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提防自己打着盹错过了时间，我定了四点十分的闹钟。这样，肯定能在四点半前去到幼儿园门口。醒来的时候我是斜瘫在沙发的，我的头脑往右靠，一种疼痛附着在脖子上。我不得不怀念那个不遵医嘱提前解掉的护颈圈，只能费了半天颈才让脖子找回了舒适感。

没有接孩经验的我还是误判了，从咖啡馆到幼儿园只花了几分钟，但从停车位置走到幼儿园也花了差不多的时间。因为那条路上已经停满了各咱车辆，无论是四个轮的还是两个轮的，包括两条腿的，大家都得慢吞吞地相互避让，慢吞吞地通过。

幼儿园门口有送别小朋友的老师，各个班级的小朋友在门里面排着队，大人们在门外呼唤他们的名字，并向他们招手，然后，一个一个地形成一大一小或两大一小或一大几小的组合，逐一离开。小朋友们心无旁鹜地笑逐颜开，大人们的世俗忧愁在这个场景里被压缩到最小。

我跟门口的老师说了刘君的名字，说明他的班级，说明我是代他妈妈来接他。那个女老师其实未等我报出班级，就已经知道刘君是谁，她问不远处的一个小朋友，有没有看到刘君。小家伙好不高兴，就像只有他自己掌握了一个很了不起的秘密，他嚷道，我知道，我去找他。

旁边一个大姑娘听到我和老师的说话，转头看我，微微一笑。我也对她点头致意。

“你是飞姐的朋友啊？”

“你是？”

“我是托儿所的。君君一般最后才出来的，我们一般都最后一个等他。你看那边，那些都是我们接的孩子，飞姐说要是有人来接君君，我们就不接了。”

在不远处的围墙根，另一个姑娘看护着三四个孩子，给他们一根绳，绳上挂着小彩旗。小家伙们手里乖乖抓着绳，有人安静，有人小嘴巴不停地叨叨叨。

“我就是来接君君的。”我心里涌起一股奇妙的担当感。

“君君跟你熟悉的吧？”

我笑笑。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飞姐也不会让一个君君不认识的朋友来接的。”

我没理她，因为我看到那个去接刘君的孩子蹦蹦跳跳地回来了。她见我没理她，走到一边打电话去了。

“老师老师，刘君不肯跟我出来。”

老师赞赏地抚着他的小脑袋，鼓励他：“那你跟叔叔说，好不好？”

他竟然害羞，躲到老师身后：“叔叔，刘君在那里玩呢。”

我俯下身子：“跟叔叔说说，他在哪里好不好？”

他这才站出来，像个将军一样往左边指：“在那里呢，你看不到他吗？”

老师笑容可掬：“应该在滑梯那里，你去那边喊他，他能听到。”

幼儿园说大不大。透过左边围墙栅栏可以看到一条红色的磨吵跑道，跑道里面有个小广场，小广场上有城保滑梯。从大门口到正对滑梯的位置，喧哗声小了，有家长带着小朋友从我身后经过，小朋友看到我趴在栅栏上看，留下“叔叔在看什么”的嘟囊。

刘君的确在那里。有一个蓝色的躺在地上，它的主人安静地爬进城堡，然后从滑道滑下来，转半个圈，又爬进去，过一会，又从另一滑道下来。

我先不惊动他，就那样看着他。我想知道他能有多久才能发现我。

事实上，他就那个自顾玩着，简单而又自足，外面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过了好一会，他可能觉得离自己有点远，把挪到离滑道更近的地方。放下后，想了想，又把背起来。

他背着先消失在城堡里，从门口出现后，他把取下来，先让从滑梯滑下。似乎不大乐意，滑下来的轨迹有点歪扭，他在上面看着，自己笑了。然后他滑下来，双脚勇敢地把还在喘气的踢到一边。然后，他骄傲地蹦了个高，拿起拍拍它，又放回地面上。

