卫同书在纸上写下了“24日”，又在前面写了个“X月”，又在旁边写下了梓怡的名字，还有前台和工程部两个地点。

“具体目前是几月，这个问题我们可以不用考虑，”卫同书说，“小赵去找挂历了，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

“这个梓怡是我们进入游戏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不是以数字命名的NPC姓名。”卫同书用笔盖点了点白纸，“她和蒋六一样是前台。”

“她有个喜欢的对象在工程部，根据日记里的描述，这个人经常帮助别人。”卫同书说。

周药的手轻抚过日记封皮：“古道热肠的周七。”

“受了点赵助理的启发，我也有一个想法，”周药翻开日记本的某一页，将上面的内容指给卫同书看，“3月4日的日记内容，告诉部长名牌弄丢的事……部长批评她怎么没有把脑袋给丢掉。”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丢三落四的侯四最后的结局是他感觉自己的脖子变得前所未有地轻松。这个侯四因为丢失名牌真的丢掉了脑袋。这么看来，传说是日记中领导批评内容的具象化。”周药说。

周药说完，办公室陷入了沉默。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卫同书的回答，忍不住转头朝卫同书的方向看，谁知一转头就撞入了一双幽深的眸子里。

卫同书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你……怎么不说话？”周药再开口，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喑哑。

卫同书盯着他看了良久，嘴角突然勾起一点笑：“小药丸……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听你一口气说那么长的句子。”

其实周药也不是不爱说话，更多的时候他是懒得说话，他觉得自己从前大概不是这样的性子，但自从两年前的暑假遭遇车祸之后，据室友说他的性格变了许多。等休学结束再回学校，重新拾起游戏UP主的身份之后，周药就更少在解说之外的时间说大量的话了。

听卫同书这么说，他有些不愉快地捻了捻指尖：“那我希望刚才也是最后一次。”

卫同书眨眨眼，反应过来，伸舌舔舔干涩的唇瓣：“小秘书脾气真大。”

“不开玩笑了，”赶在周药翻脸之前，卫同书摊平纸，再一次恢复正经，“总结一下，游戏里存在两个世界。”他边说边在纸上划拉了两道线。

“第一世界，日记主人所在的世界，”卫同书说，“那个世界里的百迪集团存在对员工精神上的高压控制。”

“第二世界，我们目前所在的世界，即日记催化出来的世界，”周药补充道，“这个世界的活动范围只在这栋大厦之内，有追击NPC，一旦触犯员工守则，恐怖传说会成真。”

“你想到了什么？”见周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卫同书问道。

周药犹豫了一会儿，把脑海中的答案说了出来：“在进入这里之前，我刚通关了《镜面世界》。”

——《镜面世界》是最近大火的一款恐怖游戏。游戏的主角因为迷路借宿于一栋古宅之中，古宅里管家为借宿的客人们设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规矩。古宅二楼的走廊尽头悬挂着一面镜子，主角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吸引，伸手触碰那面镜子后失去了知觉。再睁开眼时，却发现古宅里所有的人都消失了，古宅周围也多了一些奇形怪状的恐怖生物。事实上，那面镜子是通往镜面世界的通道，主角醒来之后已经到了镜子里。在这个镜面世界里，一旦触犯了管家设定的规矩，就会遭遇恐怖生物的追击。

同样是两个世界的置换，同样充斥着怪物和黑暗。刚刚录完游戏实况的UP主周药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镜面世界》。

“这里是手环游戏空间，采用游戏的双重世界模式合情合理。”卫同书说。

如果猜测正确，那么想要调查出蒋六的真正死因，并不能局限在这个充斥着怪物的镜面世界。这个蒋六很可能是梓怡世界中的某人，她应当在日记中被提及过。同时，蒋六作为主线困难任务的主人公，她的身份等级只可能高于那本在前台发现的日记。

所以……也许蒋六就是这个梓怡。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是赵凯歌回来了，她为了提醒两人自己归来，故意把声响弄得很大。

于是两人暂时停止讨论，回到电脑前等赵凯歌的消息。

几分钟后，三人小群里赵凯歌果然冒泡了。

赵凯歌：“挂历上圈着的日期显示今天是6月4日，星期三。挂历上没有任何记号，所以我没找到员工大会的确切日期。”

面对赵凯歌的遗憾，卫同书很快就给出了安慰：“没事，我们知道了。”

他把两人在梓怡日记里总结出来的信息传达给赵凯歌，包括两人对于两个世界的猜测。

赵凯歌许久都没有发言，看样子是去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了。过了大概十分钟，赵凯歌的消息才回过来：“这个想法有些疯狂，你们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一点吗？”

卫同书：“有，我们到过梓怡世界。”

周药一愣，刚想问什么时候，脑海中闪过昨晚的画面，眼睛里陡然亮起一簇光。

自己真的有到过梓怡世界！

——记忆回溯到昨天入夜后的一楼，循着指尖夜明珠齑粉的指引，两人见到的前台人气盎然，偷来的旧日光里，每个人都正常得很。

卫同书把昨晚两人利用道具来到一楼看到的情形简单和赵凯歌描述了一番。又过了好一会儿，屏幕上才出现赵凯歌的下一句话。

赵凯歌：“我在思考，既然这是蒋六执念化作的镜面世界，那么我们在这个世界得到每月一星真的能顺利结束游戏吗？”

蒋六不断重复着“我是每月一星”，神叨叨地路过每一个传说所在的楼层，她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得到每月一星的玩家。游戏系统本身对玩家的恶意就已经足够大了，既然把他们拉进这个猎奇空间，便绝不是抱着让所有人参观一圈就回去的目的。

“所以我猜测普通模式的任务也需要去另一个世界完成。”赵凯歌说，“只有在梓怡世界获得每月一星，才不会触发蒋六的狂怒。”

“现在我们的问题在于，两个世界的转换靠的是什么？”

面对着屏幕上赵凯歌的分析，周药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个手环游戏空间的设置就算再怎么夸张，也逃不脱游戏本身的限制。如果真的存在两个世界的转换，那游戏一定会在玩家可探索的空间内给予一定的提示，或隐晦，或明显。

昨晚两人可以抵达梓怡世界，靠的是任务奖励的道具夜明珠，但是使用夜明珠只能在有限的空间里停留极其短暂的时间，显然是不现实的。那么只剩下转换通道这一条。转换通道应当是一个怪物无法抵达，可以给玩家提供短暂庇护的过渡区。

思来想去，唯一合理的地点只有大厦的六层。

六层在系统提示中是游戏的安全区，在里面停留超过十分钟就会被自动判出局。然而也是在六层，那里有一间满是锦旗的办公室，只有在丢失工作名牌的情况下才被允许打开。在申请补办名牌时，办公室里间会走出来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能和玩家正常交流，与其他呆板或是恐怖的NPC截然不同。这个完全不同的NPC似乎暗示了世界转换的通道就在那里。

卫同书昨天就把一枚铜板“不小心”留在了六楼的地毯上……

“小药丸？”

见周药一直不说话，只盯着屏幕看，卫同书低声唤他。

周药转头看向卫同书：“你早就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卫同书眨眨眼，“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一个算命的。”

周药几乎要被他的装傻给气笑了：“你早就知道六楼有问题。”

卫同书把最后一枚古钱币从怀中掏出来掂了掂，竖起食指放在周药的双唇之间，做了个静默的手势：“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算算咱们这一趟去六楼值不值。”

卫同书将古钱币往空中一抛，抬手虚空一抓，又将之握在手中，复摊开手。

“花字在上。”卫同书笑起来，“好兆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