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千年话汴梁」

第41章 贼道士

上一章 简介 下一章

贾同一夜不曾入睡。想起这辈子自己所经历的稀奇而惊险的遭际,贾同一会儿紧张,一会儿兴奋,一会儿悲怆,总难以入眠。施平这个奇怪的山野少年,那种与其年龄不相符合的性子,使他很起猜疑。还有汴梁皇宫中那个闪烁不定的影子,总在眼前晃来晃去……

过了子时,依然无法入眠的贾同终于披衣而起,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天空中依然飘着鹅毛大雪,贾同茫然站在县衙的阁楼上,双眼凝视着院外白茫茫的大地,一手捋着长须,思绪却回到了往昔在西北的峥嵘岁月。

此时此刻,贾同眼前浮现起自己辅佐了近三十余年的那位曹将军,想起曹玮精忠报国,征战一生。如今却落个缠绵病榻的下场,就连生活都无法自理。一时间,贾同情难自禁,凄然泪下。

那一年,也是这样白茫茫的大雪天。作为枢密使曹彬的幕僚,贾同奉命赴秦州,担任曹玮的机宜文字,参赞军机。曹玮,字宝臣。是枢密使曹彬第四子。曹玮出身将门,沉勇有谋,喜读书,通晓《春秋三传》。少年时的曹玮便随父亲在外任职。

在秦州,贾同第一次见到了曹玮本人,当年的曹玮还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跟现在的施平一样,也是个十分帅气、朝气蓬勃的少年郎。贾同刚到秦州时,曹玮正针对当时士卒娇惰、纪律松弛的状况进行整军。他以严整军纪为其治军之首,严惩触犯军令之人。

记得有一次陪他视察边防,曹玮发现部队工事挡箭板不符合规定,当即要求更换。

这时一位老将见曹玮年轻,便当即顶撞:“将军,我们这里从来就是这个规格。“

曹玮一听,立即回击说道:“那么今天这规格就得改新的!“

老将不服,反而大声嘲讽曹玮胆小畏敌,只知道躲在乌龟壳里不敢出击。更可恶的是,这家伙还煽动其他人抗命。曹玮当即命令刀斧手把这位老将推出斩首,可左右居然没有人敢动手,可见这厮平日有多嚣张。

贾同见势不妙,担心引起兵变,连忙上前劝曹玮:“这位老将虽然骄横,但善于用兵,战功赫赫,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斩首,否则引起不满,恐怕不妥。”

曹玮却没有顺坡下驴,他不为所动,亲手一刀斩了这位老将。不仅如此,曹玮还拎着这老将的人头,独自走进军营里,向士卒展示了一圈,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骄兵悍将。贾同记得当时自己两股战战,浑身发抖,都快吓尿了。

曹玮神态自若,高举着人头,对围在四周的骄兵悍将,大声喝问:“曹某在此,还有谁不服!”

乱兵被其勇武震慑,竟然无人敢答。曹玮把人头掷地,高举战刀再次大喝:“十息之后,弃械归营,老子承诺既往不咎。否则,以作乱惩处,本将杀无赦!”话音刚落,乱兵纷纷弃械,拜倒在地。

从此以后,全军上下都慑服于曹玮,不敢违背他的军令。事后回想起来,贾同也佩服曹玮当时的果决,正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害。曹玮治军“不如其父宽,然自成一家“,他治军之要,可以简括为“驭军严明“、“赏罚立决“八个字。

曹玮久镇西北,虽功勋卓著,但他对入侵民族及周边部落并不是全以兵威相服,主要还是以恩德绥抚,笼络羁縻,以争取周边民族及部落的诚心归附。曹玮的这一系列举措收到了很大的效果,熟户蕃民都对他十分感戴。他每到一处,就有大量蕃民归附,就连一向与宋为敌的党项人李立遵在曹玮的感召之下也上言:“愿罢兵,岁入贡,约蕃汉为一家”。

自那之后,秦州之西数十年无吐蕃之患,蕃汉行甥舅之好,边境无风尘之警,以致于秦民“愿刊石颂功,以信不朽“。曹玮为将三十多年,未曾失利。他治军严整,连辽人都称其“平居甚闲暇,及师出,多奇计,出入神速不可测”。

可最近这些年,在那个女人的唆使下,曹将军屡遭奸臣陷害,贬谪莱州时,还险些丧命。虽然捡回一命,但曹玮的身体已经垮了。如今他常年缠绵病榻,已经英雄迟暮,壮士暮年。作为曹玮一生的好友,贾同见到施平时,又怎么忍心看着曹玮的后人流落在外,留下遗憾呢?

