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的自我修养」

第103章 第103章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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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夫人,这是上一世,旁人对甄凉的称呼。

因为她是摄政王身边的女官,地位举足轻重,能干涉的事情更是早就超出了后宫女官的范畴,用职位来称呼已经不太合适,所以知道她的人,都尊称一声夫人。

偶尔甄凉也会自欺欺人地想,她是他身边唯一的“夫人”,纵然并不是那样的关系,但也足够特别了。

而现在,她是真正的“甄夫人”了。

王府的姬妾都是有品级的,不过其中并没有“夫人”这一级。现在桓羿还是亲王,又并不打算让甄凉真的挂上一个侍妾的名分,所以才会让人这么称呼,算是默认她是桓羿的人,不是一般姬妾可比,但是又暂时没有身份。

所以听到这个称呼,艾草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不过这其实也并不太出乎预料,艾草之前还这么打趣过甄凉呢。她之所以吃惊,只是没想到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罢了。但是仔细想想,该怎么样才不突然呢?桓羿娶甄凉为妻显然是不可能的,但若只是姬妾,反而委屈了她,眼下暂时维持这种妾身未明的状态,反而是最好的选择了。

反正艾草作为近身伺候的人,又亲身经历过殿下被追杀的事,多多少少也猜到了几分桓羿的谋划。

如果将来他登上了那个位置,姑娘……不,夫人,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被册封为嫔妃,这样应该是最合适的。不过,那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也说不定,总不可能这么干等着,所以现在这样才是正常的。

……才怪。

就算是这样说,也还是很让人吃惊好吗!

而且……而且她一直觉得殿下出尘脱俗,姑娘也沉稳有度,这样两个人,就是真的成亲了,在艾草想来,相处的场面也应该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才对,哪里会是这样、这样……

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着的手上,艾草暗暗咋舌。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家,夫妻私底下如何相处无人知晓,但在人前,通常都是会刻意保持距离,避免过于狎昵,叫人觉得轻浮的。

但对面两人脸上都带着微笑,就这么看着她,一副“这不是什么大事”的淡定模样,叫艾草也不好太大惊小怪了。

何况殿下和姑娘这样,她虽然不太好意思看,但是心里也并不觉得轻浮,只是惊诧于他们的亲密。

所以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对着甄凉叫了一声,“夫人。”

甄凉这才转头看了桓羿一眼,示意他不要欺负人,然后抽出手,对艾草吩咐道,“殿下饿了,可有准备饭食?”

“有的!”艾草连忙跳起来,正准备去厨房通知那边送来餐食,走了几步,看到架子上搁着的洗脸盆,又准备折回来,先伺候二人洗漱。然而她步子还没转过来,就见姑娘……夫人已经走过去,取了漱口的杯子和牙粉递给殿下。

艾草连忙低下头,一溜烟儿跑了。

唉,今时不同往日,以后这些贴身伺候的小事,似乎都不用她再操心。

艾草转着念头,出了门,就见小喜子正站在廊下,伸长了脖子往屋里看,见她出来,连忙拉着人问,“殿下醒了?”

“醒了。”艾草的表情有些古怪。

小喜子放开她,就要往屋里走,艾草急得跺脚,连忙一把抓住,“急什么?殿下还没洗漱用膳,你有天大的事情吗?”

“你这是去厨房?”小喜子回头看她,“我趁着摆饭之前的空档,就把事情回了,又不耽误什么。”

艾草忍住翻白眼的念头,丢开手道,“好心劝你,不肯听就算了。”她转念一想,觉得让小喜子进去看看,受受惊吓也好。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只有自己被惊住?

所以她说完这句话,就快步走开了。小喜子听这口风不对,还想多问两句,见她一阵风似的走了,只好转回头来。犹豫了片刻,还是听了她的话,留在廊下没有进屋。

确实没什么着急的大事,不必争这一小会儿的功夫,艾草会这么说,必然有她的道理,小喜子还是能听得进劝的。

过了一会儿,小圆子也来了,见他站在门口,顿时吃了一惊,转头看了一眼天色,低声问,“还没起?”

