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好了, 审来审去，偷东西的贼没有审出来，偷人的却审出来一个。”黛玉端着杯茶, 说起此事来简直啼笑皆非，彼时楚旻已命人把青萍带了下去, 姊妹两个又回了正室。

“原以为便水落石出了, 谁知又卷进私会里头。”黛玉怏怏不乐地弹了弹瓷盏，发出清脆的声响来，“青萍也不是咱们的人, 姐姐，叫我说，趁早交出人去, 让他们自己开发的好，省的却脏了咱们的手。”

“她是看上了表兄也好表弟也罢，咱们两个未出阁的姑娘，沾染上这样的事情，传出去着实难听。即便说了要算这里安置不当, 可那些酸倒牙的反要揪着不放说咱们了, 倒趁早撇开才是。”

楚旻点了点头, “玉儿看得清楚。”她若有所思地撑着下巴，慢慢道:“青萍是王氏指派过来的罢？这样, 把人交给凤姐，她应当知道该怎么做才与她最有利。”

“但不能太着急, 前儿凤姐来了说如今是她在查此事, 那青萍回来她应当也是知道。等她自己上门来罢——左不过今日下午，她就该来了。”

黛玉点了点头，“也曾听见俗语说‘上赶着不是买卖’, 这事儿出了本就是他们没理，咱们倒不必太殷勤着了。该是他们着急了查出来过来赔罪才是。”

“不过，只凤姐姐过来，外祖母怎么不见出面。”黛玉蹙眉，“按说这样事情，凤姐姐是做不得主，既有姐姐这个公主在这里，只叫一个凤丫头过来赔罪，如何说得过去。”

“撑着架子不肯罢了。”楚旻冷笑一声，“这位荣老太太多半是怕了，见着我前几回蛮横不通情理，怕这回过来她本就不占理，再被我羞辱一顿，老脸要挂不住了——老封君做了许多年，再拉下脸来给一个小辈赔罪受挤兑，怎么受得了呢。”

“托病避过去罢了。等着事情查出来了，那时候才好过来赔罪，即便我挤兑也不能过了。”

黛玉唯有默然点头而已，心内却不能说是不伤心。

楚旻看了黛玉一眼，又心软了，伸手过去拉着劝道:“玉儿别怪我说话难听，也别怨我当着你说长辈是非。这荣府如何，想

来你比我看得更多，老太太待你好是好，可心内也未免没有她自己的打算。”

黛玉叹了口气，点头道:“我知道这些，姐姐也不必为我避讳。”

“你能这样想，便最好——叫丫头们都进来罢，咱们说了这么会子话儿，时辰长了叫人奇怪。”

兰香忙福身答应，便退下去叫丫鬟们进内。

楚旻正说着，忽觉头上绾的发丝一松，有什么轻轻滑了下来，她顺手一接，正正落在手心内，却是支珠钗，不由自己笑了，“这怎么掉了。”

黛玉探着身子一瞧，笑道:“怪道掉了，姐姐看这上头金丝可不是松了，那块宝石偏得很，一边轻一边重，又怎能不掉。”

楚旻把钗拿在手中转了一转，果见上头一块石榴石摇摇欲坠，便笑着放在桌上，“这还是新打的，手艺竟这样不精。下回不能再找这个人了——玉儿快瞧瞧你的去，我记着咱们是一并打的两支。”

黛玉笑道:“我的还没戴过，雪雁收着呢，叫她看一看。姐姐这支今晨戴的时候还不曾看见，回头叫人出去找个工匠修一修罢了。”

“只是这京中哪儿有好工匠，又要再找去了。”楚旻耸了耸肩，“可见上回问的这里也并不十分靠谱。”

“公主是问好金银匠人？”楚旻和黛玉正闲话，忽听多宝阁边上一个掸尘的小丫头子出声插话，“若是，奴婢却知道一个。”

边上一个半大丫头忙推她一推，低声斥道:“没口子乱说什么，公主跟前也是你能插嘴的。”

那小丫头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不敢说话了。

黛玉却笑着招了招手，叫那小丫头过来，“别怕，又不曾有旁人在跟前，你说一两句也没什么。”

小丫头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过来，茗香一眼认出，不禁笑道:“这不是那日那个——什么来的——小桃，是不是你？我记着上回翠香跑出去，还是你找的人。”

小桃忙福身道:“就是奴婢。”

兰香忙笑着同楚旻黛玉道:“这是小桃，荣府送过来伺候的小丫头子，虽胆子小了些，手脚却勤快。”

黛玉点了点头，示意小桃近前，从桌上抓了块果子塞进她手内，笑道:

“拿着吃罢。”

小桃小心地把点心拢在怀内，方红着脸道:“奴婢家去拿与弟妹尝尝。”

“可怜见的，你就吃了罢。等会子出去，我叫人给你装一匣子带上。”黛玉忙道，“一块点心倒不值得你这样。”