贾同的眉头紧蹙,他清楚的记得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曹玮突然被征召还朝后,就再也没有回到秦州。宋真宗从那时起,逐渐失去对曹玮的信任。曹玮慢慢被剥夺了军权,又多次降职,最后就变成了一个徒有虚名的彰化军司州。

当年,贾同和秦州官员一直不明白刚刚攻破了柔远城,立下大功的曹玮进京以后,怎么突然遭到打压,从此就失去了皇帝的信任呢?不过,当今天见到施平时,贾同联想起发生在曹玮身上的怪事,大致已经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夜更深了,无情的北风呼呼地刮着,吹在贾同的脸上像刀割一般。可此刻他头脑异常的清晰,感觉不到寒冷。

——————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天圣三年腊月。

这一天酉时刚过,挂在相国寺檐角上的夕阳,已经一缕一缕地收尽了。金明湖一曲碧波,也渐次朦胧起来。刘从广打着哈欠走出殿前司衙门。恰好一阵北风刮来,他缩了缩脖子,又咒骂了几句。这腊月的天气太冷了,刘从广也懒得去骑马。他站在路边左顾右盼,准备花点钱坐车回家。恰好一辆四轮马车得得的经过这里,他招手叫停了马车,便坐了上去。

这年秋天,京城里多了个叫顺达的租车行,里面装备的全是清一色的胶轮四轮马车。几十辆马车每天就在城里转悠,只要有人招手,随叫随停非常方便。只是价格有些小贵,上车起步就要五十文,超过三里地还要加钱,坐一趟随随便便七八十文就没有了。

刚开始时,乘坐的人还不多,随着天气变冷,现在租车的生意却越来越红火。汴梁毕竟是京城,满城都是朱紫贵人,也住满了大大小小的商贾,不差钱的人很多。这种四轮马车装着胶轮和避震弹簧,行走在石板路上很是稳当,一点都不颠簸。虽说是马车,但拉车的大部分是骡子。

刘从广舒服的伸了个懒腰。这车的确很舒适,空间很大,可以面对面坐上四个人都不是问题。软皮的座椅里面塞满了棉花,比家里的床还要柔软,刘文广几乎想要躺在车里一路回家。

这种马车冬天里乘坐非常方便,不用风吹雨打,里面还装有煤炉,非常暖和。刘从广想起这是未来岳父——八王爷的产业,不由撇撇嘴,这老东西一天到晚装疯卖傻,现在又掉进钱眼里了。转念一想,也罢!八大王喜欢钱就好,只要别在朝堂上弄出什么幺蛾子,就随便他了。目前姑母也需要拉拢宗室,这样也好:大家发财的发财,掌权的掌权,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刘从广一路胡思乱想,很快就回到东华门外不远处的宅子里。只见门口站了两个人迎他,定睛看去,站在前面的那人是他的管家,叫刘季。另一个看不清面目,只约略觉得有了一把年纪。

看到刘从广从车上下来,刘季赶紧蹙上前来,躬身行过礼后,便凑近刘从广耳语道:“公子,咱把他带来了。”

“是吗,先进屋再说。”刘从广说着已跨过了门槛,刘季领着那个人跟在后头进了屋。

刘娥当年当上皇后后,刘从广的父亲刘美骤为新贵,先帝赵恒还赐下了这座大宅子,刘氏一下子入了大户之列,家里头、丫环婢女跑堂打杂一应侍役,刘美当时也弄了几十个,还特意从四川老家请来读过书的堂侄子刘季给他管家。

在缙绅满巷贵胄如云的东京汴梁城里头,这座“刘府”也算是初具气象。七年前刘美死了,真宗当时还罢朝三日,让刘美风光大葬。半年后,年仅二十四岁的哥哥刘从德也染病,英年早逝,刘家主人就剩下了刘从广。从那时起,他就成了这座宅子唯一的主人。

刘从广一进客堂,立刻就有仆役上来给他宽衣看座,又有女婢忙颠颠沏茶上来。刘季也招呼客人落座了。刘从广借着灯光细看这位客人,只见他大约有五十来岁,不仅身材矮小,连鼻子眼睛皆小,偏生了一张大漏风嘴巴,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梭子布藏青道袍,头上戴着逍遥巾,整个一个邋遢相。

看到此人这副德性,刘从广有些不爽。眼前这个面黄肌瘦的矮个子,长相十分猥琐,一双小三角眼里却放射出贼亮的光,难道他真有那么大本事吗?连宫里带御器械赵山炮都极力夸他。

刘季见状,陪笑道:“公子,这就是青城山的张吉道长,蜀道上人送外号煞大仙。”

“久闻张道长的大名。”刘从广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头却在犯嘀咕,“听说你会行法术,可以预测阴阳,断人生死?”

