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儿道:“那是为何?总得让人活命吧!”

“你个不识字的小蟊贼，怎会知甫里先生有诗云:雪然飞下立苍苔，应伴江鸥拒我来。见欲扁舟摇荡去，倩君先作水云媒。还有刘长卿之亭亭常独立，川上时延颈。秋水寒白毛，夕阳吊孤影。幽姿闲自媚，逸翮思一骋。如有长风吹，青云在俄顷……”

小女大有恨不得将前人咏白鹭的诗句全数搬来。可惜蝉儿不识字，但也不至于不知女孩在念诗。难不成念几句诗就能把人震住?

这些诗句听着好像都是赞美白鹭的。蝉儿心悟:怪不得，原来是位喜鹭人士。自己也喜欢白鹭，但喜欢归喜欢，为了活命白鹭窝照掏，白鹭蛋照吃。

不过他心底下确实佩服，一看就知这小女孩来自书香门第，从小受过极好教育的。虽然并不是所有名门旺族的后代都是纨绔子弟，但他最恨那种飞扬跋扈的门阀子弟。也许是因妒生恨吧。关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与故事他曾听老难民暗里说起过，且铭记于心。因此他没好气地道:“会念诗了不起吗?会念诗就可以阻止我掏鸟蛋了吗?”

“不识字的，你可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这话蝉儿大概听懂了，下品二字就是骂自己不读书下贱，心下骂道:不愧是门阀里出来的，连骂人都用诗句，想了想不服气地道:“不就是诗吗?我也会，王候将相，宁有种乎?老子掏蛋，孙子不扶!”

女孩听罢崩着脸，既没有笑出来也没发怒，只是摇头。果然礼教甚好，要是小郡王那性情，怕是早就一剑戳过来了，看来门阀之后，也还是有分别的。

“莫名其妙，你不识字不读书又怎知颜回夜夜观星像，夫子朝朝雨打头……出于何人、何事……”

不知是习惯如此，还是有意卖弄，小姑娘简直比那日所见的儒士还要有学识，这让蝉儿更不服气，“口口声声骂人不识字，你怎么就知我不识字?”

“哟，那你写出来让我瞧瞧!”

“写就写，如果我写出一个字来，你就带着你的剑滚回去。”

“写吧!”

抱剑的小女孩已然拭目以待。

蝉儿蹲在地上双手抹开枯叶清出一片空地，然后捡起一块石头，一会儿便在空地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蝉字。这是一个篆书的蝉字。

小女孩睁着白鹭蛋般大小的双眼，明显有些瓜目相看，这个字写得颇有功底。

“怎样?”蝉儿扔下石头，拍拍手上泥土。这个蝉字他空闲无聊时就在地上、石头上或者树上到处写，已然很是熟练。

“你……”小姑娘哑然，端详小乞丐许久，这个戴着奇怪面具，衣着破烂的小子，莫不是什么落破家族的后人?小乞丐中确实也有会有写得几个字的，但顶多是简单的隶书，笔画繁多、瘦劲挺拔的篆书，只有颇为讲究的读书人才会学写。何况这个蝉字竟似得其父小篆之神髓。不对!这个掏蛋小蟊贼又不是父亲的学生，怎会写出这般神韵的小篆?

既然是书香门第，自然知道言而有信。小女孩不再那般强势。明眸中露出几分怜悯，“我知道你掏鸟蛋只是为了裹腹，想来你也许还有点骨气，不愿乞讨为生，也不喜嗟来之食。不如这样，我用鸡蛋换你掏来的白鹭蛋。”

“为什么要换?我直接吃鸟蛋不是一样?何必那么麻烦!”

“一个白鹭蛋换十个鸡蛋，这样总可以吧!”小女孩再次抽出剑来，“否则……”

蝉儿不想自找麻烦，何况这门生意不错，掏一窝白鹭蛋就能换几十个鸡蛋，更甭说鸡蛋比白鹭蛋大多了。便欣然道:“傻子才不干，不过你得说话算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蝉儿怔住，君子一言，四马难追?想了想还是觉得这话没毛病，他只知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话大概意思一样，就是说好了的话，跑死四匹马也追不回来。于是郑重其事道:“那就四马难追!”

