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残月，除了寒风呼号犹似孤魂野鬼幽怨的悲噎，唯有一人一马在连夜赶路。

尘沙、泪水、或是厮杀时的血汗粘黏着，使得一尘双眼的视线一片迷糊。与其说是赶路，不如说是一路狂奔，唯有方向却很明确。

已不知走了多久，坐骑明显愈来愈慢了，它的口中在呼呼地喘着粗气。长途跋涉没有吃草饮水，这马实在走不动了。

一尘只得下马，万般惆怅地抬起惺眼向前望去。不知自己距墨离和蔷儿还有多远。显然路途的遥远与艰难超出了他的想像，可见将士们征途有多么艰辛。被困大漠一定极需水和食物吧，就像自己现在这样又饥又渴又累。

这样能坚持多久?

这荒漠像极了大海一样的无边无际。让一尘不由想起在大海之上寻找玄天和墨离他们时飘泊的日子。

最怕希望渺茫，却总是渺茫的希望让人仍旧继续。

终于，如同迷离中的幻觉，深暗漠野的边缘泛起一线浮光。

那不是星月之光，却似是人间灯火。

一尘心中希望骤增，向着那线浮光奋力前行。

直到走近了些才发现那是一片军营。猜想八成是金人的军营。此处离玉门和阳关不远，难道他们是想偷袭这两处要塞？

虽然是黑夜，但四周开阔。为了不被金兵发现，一尘便弃马潜行。匍匐着入得营地，径往中间主帐而去。但见灯火照着几个黑影印在帐幕之上，便听得帐中有人说话。

“公主，我们刺探到阳关守将郑龙已率精兵去往狼牙谷。现在阳关城中空虚，我们正好可以趁虚而入。反正墨离已是瓮中之鳖，那边也不着急。等拿下阳关，还可以再图玉门关。”

这是吕瑁的声音。

“很好，虽然取消了冒险突袭都城的计划。但若能夺取阳关和玉门关也不错。足可拿来在我表兄面前炫耀了。免得他因为困住了墨离而自鸣得意。”

听这女子的声音分明就是金翎公主。看来今夜他们要攻取阳关。

原来金翎自诩用兵不输男将，听说表兄完颜尼堪立了大功，心中不服暗自较劲，遂大胆拟策欲借天鹰帮之掩护，扮成中垣人突袭都城，活捉中垣皇帝以建奇功。不想却被一尘识破。

此刻正努力思索解救阳关之策的一尘，却看见一个秣马的金兵从不远处经过。

他便心生一计，便趁着军帐中的微弱亮光摸索到敌营马圈之中。好家伙，粗略估摸这马圈之中圈着的战马不下百匹。

毫不费劲将看守解决掉，又掏出火折将那圈中草垛点燃，接着斩断马圈栅栏，摸了把长枪跨上匹黑马，一尘便驱赶着马群开始在营地横冲直撞。

“不好啦，不好啦!阳关的兵马来劫营啦!”

金兵纷纷大声呼喊，好一阵慌乱，一尘左手拿着火把逢着营帐便点火，右手握着长枪见了金兵便乱戳。夜太黑看不大清楚，金兵也不知阳关出了多少兵马。只听见四处火起战马嘶鸣。早已吓得晕头转向。

也不待他们明白过来。一尘立于马上举枪振臂高呼:“爷爷乃阳关守将郑玉虎是也，今夜一时兴起到此跑马。若有不服者只管来阳关找我。”

言罢他催马狂奔，片刻消失于黑夜之中。

金翎本想偷袭阳关，不料却反被劫营。且是阳关守将郑玉虎前来劫的营，料想阳关守将早已探得她的行踪，方才假作率兵离去，实则关中早已设伏。既不能偷袭，以当前兵力强攻阳关犹难得逞，何况还怕中埋伏。

金翎遂放弃了突袭阳关的计划。天一亮便率兵按原计划，与围困墨离的表兄完颜尼堪去会合。

……

虽已是天明时候，但天地仍是一片浑浊。时近冬日西北干冷，寒风卷起尘沙漫天飞扬。

天已不再是天，或者说是沙尘的天。

除了黄沙还是黄沙。

只有这队金兵艰难而缓慢地前行。

队伍的后头，一个“金兵”慢慢揭开盖在盔帽上用来遮挡风沙的黑布。

他先向两边看看，见无人注意，便回首用一种无法言喻的愧悔眼神望向阳关，而此时昨夜无恙的阳关早已无形于一片莽莽黄沙之外。

只是那里的戍关将领再也不能回来了……

西去阳关寻故友，黄沙漫漫漫征途。荒天难卜吉凶事，风啸声声声咽呜。

赵一尘又回来了！

昨夜烧了金翎公主的营地，想自己漫无目的在这荒漠中闯荡如何能找到墨离?

倒不如扮作金兵混入金翎军中，到时还可见机行事。

……

赤峡，突起于大漠之上。似壮汉健硕的背脊在烈日下被暴晒成古铜之色。红色岩土尚未被沙化，千百年来倔强地矗立在茫茫戈壁。其入口处狭小，是天然的易守难攻的关隘。墨离等人就是凭此关隘死守了四十多天，无奈峡谷内找不到水源和食物。

他们既要面对饥渴寒冷，还要击退金兵一轮轮强劲的攻击。筋疲力尽之时，敌人选择了困死战略。双方对峙到现在，却仍未见援兵。如今只得以死相拼了。

“已经一个多月了，看来我们等不到援兵的到来了。”

此刻，墨将军于隘口瞭望着赤峡之外，只见重重叠叠的金兵蠢蠢欲动，如同山雨欲来之前云诡波谲的天空，阴沉沉地向赤霞压近。

“这个该死的梁博，我看他根本就不想听命于我们。若是依计行事，怎会是今日这般局面?”

身旁张善像一头发怒的雄狮，咬牙切齿怒不可遏，“我要是出得去，定要斩了梁博的狗头!”

身后蔷儿理一下被风凌乱了的头发，匆匆走过来，“墨离，马肉都吃完了。只剩下……你的坐骑了，重伤的士兵又死去一些。能打仗的不到七百人了。”

“看来到了痛下决心，作最后一击的时候了。若是再等下去，恐怕最后一击的力气都没有了。”

坚毅的目光扫视着七百将士，他们一个个衣甲零乱口干舌燥。每个人胸中却憋着一股怒火，每个人眼中都露出逼人的杀气，似乎都在等着将军一声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