这一次，他不想从楼梯上去城堡了，他想从滑梯直接爬上去。

滑梯不让，他滑了下来。

他又试了一次，弯着腰，侧着身子，双手抓紧滑梯的边缘，慢慢往上挪。

滑梯还是不让，他又滑了下来。

但他自顾笑了，还有些不好意思，单手抓着涂成橙成的立柱转圈圈。

这一转，终于让他发现了围墙栅栏外有人在看他。确切说，是举着手机在拍他。

“卓清叔叔！”他终于发现我了，我冲他笑，喊他名字。

“君君！”我朝他挥手。

他向我跑过来，以小勇士冲刺的速度，把我吓得不轻。我赶紧把手机放在墙基上，往栅栏里伸长双手。

还好，他聪明，到了跟前就减速了，他还以为我伸手是要跟他击掌，两只小手和我一拍，然按在我掌心里，我也就势抓住了他。

“卓清叔叔，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接你啊。”我想起了早上他上学时拍我的门，心里一片温热。

他竟要抬脚，想站到墙基上来，我怕他磕着，赶紧抓他的腋下，把他抬起来。

他的样子好开心，似乎第一次站上这样的位置。

“骗人，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哎呀，你不喜欢我来接你啊？”

我逗他，但他终归不回答我的打趣，光顾着笑。而且，他仗着我双手抓着他的小身杆，还往后挺，就像要往后飞翔。为了给他有足够的动作空间，我的脸几乎已经塞在栅栏缝里了，我的手臂必须得绷紧。

“喂，喂，叔叔的脸要扁了，手要断了。”

他哈哈大笑。

我只能求他：“刘君同学，你再不下来，就没有叔叔了。”

他玩兴已起，下来才怪，他只是伸着我的手劲在我的把控中把身子收回来，两只小手抓一根栅铁，冲我笑。

“那你要接我去哪里？妈妈呢？”

“妈妈有事情脱不开身。你出来呗。”

“我从这里出去好不好？”

“不好……”

“骗你的，老师要骂的。”

“那你下来，拿上你的，我们走？”

“好。”

他去把背上，我也准备往门口走，去那里接他。可是却发现他又往这个方向来，我只好等他。

“卓清叔叔，我们等一下再走好吗？”

“为什么呢？”

“我不喜欢。”

“不喜欢什么？”

他低下头来，手指在我手掌里划圈圈。

“卓清叔叔，我爬滑梯给你看，好不好？”

我皱起眉头，小孩子的心思，真不好猜。而这个时候的他，像个小姑娘，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换了个情绪。

“叔叔一会带你去好玩的地方，好不好？”

“卓清叔叔，你结婚了吗，你有小孩吗？”

“没有啊，你……”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那你怎么知道有好玩的地方？”

这是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不像是小朋友能问出来的，我竟有些错乱，我总不能说我是想他先出来，然后再找好玩的地方。

“那你知道吗？比这里更好玩的地方。”

“我知道啊，干妈带我去过儿童乐园。”

儿童乐园肯定是一个无法在导航中搜得到的精确地址。

“那行啊，我们就去儿童乐园。”

“好。”

可是他依然不动。

我好奇地看着他，等着他下面有什么话说或有什么动作。他却趴过来，斜着脑袋往门口方向看。

“叔叔，他们都走了吗？”

当然还没有，不过也走得差不多了。

那个托儿所的老师和她的同事一前一后地带着一个神兽小队往这边来。小神兽们发现了刘君，立马有了动静。

“刘君你在干嘛？”

“刘君，老师说不许爬这里的。”

“刘君，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们要去托儿所了。”

刘君似乎很喜欢这种和他们一栅这隔的感觉，他脸上有笑，但却不看他们。

“我要去儿童乐园。”

还好，在领头老师的马不停蹄和那个小绳子的引领下，小神兽队伍不乱，说话间就过去了。跟在最后的那个女老师朝刘君挥手。

“君君，那你就跟叔叔回去了哈，君君再见。”

“老师再见。”刘君的声音恐怕只有我和他自己才听得见。

老师并不在意，她快速地在我耳边留了一句话：“君君要等所有人都走了，他才愿意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