“说是起了,不过这会儿还不能进。”小喜子也压低了声音。

小圆子一脸莫名,“谁说的?”

“艾草姑娘。”小喜子道,“她才刚在里头,这会儿去厨房催饭了。”

小圆子点点头,没有再问,但心里也是十分惊诧的。

须知殿下的作息一向十分准确,毕竟是个皇子,虽然在别的地方骄横跋扈,但这些细节处也总有人盯着,打小儿养成的习惯,不会懈怠。就是生病那几年,说是卧病在床,其实大部分时候人也是清醒的,睡不着。

所以,这其实还是小圆子头一回见殿下睡到这个时辰才起。

昨儿殿下出门赴宴,因为能带的人数有限,要挑身手好的,所以两人都没跟去,偏偏那群护卫嘴又紧,探听不到什么消息,所以两人也猜不出昨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来是出了差池,才会如此。侠客小说网首发l https://www. https://m.

直到艾草带了厨房的人过来,让他们进去摆饭,两人这才进了屋。一进门,见甄凉也在,也微微吃惊。不过他们不知道她夜里是在这里睡的,所以也不是很奇怪。

只是上了桌,见桓羿频频给甄凉夹菜,才觉出一点不对劲来。

以前殿下对甄姑娘也好,但还从来没有这样……殷勤过,叫人一时有些看不明白了。

艾草在一边看着,知道他们还没猜到,心里不由闷笑不已。等两人吃完了饭,她上前收拾桌面时,就故意开口叫甄凉,“夫人,这个放下吧,让我来收拾。”

她那点眉眼官司,甄凉早就看在眼里,于是顺着她的意思放下了手里的碗筷。

小喜子和小圆子呆愣了一下,已经反映过来了,脸上震惊的表情确实有些好笑,眼神还在她和桓羿之间飘来飘去,自以为隐秘,其实一眼就看见了。

过了一会儿,那两人才终于回过味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们比艾草更不方便开口问,所以脸上的表情就变得十分纠结,吭哧吭哧半晌,只憋出来一句,“以后咱们都叫夫人了吗?”

“在这屋里叫叫就算了,不要张扬。”桓羿道,“还不是时候。”

几人连忙点头应是。等收好了饭桌,三人从屋里出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由松了一口气。

“这可真是……”小喜子感叹了到一半,卡壳了。真是什么?想不到吗,倒也不是,殿下身边的事他们都看在眼里,现在才到这一步,已经算是迟了。可要说轻轻松松就能接受,又满不是这么回事。

说不出来的后半截,只好变为一声长叹。

小圆子看了他一眼,道,“这样很好。”

“我又没说不好。”小喜子嘀咕道,“只是姑娘突然变成了夫人,还是难免有些吃惊。那往后咱们府里,也有女主人管事了?”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之前不是夫人管事似的。”艾草说。

小喜子不欲和她争辩,只好转开话题,“也不知道成总管和忍冬半夏那两个丫头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他说着,转头看向两人,“咱们谁都不准给他们写信,叫他们回来的时候吓一跳!”

毕竟他们已经被吓到了,其他人当然最好也经历一遭。

……

小圆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了一下,不知不觉跟着他们走出去很远,回过神来才记起,自己是来回事的,却完全忘了说,于是连忙折回来。

他带来的是汉王那边的消息,听说今日一早,赵家二房的人就匆匆登了汉王府的门,打听的消息是两家似乎要结亲了,可具体是怎么回事,却都说不清楚,外面传的消息也乱糟糟的,全都是各种臆测。

所以小圆子说完了,还有些不太确定,“此事是否要再仔细查探一番?”

