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上红黑双方才各动一子，连基本的布局都仅仅只是起手。这个时候单纯对弈哪会有那么多考虑和废话，棋谱上关于如何开局自有套路，弈者早已成竹在胸，都会很快完成子粒的布局。因而此刻不用说输赢，评论优劣都为时太早。

但棋盘外的局面就没那么简单了，皆空也听出一个大概。三皇子果然胸怀夺谪之心，应该早就纠结了一帮掌握实权的文官武将，慕容昶算是一个大头。另外与柳无情官宦勾结自是免不了。如今兵权上明显处于弱势的贤王府，只有坚定地站在太子靖安的阵营才能占领道义的高地。语嫣说得没错，师出有名、不争为上。所谓仁者无敌，这不仅是为赢得人心从而争取更多支持，更是为社稷安稳百姓安危之根本着想。

回到棋局，虽然语嫣执红先行，却并未表现出先声夺人的气势。仙人指路好在可视对方出招而灵活应对。那么永镒首着还架中炮自是要抢占先机。弈者都明白中炮的重要性，破相、破士将军的杀招，若是有中炮的配合则容易得多。

就像当前局势，谁能够笼络更多权势或得到最高权力的倾斜，谁的胜算自然就大。因为对太后的多情也好对皇帝的愚忠也罢，贤王不但失去了皇帝的信任，而且将自身安危送入他人之手。这无疑让贤王府陷入极为被动的局面。何况敌在暗我在明，敌可使邪谋阴招极尽手段，我还当顾权大局不能伤及天子百姓……

因此语嫣唯有见招拆招。

而永镒深潜无为宫虽在天子脚下看似很危险，但他披着颓废的伪装在暗处瞄着朝堂可不是一两年的事了！以至如今内可联络同党夺权谋篡，外可调兵遣将压制异己，甚至一声令下攻入皇城都不是豁不出去。既然心意已决，不过是胜者成王败者一死，自古能成事者谁又不是险中求胜!?

中路之争在所难免!

因而没有退路的语嫣不能示弱，势必还架中炮。虽不能先声夺人，未尝不可反戈一击。

红方炮八平五。

有点意外的永镒眯着双眼盯住红方那枚中炮，“哦，郡主还是准备要在中路大做文章呀!”

“没错，中路之重岂可轻易退让。”语嫣脸上泛起一抹自信而迷人的微笑，“前事之师，后世之鉴。当今皇上之所以要早早地立靖安为太子，就是因为要吸取先帝未及时立长的教训。当年若是大皇子早被立为太子，相信就不会有之后平天王幽州自立为王了。为此皇上、父王与太子靖安早有防范，否则皇上怎么会连个王爵都舍不得……”

“住口……”虽然还不及道出姓名，显然语嫣这话戳穿了永镒内心的旧疤，微胖的脸瞬间变得铁青，那样子简直要掀翻棋盘，但他还是忍住了，“早有防范!?那又怎样?那个靖安自小孱弱，一不擅谋二不能武，早被皇后给惯坏了，偏要假装什么仁义、勤俭，还和别人说什么‘与其不孙也，宁固。’笑话，我看他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再看看他身边有什么像模像样的文臣武将，据说那个文武双全的从北先生就是被他们母子陷害遭贬的，真是暴殓天物呀!”

“什么暴殓天物，从北先生是旷世奇才!他的逸去是天朝与百姓的重大损失，此事尚无定论纯属欲加之罪。靖安至少知晓仁义，自古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就连曾辅佐先帝的老臣张廷鹤都愿意为之出山，他身边车骑将军张泽，乃是当年平息幽州之乱的主将张善的旧部，还有……”

“什么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本皇子只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张廷鹤这个曾经的立长死硬派你不说我还以为他死了呢，即便不死他这一把年纪尚能饭否?依我看靖安是实在没人可用了吧，要不要把那些埋在土里几百年的历代谋臣们都给他挖出来呀，哈哈哈……”双手扶案的永镒开始还笑得颇狂，似乎突然意识失态般笑声又戛然而止，言语的声调虽然降低了些，自信却更满，“再说幽州，欲据一城而抗衡天下吗?就不怕步平天王之后尘?”

“恐怕欲步平天王之后尘的人就在眼前。”

“你……”

“三皇子，该你落子了。”

向来行事不疾不徐的语嫣，说话也是不温不火，却点燃了永镒胸中的怒火。不过那团怒火还不及蹿起又被语嫣这么轻柔地摊手一请，淡然地捂下。

二人你来我往全在嘴上，棋盘上布局尚未见端倪。因而永镒不再迟延果断落子。语嫣奉陪到底，刷刷刷转眼二人落子数枚，看似不加思索但已是棋局初定。双方都没有贸然将炮打过河去，细看却发现已然焦灼。他们布局之巧妙注定了中局相互连续杀子的惨烈。一着棋错，全盘皆输。这个时候必须仔细权衡利弊，二人同时锁眉聚精汇神。

他们皆需稍作思考。

片刻，永镒眉尖一扬脸上露出杀机，他开始杀棋。语嫣也没有丝毫犹豫紧跟着迅速与其兑子。只听啪啪声中青白棋子一阵疾起疾落，各种绝妙更是让人目不暇接。

转眼血红色棋盘上的棋子只胜小半，二人再次慢了下来。

棋局暗藏凶险似乎于红方不利。语嫣发现右路空虚存在一个极大的隐患，倘若右車到位，再有一着車八平五杀中士便是回天无力。永镒当然知道这种棋路对方不可能露看，但他们在乎的不仅仅只有盘面上的局势。

“郡主可要提防大刀剜心呀!”

此时永镒已无法掩藏自己心中的得意，他微微抬头怪笑着与慕容昶交换眼神。

其实语嫣心中早有对策，抬手欲将左路炮平移，“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你这一招不可能得逞。”

“是吗?那么请问夫人和小弟可在府上?”

三皇子话锋突转让语嫣脸上顿时黯然失色，夹在指间的那枚炮差点就落在棋盘上，“母亲和弟弟……”

智者千虑必有一疏，何况母亲和弟弟一向不听从自己的谋划。他们现在不知去向，极有可能被人利用。弈者之强弱皆在谋算，对手每动一子都要揣摩其意，各种将要出现的可能都不容忽略，自是竭尽其能计算得更长远更仔细，大师有时能准确到对方似在按自己的命令行子也不足为奇。

将那枚冰冷的炮握紧在手心，语嫣此时极力整理思绪去推测。

母亲的缺点是太在乎父王了，以至时有过份之举。父王与太后的谣言就常让她情绪失控，在二人之间隔阂渐巨时如果让母亲在王爷与睿儿之间做出选择，那她极有可能选择后者……听说霍无极来到了都城观摩武林会盟，中秋团聚之夜母亲竟让父王给睿儿谋取兵权，这说明什么?……更糟糕的是从小时候起，睿儿的心底就没认过语嫣是他的亲姐……如果有人用他来要挟母亲或者别的什么针对手段，都将会让自己所有的苦心变成枉费。不论永镒具体是怎么谋划的，这样一条剜心之计的确足以让贤王府从正中崩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