“此非法术,只不过是贫道所练的先天内气功,可以杀人夺命于无形而已。贫道行走江湖,路见不平,难免会杀些山贼恶霸,世人无知,以讹传讹罢了!”

张吉明里谦虚,但语气倨傲。有那种“挟泰山以超北海,舍我其谁乎”的劲头。这个张吉究竟是哪一路神仙,又为何来到刘从广府中。这事说来还是因为刺杀施平带来的后遗症。那次刺杀失败以后,刘从广发现身边可用的人很少,主要是少了一些能干脏活的人。虽然他管着宫中的侍卫,但那是护卫皇帝和太后的,没有皇帝旨意不能够随便动用,否则会掉脑袋的。

刘从广又问道:“这么说,道长精于内气功?”

张吉答道:“何敢言精,但略知一二而已。”

刘从广笑道:“口说无凭,你便演示一套给本官看看!总得让刘某知道请你做幕僚,究竟值不值。”

“那贫道就放肆了!”

张吉一边答,一边双手轻按,立起身来,却无动作,只是微笑不语。刘从广正诧异间,刘季却用手一指。刘从广向地下一望,不禁大吃一惊——原来张吉在起身一刹那间,运内力一按,双脚着地的几块方砖均已龟裂下陷!

“好好好!”刘从广大喜过望,鼓掌大笑,“道长真正是海水不可斗量,有这般能耐,岂能久屈人下!你好自为之,本官自有用你之处。”

刘季见公子欢喜,便取了早就准备好的十两黄金捧了过来。

刘从广眼珠一转,说道:“道长这样的好汉不能用这点钱打发。”说着,便指着案上一柄麒麟盘蛟的玉如意,对张吉笑道,“道长,这可是太后赐得宝物,本官拿这个给你!”

望着张吉背影,刘从广转脸对刘季道:“管家,此人功夫好生厉害,过去本公子可对此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怪不得宫里的那个赵三炮也很推崇此人。这件事办得好,算你大功一件,回头去帐房领赏吧!”

“多谢公子!”刘季陪笑道:“此乃公子的洪福,小的不敢居功。”

刘从广想起一件事,又有些患得患失道:“这人可靠吗?朝廷可不允许私蓄死士,万一走了风,咱家可吃不了兜着走。”

“公子放心!”刘季恭声道,“小的把张吉请来,名义上是给您当幕僚的。张吉这人贪财好名,只要公子出得起价钱,他什么事都愿意干。张吉在江湖上这点信誉还是有的,否则也混不到今天。再说您瞅瞅,他那副猥琐的德性,哪像一个杀人如麻的死士。说出去谁也不信呀!”

“呵呵,倒是这个理!“刘从广眉头舒展了一点,还是不放心问道,“管家,此人武艺高强,但不知他肯为本公子所用否?”

刘季陪笑道:“公子不必担心,所谓君子喻以义,小人则喻以利。实话跟您说,这张吉肯投靠公子您,主要是想借着您和太后娘娘的权势,光大青城山他名下的灵虚观,提升灵虚观在道门的地位,这老道还想与龙虎山张辅争夺张天师嫡宗的名头。嘿嘿,张吉此人贪财又好虚名,既然他有所求,又何患不为公子所用?”

“哈哈”,刘从广仰头打了个哈哈,笑骂道:“刘三啊刘三,你狗日的学问也大有长进么!还在本公子面前拽起了文。行了,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告诉张吉,只要尽心为本公子效力。他那点小心思,本公子替太后允了!”

“是!”