“不必了。”桓羿摇头。

熟知内情的他,自然已经猜到是要跟谁联姻了,只是没想到汉王的运气这么好,不但化危机为转机,能赖上赵家。虽说赵家二房比不上大房,子弟也不争气,可名义上毕竟跟皇帝是连着亲的,而且攀上了赵氏这棵大树,局面又变得不同了。

“传闻赵家二房嫡子赵恕是王小姐的拥趸,对她的诗文十分推崇,认为她若是生为男子,京城第一才子的名声就不会落在潘会头上了。”甄凉道,“情况紧急,自然是这样的人更好拿捏。”

换做对王小姐不那么痴情的男子,被这么算计只怕十分介意。但赵恕虽然对王小姐十分倾心,王小姐却是看不上他的,毕竟他只是个仗着祖荫,自己没有什么能耐的纨绔子弟。而赵家虽然势大,但落到二房手里的却没多少。如今意料之外蒙女神青睐,结了这门亲事,这一点小小的瑕疵,自然就可以遮掩过了。

而这样一来,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赵恕先占了便宜,这门亲事赵家是推脱不掉的。

赵恕如此倾心王小姐,之所以没有请媒人登门,一方面是王小姐于他无意,另一方面,也是赵家的当家人赵宠压着,不同意此事。赵家本来就已经出过一任皇后,跟当今皇帝的关系也十分微妙,王家的大女儿又是汉王妃,结了这门亲事,只怕立刻就会成为皇帝的眼中钉。

现在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也就由不得中书令大人了。

就算他再怎么撇清关系,有了这门姻亲在,在外人眼里,赵家就跟汉王沾上了边。

最妙的是,赵家在朝中的位置本来就很微妙。虽然赵皇后和明德太子都故去多年,但赵家始终保持中立,对桓衍有所保留。只不过朝中各方势力互相平衡,皇帝也不会轻易动他。

但现在,汉王不费吹灰之力就打破了这种平衡。

至少目前而言,汉王表现得越高调,桓羿就越安全,所以他也很快放松下来,笑道,“消息应该传进宫了,也不知道我那皇兄听了这个喜讯,会怎么想?”

王家和赵家突然结亲也就算了,竟然是跑到汉王府上去谈的婚事,就是心胸开阔的君王也难免会在意,何况桓衍这种本就多疑的性子?

王小姐的婚事是不能拖的,所以不过几天,事情就定下来了,消息也传遍了整个京城。

乾元宫。

这个全天下最尊贵的人的居所,在之前的一段时间内,始终笼罩在一片阴霾中。但是对于在这里伺候的人而言,离开是不可能的,他们只能祈祷,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件事情带来的影响会逐渐淡化,也好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一点。

虽然希望渺茫,可是他们别无选择。

然而事实上,情况却是一天比一天更加糟糕。

桓衍没能接受自己身体残缺的事实,反倒是对身边这些同样身体残缺的内侍格外仇视,最近已经开始变着法儿折腾人了。

而这个消息传入宫中,自然是让原本就很低迷的气氛雪上加霜,变得让人难以承受。

何荣走到走到正殿门口,见这里鸦雀无声,就抬起下巴往屋子里一指,露出一个询问的表情来。守在这里的两个小内侍慌不迭地点头,面上一片惊惧之色。

见此情形,何荣心下暗暗叫苦,但想到自己要做的事,还是硬着头皮往屋子里走。

才一进门,一个茶碗盖就顺着他的头顶飞过去,唬得何荣立刻站住脚步,但也不敢躲闪,因为一旦躲了,只会让盛怒中的帝王更加生气,从而加重处罚。

等这个碗盖落在地上,没有新的东西砸过来,何荣这才举步上前,顺便看清了殿内的情形。

地上已经是一片狼藉,来禀报消息的内侍跪在地上,头紧紧贴着地面,整个人瑟瑟发抖,显然已经承受不住狂风暴雨般的愤怒了。

“陛下息怒。”何荣咬了咬牙,这才上前劝道。

“息怒?一个两个的都不让朕省心,朕如何息怒?”桓衍冷笑,“依朕看,你们是想气死朕才罢休!”

“那等无理之人,陛下何必理会?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让人去申斥一番也就是了。”何荣避开地上的各种碎片走近,脸上扯出一抹笑意,“您是天子,是万民之主,难道还要为这等事烦心吗?”

“天子?”桓衍嗤笑一声,就要冷嘲热讽,然而不知想到什么,又闭上了嘴。

从古至今,各种各样的帝王都有过,暴虐的、仁善的、贤明的、昏庸的……千姿百态,可是何曾有人见过不能人道的天子?!

