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谈就是耍嘴皮子。

这个长弓很是聪明，利用国语一下子就将李破虏置于不利的地位。

这还是以前的老历史。

满洲入关，是和大顺政权在争夺天下，对待明国遗民，打的是为崇祯复仇的名号，至于弘光隆武绍武永历一帮残余，多尔衮嫌他们废物，从来都没承认过，向来都是冠以伪政权称呼的。

而南京弘光政权一帮人，派使者前往北都向多尔衮议款求和，说明南明第一个正统，承认了人家的合法性。

而高桂英在危急时刻，将大顺国号给去了，转入隆武的招牌之下。

如今李来亨打的是永历的招牌，这块招牌人家满洲从来都没承认过。

可此时，大将军府门前的旗杆上，明字号大旗虽然破败，但依旧在向世人昭示着这支部队的所属。

这下就有些尴尬了。

李破虏要是顶着这块招牌和人家谈判，就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了。

但他可以跳出这个坑：“你们不是喊我李阎王吗，那我就是罗刹之主。”

这个名字比较非主流，要是大明还在，那帮读书人的嘴一定闲不下来。

他表面在以私人身份在谈，和大明无关。

长弓也没有计较：“所以我们之间，纯属私人之间的和谈。”

李破虏：“……”

朱跑跑已经挂了，这个没有被满洲承认过的大明，几乎不存在了，如果是以大清的名义和谈，那么就代表着要将原来的弘光隆武永历全都承认了。

这个正治代价，别说长弓一个小小的佐领了，就是穆里马和图海都承受不起。

而一千万担粮食，十万张烧饼，五万斤大豆，以及牛皮药材等等大量的物资，以大清的名义和谈，大清可能要承受巨大的经济损失。

如果是私人的名义，无论是长弓还是穆里马，大清适当的时候是可以将他们放弃的，所存大义而舍小我，从而避免大清国遭受巨大的经济损失。

弘光与潞王，隆武和鲁王，永历和绍武，当年可是狗脑子都打出来了，所以对于李破虏来说，李来亨依附的这副旗号就有些来路不正。

而对于长弓来说，天使在人家手里呢。

经过一番交锋，双方第一次相互妥协，以私人身份来进行这次和谈。

“一千万担粮食不好拿啊，不过不要紧，将来以后，人必须是我的。”

李破虏心里暗道。

长弓看他看自己的眼神，感觉自己就像是他嘴边肉似的，莫名地浑身一紧，下意识地转动眼睛，瞥了一眼赵四的一堆零件。

李破虏笑了：“你的确是个人物！”

长弓定了定心神：“自宋以来，流传女真不过万，过万则天下无敌的传闻，中原人对我畏之如虎，即便是当年的衡州之战，我八旗军也是败而不馁。靖西将军出身东海瓜尔佳氏，号称常胜将军，百城一战，你能将他打出噩梦来，李阎王的确是名不虚传！”

百城一战，连续折损桑图贺布索苏尔马三位高级将领，原主的凶悍，着实把前线八旗军打出心理阴影来了。

尤其是穆里马，抱着苏尔马的人头，要不是手下人托着他跑得够快，差点被原主给逮住了。

古老而凶悍的女真瓜尔佳部族，就是当年的李成梁，也没给他们造成这么大的打击。

李破虏倒是对这个部族名字有些好奇：“围绕菜园子的水沟？还是捣乱？”

长弓：“……他们不喜欢这些汉译，改为瓜尔佳。”

原来也是词库中挑来的音译。

李破虏：“你的大明官话说的很标准。”

长弓：“你要是像你们的读书人一样，说我们是没有头脑的野猪皮，那就大错特错啦！”