小女孩朝崖下指了指，“你拿着白鹭蛋到我家后门，学白鹭叫唤三声，我就会拿鸡蛋和你来换。如果你没来，我自会提剑来找你。”

“放心，这等好事，我怎会不来。你尽管回去准备一筐子鸡蛋，一个时辰我便来取!”

小女孩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哪需一个时辰，只怕小女孩才到家，蝉儿便掏到三个白鹭蛋。他也不贪心，先换三十个试试。虽然知道小女孩家的大人发现后这门生意肯定做不长久。

等了许久估摸着快一个时辰了，他便揣着三个白鹭蛋小心来到小姑娘家的后门。依然听到朗朗书声抑扬顿挫，但不知所云。

却发现有点麻烦，就是这白鹭的声音不好学，后悔当初应该约定学小猫小狗叫更容易。蝉儿试着叫了三声，怎么听都像是青蛙在叫。加上还夹杂着读书声，也不知小姑娘听没听到。反正他只叫这三声，等一会儿小姑娘要是没出来，他就把白鹭蛋放在门口留个物证。因为这事想来也特不靠谱。留了物证，那小姑娘就没理由找自己的不是了。

不想门随即就开了，小姑娘真的提着一篮子白花花的大鸡蛋。记不得有多久没吃过鸡蛋了，蝉儿捂着干瘪的肚子直咽口水。

小女孩将篮子递过来道:“叫得真难听，以后不用学白鹭叫了，每天这个时辰过来便是，不许掏太多，够你一天吃的就行。”

蝉儿接过篮子，把三只白鹭蛋捧给小姑娘笑道:“这个自然，贪心不足遭雷劈，篮子借我，明日再还。”

其实他也不是天天掏白鹭蛋吃，虽然饥不择食，但还是尽可能的换换口味。

看见他在数鸡蛋，小姑娘一脸的不屑，“不用数了，只多不少!”

“我是怕多了!哪会少，只恐是有多，蝉儿并不是贪得无厌之人，所以仍旧认真数着，“十五、十六……”

见小姑娘嘟着嘴砰一声用力将门关闭。他只瞥了一眼，生怕这家大人追出来，提着一篮子鸡蛋撒腿就往山上跑。

往口里不知砸了多少个生鸡蛋，蝉儿打了个饱嗝，只觉得满嘴鸡屎味，心道还是白鹭蛋味道更好些，不过鸡蛋更饱腹。看着篮子中所剩十来个鸡蛋，寻思今后得换着法子吃了。

得了这么个便宜还真有些过意不去，想来这些有钱的诗书世家也真是好笑，读了几句咏白鹭的诗词竟然就不惜本钱。也就是有钱，哼!败家女儿，我若是他父亲，非打她三十板屁股不可。

转念又想要是她家大人发现后真的揍她一顿，那岂不是害了她?看来以后还是尽量少掏白鹭蛋的好……去她的!之前还拿剑追得我满山跑，怎么吃了她的蛋就忘了呢？白鹭蛋爱掏还得掏，鸡蛋也照旧换，谁叫她“死马难追”呢!

轻易换得一餐饱食，蝉儿反而无所事事，只得爬上树梢去看白鹭。

玉钵湖上，那些长着洁白羽翅的飞鹭真的很美，怪不得小女孩那么喜欢。那些诗句是怎么说来着，可惜一句都没记下，还是像这小女孩能读书识字好哇。奇怪，以前腹中空空怎么就没这么多想法，呸！明白了，原来这些读书人都是吃饱了撑的!

“哈哈哈……”

蝉儿忍不住笑了，但大笑一阵后又哭了！

笑什么笑?铃儿的仇不报了吗?！

哭了一阵他又朝着玉钵湖疯吼:“哭什么哭，哭就能为铃儿报仇吗?”

可惜在这孤寂的青霞山，根本没人奇怪一个戴着木头面具的小子有多么不正常。有时想想，一个人真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疯就疯……

其实平时他也不这样，不知为什么今天……也许平时饿着肚子没力气折腾，今天大概也是因为吃饱了撑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