何荣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下不免有些害怕。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那么长的时间,但是始终没人敢在皇帝面前正面提起此事,即便如此,皇帝也常常暴怒不已,若是有人当着他的面说到这个,也不知会发生什么。

可是事到如今,何荣已经没有退路,只好硬着头皮凑过去,低声在皇帝耳边道,“陛下息怒,老奴有一妙方,可以解陛下之忧。”

“嗯?”皇帝的没有皱了起来,转过头,用锐利的视线盯着何荣。

何荣低下头去,额头冷汗涔涔,但还是咬牙站住了,没有露出半点怯色。桓衍也不知道信了没有,神色不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道,“说来听听。”

“这……老奴现下还不能说。”何荣连忙道,“陛下若是同意,晚上老奴可以为陛下准备一番,到时候,陛下自然就知道了。”

“朕倒要看看,你这卖的是什么关子!”皇帝阴狠地盯了他一眼,“若是无用,你知道下场。”

短短五个字,又让何荣出了一头的汗,连忙说自己要下去做些准备。桓衍摆摆手,让他去了。等何荣出了门,他才将手里把玩着的印章往跪在地上的人身上一丢,厉声道,“还不快滚?!”

那人得了令,立刻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正殿。

而这种态度,又让桓衍心中暴虐的情绪变得更加喧嚣,恨不得毁灭一切。

……

入夜之后,何荣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乾元宫中。这时,周围戍守的人都已经换成了皇帝的心腹,在旁边伺候的人,也都是何荣安排的。所以他十分顺利,就将皇帝从寝宫带了出来,没有惊动任何人。

主仆二人出了乾元宫,沿着一条僻静小道前行了一刻钟,就到了一处小院。

这个院子在乾元宫与勤谨殿之间,本来是太监们分拣奏章的地方,朝堂上递进来的奏折,重要的自然是直呈御前,剩下的都要在这里经过分拣,排出轻重缓急来。但后来有了更好的去处,这里就荒废下来了。

此刻,屋子里点了灯。何荣将皇帝引进去,直入后面安排好的内室。

皇帝一走进来,心头就不由一跳。这里点的竟是红烛,照得满室红光,如鬼魅一般。而屋子里,除了正中间一张特制的床铺之外,别无他物。而此刻,那床上躺着个赤着身子的人。

蒸腾的怒意立刻充斥了桓衍的胸口,他转头看向何荣,冷声问道,“何总管这是何意?”

“陛下稍安勿躁。”何荣连忙安抚了一句,又让那床上躺着的人起来问安。人一爬起来,桓衍就看清了,这是个去了势小太监,约莫十五六岁,生得倒是眉清目秀,雌雄莫辨,跪伏在地上,真有楚楚可怜之感。

若是从前,桓衍或许还怜惜一二,然而现在看到这种情形,他只会无名火起。

但在他发作之前,何荣将他推到了床边,拉开了床头的柜子,露出里头装着的各种东西,拉住,皮鞭,索链,手铐脚镣,一应俱全。

何荣让桓衍看清楚了这些东西,又凑到他耳边,低声耳语几句。

见桓衍没有反对,他又道,“陛下放心,夜里没人会过来,这边安静得很,便有天大的动静,也不会有人察觉。”

桓衍冷着脸,神色莫测地盯着那个柜子。

何荣便趁此机会,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还替他带上了门,自己则守在外面。

夜晚有些冷,地上的人没穿衣服,已经开始瑟瑟发抖。这个姿态,更是挑动得桓衍心中的那股火焰越发高炽。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抓住柜子里的鞭子,朝地上的人一甩。

一道醒目的红痕落在那人身上,伴随着一声惨叫。

那一瞬间,桓衍突然兴奋起来,就像是有什么可怖的猛兽,在他的身体里苏醒了。那满腔燃烧着的怒火,也终于有了去向。

他在小屋里待了整整一个时辰,出来时人都有些虚脱了。但是与之相对的,是心情从未有过的畅快!这段时间以来笼罩在他头顶上的阴云并没有因此散去,但是桓衍却从中得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自此之后,他每晚都会到那小屋里去一趟,有时候待的时间长,有时候待的时间短,但他本人的状态,却变得越来越好。