——————

同样是天圣三年,腊月某一天的傍晚,右掖门外南街巷口的王曾府邸,此时灯火通明,大厅里高朋满座,正在举办宴席。今天是王曾的六十大寿,王曾这些年比较低调,本来没准备大操大办。不过被晏殊知道了消息,于是带着一帮人前来贺寿。

来的都是那次参加过万岁山文会的官员,也就二十几个人。由于临时筹备,今天宴席并不正式,大家也很随意。王曾和晏殊、任中正几人坐在一桌正喝酒闲聊,忽然听下人报吿,说施平派家丁从新野送来了一辆新式四轮马车给老师代步,另外还有一车子玉米酿的好酒当作寿礼,请老师品尝。

京城里顺达车行的马车早已经家喻户晓。这种四轮马车结实耐用,乘坐舒适自不必说,自从这种马车出现后,很多权贵都想拥有一辆。一些人去顺达车行打听后,才知道这种四轮马车产量有限,暂不对外销售。如果想要买车,至少要到明年下半年。不仅如此,车行还有一个苛刻的规矩。如果有人诚意需要购买,还得提前交纳定金。

别人不知道马车是哪里生产的,王曾、晏殊和任中正几人又岂能不知。在座的几人现在都知道是施平弄出来的独门生意之一,只是大家当初都没想到,这小子除了书法和琴艺,连赚钱都这么厉害。据说这种四轮马车价格死贵,买一辆新式马车的价挌可以买三四辆老式马车。

来的是施平的管家萧懿。对于仙云山庄送来的东西,王曾向来都很有兴趣,便命人将马车和玉米酒一起带到大厅的前院来。不多久,马车和酒就被人拉进了大院,众宾客也来了兴趣,纷纷上前围观。

马车倒也寻常,跟车行在街上跑的四轮马车外观基本上一样,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至于玉米酒装在坛子里,一时间,众人也分不出个好歹来。王曾心中疑惑,便招来萧管家,问这辆马车究竟有什么奇妙之处。

萧懿先走到马车前面,打开车门恭声答道:“回禀王相的话,家主说这辆马车是专门为老师定制的,虽然外表跟车行的马车区别不大,但里面却另有乾坤。这种马车的窗户安装了玻璃,拉开窗帘,坐在车上就可以直接欣赏车外的景色。马车里面还有配套的炉具、茶几和隐藏的储物柜,方便旅途中休闲品茗。家主说,这次送来的这辆马车,主要是方便老师出行。”

萧管家一边说一边演示,琉璃大家都见过,但如此透明的几大块琉璃大家竟是闻所未闻,也不知道施平是怎么弄出来的。关上的玻璃窗,这种四轮马车的逼格立刻提高了不少,怪不得这玩意儿会被施平称作玻璃,主要是为了跟寻常的琉璃区分开来。车窗上的玻璃既可以打开也可以关上,既可以观赏车外的景物,又可以通风透气,的确非常方便。

车头的左右还各装有两盏玻璃马灯,里面已经装好了灯油,点燃灯芯后显得通明透亮。这马灯不仅很亮,而且光束成一个扇面,能够照射很远,方便看清前面的道路。萧管家一边演示,一边介绍说这马灯里装了反光镜和透镜,因此照射的距离很远。

大家一试,果然如此。那两道光束竟然可以照到百十步外,这可太方便了。王曾乐得合不拢嘴:这马车真是好宝贝!不要说马车里面那些匪夷所思的奇妙设施,光凭这玻璃窗和两盏行车马灯,就比车行里的马车逼格不知强了多少倍。

这辆神奇的马车让众人啧啧称奇,同时也忍不住看向王曾,目光中满满的都是艳羡。任中正看着这辆精致的马车,心里吐槽:狗日的王曾,走了狗屎运!白捡了一个这么能干的学生。晏殊也在自艾自怨,当初他看到施平的书法时,就有了把他收为弟子的心思,本来打算文会后再说,哪知道会被王曾半途截了胡。真是错失良机啊!

收回思绪,晏殊看到另一辆车上的酒坛子,便问萧管家:“伯原在仙云山庄也酿酒吗?”

萧懿答道:“去年山庄的玉米产量大增,家主便用玉米尝试酿酒。这些玉米酒是年前酿造的,采用了最新工艺酿制,都是酒中精粹,从来没有对外销售过。这次家主特意让小的送来一车给王相品鉴一下。”

萧管家说到这里顿了顿,又想起一事,便补充说道:“家主还说,这酒的性子极烈,入喉如同钢刀,进胃囊如同烈火燃烧。家主让小的提醒老师,千万不可大口饮用,只可小口轻酌,最好的办法是储存一段时间,或者和其他酒混合之后饮用,方显柔顺。”

(未完待续)

阅读一梦千年话汴梁最新章节 请关注侠客小说网(www.tcknh.com)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收藏

阅读推荐

一梦千年话汴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