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皆空还真被如意一连串质问搞得突然一懵，不过仔细想来，这确实是个好问题，并且自己不更事时也曾有过一样的疑惑，只是早已解惑。因而不必多想便回道:“女失主所问乃是大多俗家人普遍存在的疑惑，其实你随便去问哪个寺庙的小僧都可以得到解答，他们的师傅定然一开始就有告诉他，出家人无有家何来亲?此非无情，乃是让你心存大爱。”

“此非无情，乃是让你心存大爱。”

此话一出，各自心中又各有一番琢磨。犹其不必说作为贤王府谋谟首要之一的语嫣，哪次权衡利弊最终定夺不是在大爱与小爱中做出艰难抉择?默念此话她很容易想到悠云山庄火烧狼人一事，倘若心生恻隐而非当机立断，只怕结果不堪设想。这么想来倒是能从皆空的解释中得到些许宽慰。由此推开来看，古往今来多少仁人义士又不是舍小爱而博施济众成就非凡?

当然这些如意很难切身体会，对她而言，爱有大小却无对错，“大爱是什么如意不知道，如意只知道喜爱一个人没有错，你们可以垂怜一只被踩死的蚂蚁，却又狠心断绝亲情……”停顿之时，她瞥了一眼皆空，眼中是少有的幽怨，转而却道:“连眼前人都不知珍惜，还谈什么大爱!?”

看来如意并非不经事的小女孩，大小道理也自有一套，这话足以让皆空无言以对，只能以一声佛号掩饰尴尬。

“阿弥陀佛!”

这一声佛号，让如意终于拂袖而去，金武知道这回妹妹的心有多痛，说不得真的就这么死心了?因为担忧，所以赶紧追上去，撇下一句从未对皆空有过的诘责，或者说是无奈的叹息。

“唉，就知道阿弥陀佛!”

纵然理解皆空刚才的那番阐释，但语嫣不得不承认如意的话更震撼其心，并觉得自己不如如意，不如她那么义无反顾，不如她那么深刻，什么和、什么善、什么大爱，似乎真的就是无用的咬文嚼字，都在那句“连眼前人都不知珍惜，还谈什么大爱。”面前变得如此苍白。

郡主也要离开了，只说是王府事多需早些回去。转身离开时语嫣看皆空的眼神是那么意味悠长，但其实她心下很想将如意那句话一并抛给皆空。

“如意小姐，斋宴已备好。有你最爱吃的松子野菇炒饭……郡主，怎么你们说走就走呀，吃了斋饭再走吧……”

榭桥边享福监寺极力挽留贵客，胖胖的脸上写满错愕，心中直纳闷:郡主与金府的少爷千金这是怎么了，他们和少佛全然就是一幅不欢而散的样子嘛!

看着三人的背影先后远去，皆空心中好一阵怅然。还好白衣犹在，狼女此时与和尚对望的眼神却显得很是无辜，似乎在说:“你看着我干什么，又不是我让他们走的。”

……

为了避免给常宁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花翁逝后皆空打算离开，但不能走得太远，仍旧住到青霞山上去，这样也利于静心修炼，不知从前自己搭的那间草屋是否还在，想来稍作修葺便可住人。

中秋前日白衣看见皆空收拾衣物，以为又要远行，赶紧也回房去收拾。待她出来后，皆空正在门外等候，狼女脸上露出欣喜，仿佛表露她很喜欢并期待着与之远游，但皆空手指青霞山道:“我需静心修炼，以恢复功力，你不必与我同行。待功力全部回满时，我将试着为你彻底逼除余毒。并且也会常过来察看你的病情。”

看来皆空这么做也有与白衣保持距离的意思，狼女顿时怔住了，之前的欣喜顿时变成不悦。她也没有吭声表示同意或反对，反正就这么呆望着，无论对方怎么再做解释。

“唉!”

没办法，皆空叹了一声，只管兀自走向湖边。这时玉钵湖面水波不兴，青霞山的倒影格外清晰，由此他想到白衣早已习惯的如影随行也终要变作渐行渐远。不过和如意、语嫣甚至是皆空自己不同的是，白衣真的无处可依，也不可能常住寺庙，她的归宿只有等病愈后再行考虑……

六七成功力足够皆空施展游龙步法踏水而行。转瞬他的身影如同一块打着水飘的白色砾石串起一串长长的涟漪向着青霞山飘去。看着皆空逐渐缩小成一个白点的背影，白衣显得很是无助，似乎湖面那串涟漪每一下都落在她的心尖。以她的修为实在无法追随这样离去的身影，而以她的性格也很可能不会长时间独自住在常宁寺的别院。其实除了噬魂丹的余毒，皆空完全不用担心狼女的生存问题。

这个细雨霏霏的中秋之夜自没有大而圆的月亮。修葺好的草屋完全可以阻挡这样的风雨，皆空还是很满意的。虽然从小在圣山雪巅下长大，让他早已不惧寒，但他仍在草屋里燃起了一堆小小的篝火。此时火光已近阑珊，慢火煮茶到现在，满壶怕是只剩下一半，也足够一人啜饮。今夜的情形似乎回到了太圣寺藏经崖上的某处洞窟，他可以完全静下心来徜徉于佛学世界。全不用在意今天是个亲人团聚的日子，也不用管门外是一轮皓月还是蒙蒙细雨。

忘我修炼的皆空或许已入无我之境，既然无我又怎会想念他人。所以有人说这很无情就一点也不奇怪了。比如此刻与家人团聚的如意，尽管为了武林会盟而张灯结彩的金府比以往更喜庆，姑娘始终高兴不起来，她趴在窗边竟然看了一整天的窗外雨景。尽管细雨下朦朦胧胧的各处园林小景更有种江南三月的模样，姑娘的心里依旧如冬天般寒冷。这让金武颇为担心。不仅是担心妹妹太过焦心，也担心父亲看出些端倪。

果然，团圆夜宴上金世雄发现女儿与往常完全不一样，于是问道:“如意，今日是中秋佳节，你怎么老是拉着个脸呀?怎么，武儿又惹了你啦?”

女儿的心事自不能如实向父亲诉说，但也需要让人信服的理由搪塞，如意低头想了片刻，方才抬头低声道:“女儿想念母亲了!”

顿时金世雄无语，脸上变得和之前如意全无两样，其实这种时候如意不应该提及母亲，只是为了掩盖心事才未顾及父亲的感受。说出这话她就像犯了大错，立即双手捧茶将脸深深地埋在胸前。

全然不知滋味地啜了口酒，金世雄强作笑颜道:“你母亲在桃源谷省亲未及回来团聚，武林会盟乃是大事，想来不日后她就会回来了。她原是道门中人，这些年一门心思修行，着实忽略了亲情，但你和武儿已经长大了，再不能像小时候一样依赖于她。”

兄妹自是乖乖点头，但如意心内始终无法平静。又是修行!是否佛、道修行定要让他们变得无情，难道所谓的修行真的可以成仙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