原本自从出事之后,皇帝已经很久没有上朝,更不怎么批奏折,但百官也不敢催促。好在最近没什么大事,小事朝臣们自己就可以处理了,所以倒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而现在,皇帝终于振作起来,开始重新视事了。

在朝臣们欢欣鼓舞,随身伺候的内侍们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这天夜里,那间小屋第一次抬出了一具白布蒙着的尸体。

一开始,没有人察觉到皇帝的不对劲。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宫里四处漏风,大部分的消息都是瞒不住的。尤其是死人这种事,次数多了,总会引起外人的注意。

他们自然不在意宫里死了多少人,这种事哪里都有,没什么出奇的。所有人好奇的是,人是怎么死的?

都说天心难测,又说不可以妄自揣摩圣意,可是在揣测皇帝的心事上,每个登堂入室的大臣,很显然都有自己的一套。权力之道,归根结底无非是制衡之道。有时候是皇帝制衡朝臣,有时候……是朝臣制衡皇帝。

端看谁的手段更高超,谁更能拿捏住对方的把柄。

而最近这几个月里,皇宫异乎寻常的死亡率,很显然就是一个值得一探究竟的大把柄。从春末到入秋,宫里抬出来的人,已经多达十几个!这是一个一旦曝光出去,会立刻引起轩然大波的人数。

来自朝臣的这种试探,桓衍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

他也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是见不得光的。但是现在,他已经深深陷入那种扭曲的快感之中,只有在那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依旧高高在上,可以掌控一切。

他已经有了瘾,很难抽离出来,也不想抽离。

何况他不是天子吗?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所有活着的人都是他的奴隶,在他需要的时候奉献几个,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但他也很清楚,这种事一旦被朝臣知道,必然会有无数人到自己面前来饶舌,甚至直言犯谏。桓衍从来就不是能听得去谏言的人,只不过以前他还想留个英名,所以愿意装个样子。而现在,青史之上的他已经注定是个笑话,自然就不用再顾虑这些了。

所以他转头就下了令,一旦有宫中的消息泄露,立刻杀无赦。若是抓到有人探听宫中消息,也要直接处决。

这两条命令一下,整个皇宫都乱了起来。

宫里有别人放进来的钉子,这是自然的。不过这些人大都藏得很深,轻易不会泄露。倒是那些掌权的人,平时总有几个看不过去的人,正好趁此机会将之铲除。反正只要随便安上个罪名就行了。

如此一来,底下自是人心惶惶,比之前皇帝情绪阴晴不定的时候更令人不安。

在这样风声鹤唳的气氛之中,何荣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万坤宫,向这里的主人汇报,自己的任务终于完成了。

或许桓衍还没有意识到,在长期的施虐过程中,他的性情早就已经渐渐变得偏激、躁动,只想用暴力来镇压一切问题,根本不会考虑更多。

他看起来还在正常地上朝、批阅奏折,但实际上,这部分工作早就不知不觉被何荣接手。

没有潘德辉在一旁掣肘,这一次,他十分顺利地触摸到了自己曾经梦寐以求的权力。不过这一次,何荣并不兴奋,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背后还站着一个人,这份权力不是他能抓得稳的。

好在,她并不方便亲自出面,总是需要一个人办事的,而自己是最好的选择。

这会儿,何荣早就忘记了,几个月之前,自己还在谋划着要怎么离开皇宫,找个地方养老。诚然,那是一条很安全的路,但很显然不是他喜欢的。

好在皇后给了他另一个选择,虽然此事十分凶险,但是最后的收益也是非常大的。

他赌了,并且成功了。

此刻,何荣跪在曹皇后脚边,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对方的脸。作为亲自经手这一切的人,他更知道这件事情的可怕之处。这种手段润物无声,完全没有引起任何一点应有的警惕,每每想起来,何荣都觉得脊背发凉。

不显山不露水,或许只是因为从前她不想争权夺利。而现在,藏在阴影之中的猛兽,已经露出了锐利的爪牙。

而其他人尚且不知道她的存在。

……

“你说什么?”甄凉“嚯”地站起身,不敢置信地问,“这件事是皇后让人引导的?”