小桃方福身谢过，却也不敢当着两人的面就吃，只是拿在手内。

楚旻便笑道:“方才你说知道手艺好的金银匠，却是哪儿的？”

小桃忙福身回道:“也不是旁人，正是红果姐姐家。她家原就是做这个的，当年她老子在时，手艺好，日子很过得去呢。只是后来生了病又要请大夫又要抓药，几年不好，又要发丧，没法子了才卖了红果姐姐到这府上来。”

“如今虽然她老子去了，可她大哥哥手艺也极好的。就连红果姐姐也会几手。”小桃脸上流露出几分的羡慕来，“每回她的首饰都比我们的好看些，都是家里的，也有巧手自己做的呢。”

楚旻听了，心内便是一动，抬头看了藿香一眼，方对小桃笑道:“她家在哪里？你说与一个地址，到时候我也好找人。”

小桃听见楚旻这样说，便高兴起来，喜滋滋地道:“就在城边子上刻金巷，人称‘好手王五’的，就是红果姐姐家了。”

楚旻笑着点了点头，便同藿香道:“记下了？回头拿着这钗过去使他家修一修，若是好的，日后这活计便都交给他了。”

藿香忙福身应是，“奴婢这便交代人去。”

小桃听了，脸上的笑更是收不住了，雀跃道:“那奴婢等会子出去了，把这个好事儿说与红果姐姐去，叫她来给公主谢恩！”

楚旻却摆手笑道:“且先不急，等我瞧了她们家的手艺，定了是他家，你再告诉去。不然早说了，却让人空欢喜一场，红果岂不怨你。”

小桃没什么心思，听了忙点头道:“还是公主想得周到。”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对脚尖，“奴婢就是太心急，往常妈妈也常责怪这个，说我火烧了尾巴毛儿似的，蹦蹦跳跳不见安分。”

这话说的楚旻和黛玉都笑了起来，茗香一壁笑一壁过来推她，“你这孩子，也忒实诚！”

楚旻笑着挥手，“罢了，人小总

是这样。你先下去罢，带着果子家去瞧你弟妹去，问起来就说是我准了的。”

小桃高兴得不得了，忙忙地跪下磕了一个头，退出去连蹦带跳地走了。

楚旻这才看了眼藿香，“你该知道怎么办罢？”

藿香敛了笑容，恭声回道:“奴婢省的。这便叫程二爷去查。”

楚旻却摆了摆手，“不叫程山，你让赵老六去——程山行伍气息忒重，他一去谁还不知道是当兵的，没的打草惊蛇。赵老六惯在街市上混，他更知道该怎么打听。”

藿香便要应是，却见兰香从外头进内，脸上神色匆匆。

黛玉一眼瞧见，一壁端茶来润喉，一壁便笑道:“兰香几时出去的，我竟没留神。”

兰香却不及说笑，进内便福身行礼，又低声禀道:“公主，方才青萍一时厥了过去，奴婢叫女医给她诊过脉——”她收声停了，竟一时没敢接下去。

楚旻看了过去，奇道:“你倒是说呀，诊了脉怎么了？难不成适才那两下子就坏了不成，竟比小姐们还娇贵了。”

兰香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俯身竟是咚地一声便跪在了地上，垂头恨声道:“青萍是喜脉，她有了身孕了！”

噗，黛玉一口茶水尽数喷在了自己身上，淋淋漓漓地污了一膝的裙子，“什么，喜脉？”

楚旻都是一脸震惊之色，仔细一想便是勃然大怒，“能诊出来有喜，少说也要两三个月功夫，这荣府当初竟是给咱们送了个孕妇来！她们是怎么挑的人，好意思来我面前说千挑万选！”

“奴婢找他们去！”葵香气得直跳脚，“当咱们是什么，这样的也送了来公主跟前伺候。”

楚旻冷笑一声，“这可不怪我，是他们自找死路了。我倒要问个清楚，这又是什么道理！”

黛玉也是又气又恼，却又忍不住后怕，连声地道:“这幸而是咱们预先发觉了，若是再等几个月，咱们住的长了，岂不是怎么都撕掳不干净，平白叫人把脏水浑泼在自己身上！”

“这潇湘馆如今荣府都不插手，真到时候，倒好叫人说是咱们这里风气败坏，纵得丫鬟做出这样的丑事来！”

正自闹嚷，却忽听得外头小

丫头通传，“公主、林姑娘，这里琏二奶奶来了。”

楚旻冷冰冰一笑，“来得正好，正要找她！”

凤姐应声进内，才扬起了笑脸要上来问好，就见着上头两张怒容，楚旻还不说，就连黛玉都不起身相迎，凤姐心头先就打了个突突，忍不住生了后退一步，定了定神方重挂上笑意上来行礼道:“公主，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是哪个丫头不懂事冲撞了不成，您只管告诉我，非拔了一层皮儿下来不可。”

楚旻突然一笑，“扒皮？这个我看着倒好，却不知真嚷出去了，到底是扒谁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