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离是怀着忐忑的心情坐上电梯的。

走进大厦，路离并没有受到什么阻拦，保安也只是百无聊赖坐在门口，看着他走进去，按动那个很久都没新面孔按过的电梯按钮，就仅仅是看着。

就像已经无数次看过按动这个按钮的人那般。

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是为了解脱。

进到电梯里头的时候，路离看到电梯上那一排排的按钮，最后一个刻印着十分清晰的CXXI，代表着121，意思是电梯能上到的最顶层是121层。

看着这CXXI路离腿都软了，这也实在高过头了，路离光是想象一下站都站不稳。

在这之前他最高只到过亲戚家的小区那十几层楼，亲戚家都还没到楼顶，他推开窗，然后往下一看。

麻了。

腿麻了。

可他还是义无反顾按下了最后一层。

怀抱着即将上战场的战士一样的心情。

向死，而求生。

感受着脚底的微微晃动，电梯以一种相当快的速度上行，快到路离都感到了一丝的超重感，但他很快就适应了。

路离看着电梯里的LED屏上的数字跳动，却是回忆起公园那扫地大爷的话。

“在这边看不到的，要离近了才能看到，只有从大厦顶上往下看，才能看到的一个巨大的漩涡。”

“那些活不下去的，不想再在这轮回的，就会跑上楼顶，然后跳下去。”

“不管他们是离开了这里，还是死了，反正跳下去的再也没有回来过。”

路离本来就不信什么漩涡，刚刚开车到达楼下的时候，抬头也没看见什么异常。除了这个世界本身就很异常。

这其中还有一个终极命题在等着他。

每次复活的自己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自己，复活的世界还是不是原来的世界。

路离以前看过一个短片，讲的是一个男的追一个量子力学的女博士，男主追女博士时候用时光机规避了无数次的失败，终于约到她，这时候女主告诉他时间旅行是不可行的，时光机根本不存在，他只是用那类似时光机的机器杀死自己，然后覆盖在平行世界里遇到女主之前的自己。原本的自己，早就死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处于那样的一个状态，也不愿细想下去。尽管隐约察觉这与短片里演绎的应该是不同的，路离也不再深入，因为他不需要真相。

不是每一件事都需要真相，就像不是每一件事都有结果。

告一段落，远比尘埃落定要更加真实。

叮——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电梯门缓缓打开。

路离先是探头左右观察了一番，发现这里竟真是顶楼，四面都是窗户，脚下是软绒的地毯，头顶满是奢华的水晶吊灯，在大白天也常亮，完全不考虑耗电。

走出来后，路离感觉顶层比他想象中的要大，摸约有足球场大小——当然是他印象中学校里的足球场，众所周知高中的足球场是鲜有标准大小的，不是缩减就是直接砍半，所以路离实际上也摸不准实际上顶楼有多大。

而这么大的一层，却完全没看见除他以外的任何人，空寂顿时压向路离。

路离甩了甩头，决心专注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

路离从电梯出来到靠窗的地方还有一段挺长的路，而窗户是那种向外斜45°的设计，所以边缘处架设了护栏，路离一步一顿，小心翼翼地缓步走到了护栏边上，使劲抓住了护栏他才好不容易松了口气。

太难了。

这段路比要他抢一台汽车在大马路上横冲直撞还要来得艰难。

因为路离感觉脚底在晃动，不知道是大楼的设计还是楼快倒了，这一晃让他心跳开始加速，一下子都慌乱起来了。

他是闭着眼摸着走路的，好不容易摸到扶手他才安心下来，死命抓着扶手缓缓睁开眼睛。

然后愣住。

大厦足够高，斜45°也能让他将脚底一直沿到遥远的地平线都能看得清楚。

路离看到先前自己所在的公园，看到比公园更远的远方，看着城市边缘如同塌陷一般被湛蓝的晴空给吞噬掉。

根本没有什么地平线，整片天空自始至终都是呈碗状倒扣在城市上的。而路离摸着扶手到另一边，发现这边也如先前的方向那般城市边缘塌陷，整个世界就像是古代的天圆地方学说的完美体现，不真切但又无比真实。

再回到脚底下，在靠近底层又比四周楼顶要高的位置，确确实实有一个巨大的漩涡，笼罩了好几栋楼，似黑洞缓缓旋转着，但却不吸取周围的任何事物。

仅扭曲了现实，也脱离了路离的所有认知。

不如说这个世界的本身就是脱离他认知的产物。

路离当即站都站不稳，扶着扶手跌坐在地毯上。

这就是大爷说的漩涡？

要从这里跳下去？

找死呢？

不对，确实是找死，可找死也没必要用这种方法吧！

但路离终于发现了，隐藏在他的恐惧之下的，莫名的兴奋。

对的，对跳楼这件事怀抱有激动与兴奋。

就好像他不像是要跳楼，而是要挑战生命的极限。

对对对！

挑战极限！

路离终于明白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不知道算不算是环境所迫，即使是环境所迫也没有关系，喜欢上一件事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热爱才是复杂的。

喜欢，本就简简单单。

那是由敬畏生命所引发的对生命的热情，挑战生命，挑战自己。没有别人口中所说的“不要命了”、“疯子”等偏见，正是因为尊敬，才要去尝试生命的极限，这是对人生的负责任。

将生命的重量，交付于自己手中，做好每一个步骤，远比浑浑噩噩度日来得更精彩。

每一次的极限，都在迸发着生命的精彩。

生命之光，是人所能发挥出的最伟大的光芒。

所以路离死了。

死在了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的爆炸，玻璃墙面尽数炸裂，路离残破的身体被爆炸甩出大厦，被引力抓捕，往地面坠去。

路离迷离之际，看着颠倒过来的世界，发出了衷心的感叹。

“真美！”

意识断线。

再清晰。

世界如重构般，先是出现了路离他自己，然后是屁股下的长椅，接着是地面，树丛，扫地的大爷，散步的孕妇，赶路的上班族，一栋栋高楼大厦拔地而起。

6月9日，黄昏。

来自午前11:30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