虽然桓衍一直在清理后宫的探子,但是该传出去的消息,还是传出去了。皇帝在暗地里折磨内侍,早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只不过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借机发难,所以暂时按兵不动而已。

说起来,也是汉王的运气好。本来皇帝是要发作他的,但是后来沉迷施虐去了,一时半会儿没腾出手来对付他。于是汉王趁着赵家和王家结亲的机会,将自己手中的势力好生梳理整合了一番,也算是正式走到了台面上。

不过最近一切太平,他也没闹出太大的动静。

说回桓衍,甄凉也听说了他的事。初听觉得不可思议,但那也确实是桓衍会做得出来的事,尤其是在他的身体残缺之后。

但是她可想不到,这件事里面竟然还有皇后的手笔。

曹皇后一直在不着痕迹地收拢后宫的权力,这一点甄凉清楚。她本身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只要不盯着桓衍和他的女人们,把精力放在别的地方,要做成一件事是很容易的。

甚至甄凉相信,皇后对后宫的掌控,恐怕早就已经超过了皇帝。

但即使如此,听到这件事也还是让甄凉十分吃惊。

不是吃惊皇后能做到这一点,而是吃惊于她会选择这么做。这种手段着实太阴狠了,而且还要填进去不知多少人命。虽然收效很大,可毕竟不是堂皇之道。

可是,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冷静下来,甄凉又觉得,自己多少能理解曹皇后的想法。

一个人在走到绝境之后,只会想抓住任何可能的方式求生,不会去考虑更多。曾经的她,就一度处在这样的状态之中。

上一世,她遇到桓羿的时候,桓衍已经死了,他身边的那些势力自然也都已经垮台。

而这其中,少不得甄凉出的一份力。

她几番辗转之后,被人送给了一个夏太监。此人是何荣的干儿子,被外派到艰难去揽财,可谓是恶事做尽。那时桓衍帝位稳固,何荣是他跟前第一得用的人,他的干儿子自然也可以狗仗人势,在江南掀起了好打的声势。

甄凉就是在他这里遇到了张巧娘,不久之后,张巧娘就代替她被折磨而死。甄凉发誓复仇,于是蛰伏在夏太监身边,拼尽全力探听各种消息。那时,她也是什么手段都能使出来的。

只是她命好,本来都准备利用这些消息,拉着夏太监同归于尽了,谁知正巧遇到桓羿在调查此事,将她手里的消息都买走了。

不久之后,宫中突生变故,皇帝突然驾崩,襁褓之中的新君嗣位,越王桓羿成了独掌大权的摄政王。而没死成的甄凉,被他留在了身边,从此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她是因为见到了另一条路,找到了新的希望,所以才学着放下了从前那些手段,不再去做某些事。

可是曹皇后的希望在哪里呢?

她十几岁嫁给桓衍,也不是没有过少女的幻想,也不是没有期待过夫君的温柔,可惜……她遇到的人没有珍惜她,失去的越来越多,得到的越来越少,当她终于学会不再去祈求,而是自己伸手去抢去夺,使出的手段自然不会有多温柔。

“你说,皇后到底想做什么?”甄凉陷入思索的时候,桓羿突然问道。

甄凉一愣,“你的意思是……”电光火石之间的念头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怀疑道,“不会吧?”

曹皇后难道是想弑君,然后捧自己手里的那个小皇子上位吗?一旦成了皇太后,新君还在襁褓之中,她就可以垂帘听政,光明正大地干涉前朝后宫的种种事务。

她真的会这么做吗?

为什么不会?

这其实就是桓羿上辈子做的事,只不过事情发生在几年之后。而现在,因为种种原因,既定的命运已经变得乱七八糟,而桓衍眼看着已经到了毁灭的边缘,曹皇后既然抓住了这个机会,她也有野心和能力,那为什么不会?

只要成功,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甄凉和桓羿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个问题十分棘手。曹皇后这行动力也太强了,如果她真的成功,那么他们的处境就比较尴尬了,后面的事是做还是不做呢?

其实桓羿对于登基倒是没有太大的执念,他一开始想做的只是报仇,后来发现桓衍把朝政弄得乱七八糟,自然而然就主动担起了一些责任。而这种事情,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来了。

如果放弃,就等于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功夫。这不是桓羿一个人的事,关系太大了。

“不行。”过了一会儿,甄凉开口道,“以皇后娘娘现在这种状态,若是真的掌控了权力,只怕对整个大魏而言,是祸非福。”

身处后宫,她能看到的地方只有这么大,就会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争权夺利上。上行下效,一旦整个朝堂都陷入这种争斗之中,只怕天下危矣。最终受苦的,还是底层的细民。

可是到时候,就不是曹皇后要不要争权夺利的事了,会有无数人推着她去争,而一旦放手不争,就会立刻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之中。

而且……甄凉陡然一惊,猛地抓住桓羿的胳膊,“殿下,西北马上就要打仗了,这个关键的时候,不能乱!”

算算时间,已经没多久了,今年秋天,西北会开战。一开始只是小打小闹,谁也想不到,这一战最后会持续一整年的时间。更想不到的是,最后竟会是大魏战败,以至于从此之后一蹶不振,彻底陷入动荡之中。

虽然上一世,也正是因为这件事的发生,使得桓衍大失人心,桓羿才有机会脱颖而出,但甄凉和桓羿还是不希望这种事再次发生。

好在通过他们的努力,许多地方都已经改变了,未必不能扭转一切。

所以曹皇后这个不安定的因素,也需要尽快解决。

否则万一前面正打着仗,后面突然宫变。或者刚刚宫变,朝堂的动荡还没有稳定下来,前方突然爆发战事,都绝不是所有人想看到的。

“我知道。”桓羿按着甄凉的手,“别慌,我们还有时间。”

甄凉也冷静了下来。她之所以如此着急,是因为上一世,穆家就是毁在了这场战事之中,自然免不了担心。不过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不管想做什么都还来得及。

“我可以进宫劝说皇后以大局为重。”甄凉道。

桓羿皱眉,“进宫可以,但该怎么做,还需从长计议。”

总不能直接跑去跟曹皇后说,你不能弄死皇帝,扶小皇子登基。只怕到时候,曹皇后第一个要清理掉的,就是她了。

预知未来的事更不能说。

所以该怎么说服曹皇后,还需要仔细斟酌一番。

西北那边,也可以先给穆家提个醒。穆家上一世失利,是因为军队里有内鬼,朝中也在拖后腿。现在段启明已经提前被掌控住,不用担心他里通敌国,只要再保证后勤均需,皇帝不瞎指挥甚至夺权,就不会有问题了。

甄凉坐下来,先给穆将军写了一封信,然后才开始斟酌进宫之后,面对曹皇后时的说辞。

肯定不可能一切都跟她设想的一样,得跟着曹皇后那边来。但是怎么说服她,还是要先做好准备,到时候将话题引到这上面来就行了。

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能打动曹皇后,让她改变主意。而这一点,恰恰是最难的。

桓羿在一旁为她出谋划策,见她眉心始终拧着,久久不散,忍不住抬手碰了一下,“阿凉,别太着急,焦虑会让你失去平常心,无法做出正确的决定。”

“我知道。”甄凉叹了一口气,忽然问,“殿下难道不会害怕吗?”

“嗯?”

“有那么多事落在你的肩膀上,有那么多人指望着你去帮助他们,有许多人的性命掌握在你手里你不怕吗?”甄凉说。她其实害怕的并不是进宫去见曹皇后,而是一旦自己失败,将会引起一连串的反应,所造成的后果,未必是她能承受得起的。

光是这份重量,就几乎要压垮她了。

可是她知道,桓羿在做的事情比自己更多,更杂,也更重要,但是甄凉很少见到他露出忧愁的神色。

“当然会怕。”桓羿道,“我并不是圣人,也不知道自己做的事究竟是对是错。一念之差,影响的会是许多人的人生。但正因如此,我才不能忧愁焦虑如果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又怎么去拯救别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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