努哈是李成梁一手栽培出来了，其明文化素养不低，而军事素养更是远超同时代的大多数明将。

继任的皇太极，对努哈晚年的一系列瞎搞进行拨乱反正，尽而为了更好滴培养人才，为争霸天下储备人才，专门设立八旗子弟学堂，攻读满蒙明三种文化知识。

其中的明语，采用的是洪武正韵的标准，进行严格的考核。

所以当年，每一个学堂出来的八旗子弟，都能说上一口正宗的满蒙明三种语言，了解三种文化之下的正治风貌以及风俗民情。

而反观明国精英，东林党那帮人的素质，与之相比之下，就惨不忍睹了。

再对比蒙兀人那些精英，同样是不够看。

所以，精英集团的对决之中，蒙兀和明国就输的连底裤都不剩了。

也正因为如此，满洲在关宁铁骑的眼皮子底下，得以迅速收服漠东蒙古诸部，从而绕开关宁防线，突入关内，烧杀劫掠，最大限度地削弱大明京师周边的战争潜力。

由此造成大明北直隶人口粮食等等战争资源枯竭，所以李自成拿到的京师，其实就是一座无根之城。

入关之后，仅仅花了两年时间就将明国残余收拾的干干净净。

要不是两支贼寇和一支海寇苦苦支撑，南明哪能延续二十年？

也正因为大明败象如此难看，如此的不堪，导致入关之后的八旗子弟，开始鄙视明文化，八旗子弟学堂中的明语课程，逐渐沦为摆设，甚至到了要废除的地步。

大明强，别人就来研究。

大明弱，别人嫌弃也是正常的事情。

所以很多旗人，包括汉军旗人，根本不愿再学洪武正韵了，即便不得不和汉官打交道，说出的明语也相当的鳖脚，音韵丢的乱七八糟。

所以之后老洪称此为胡言，将客家话作为天国国语。

长弓十岁那年，正在学堂念书呢，被多尔衮征调入关，他属于好学生那种，而隆多阿隆那两个混蛋，说出的明语就难听多了。

他们的情况在提醒李破虏，农民军的语言改革也是势在必行。

努哈对明国官场情况了如指掌，对此是深恶痛绝，在一开始创立文字时就将明文化排除在外。

侵略战争一般的四个进程：军事统治，经济掠夺，文明颠覆，人口替换。

如今满洲对大明已经完成了前三项，如果满洲人口足够的话，后果真是不敢想象。

“满洲比蒙元的性质更加的恶劣，大明的士绅有一说一，都特么该千刀万剐！”李破虏心里愤怒。

文明的精髓其实就是文字。

就目前全球局势来看，西班牙文的使用范围最广。

其次是蒙兀文，从东欧的克里木汗国到太平洋西岸的满洲，从北极圈鲜卑利亚到南亚的莫卧儿帝国，蒙兀文的分布范围，囊括半个欧洲和整个亚洲大陆。

接下来的历史进程，后起之秀英吉利文，将完成对西班牙文的超越。

后来者想在全球化浪潮中刨食吃的人们，都不得不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进行国际语言的洗礼。

李破虏来到了这个节点上，如果国际语言还是别家的，这一点无论如何他都是无法忍受的。

享受着秦始皇的红利，大明的文字很是统一，但语言就惨不忍睹了。

而此时的农民军中，以李来亨为首的秦人集团使用秦语，以缑应照为首的豫人集团使用豫语，以姬蒿为代表的晋人集团使用晋语，以和尚道士为代表的楚人集团使用楚语。

秦语还分陕北话和关中话，豫语有豫西豫东豫南，晋语有晋北晋中晋南，楚语有巴渝荆襄沅湘超级乱的口音，要不是靠着原主的记忆，十七世纪这帮古人到底在说什么，李破虏根本就听不懂。

乱糟糟的，这哪像正规组织的发声标准，听起来就是一伙土匪流寇，将来的时日里，怎么可能成为全球的标准？

他看了一眼曹一铨，这个偶尔迸出几句河间话的太监，是目前农民军军中，《洪武正韵》发音最为标准的一个。

李破虏的见微知著，曹一铨不可能理解。

只是，他看李破虏看来的眼神，感觉竟然比天空还要宽广，比大海还要深邃。

而对面的长弓和他的感觉大同小异。

眼前这位外表俊朗的农家小哥，两只眼睛感觉竟然比深渊还要深邃。

长弓觉得自己就像一片不起眼的树叶，掉进去连个涟漪都翻不起来。

穆里马图海，甚至四个辅政大臣，更甚者藏在深宫之中的太皇太后，他都见过，可是没有一个人给过他这种感觉。

他很快就有一种飘荡起来的无力感，感觉即便自己这片树叶飘过去，人家还很嫌弃。

自己这么优秀的人，就这么不受人待见吗？

事实上，李破虏看他的眼神，的确是这个意思。

在他看来，小冰河只是个看似合理的借口。

北极熊就是在这个时候，横扫了整个北亚，鲸吞一千多万平方公里的领土。

李破虏印象中要是没有差错的话，迭日涅夫已经在亚洲大陆最东端转了一圈。

“十七世纪东亚原居民，有一说一，都特么井底之蛙的蠢货！”他心里骂道。

雅克萨之前的两次战斗，足以证明东北亚本土人士和北极熊之间的差距。

别看长弓这东北豹子一般矫健的身材，若是在东北遇到北极熊的话，根本挡不住人家一颗枪子。

他这经过八旗子弟学堂培养的综合素质，在目前东亚的环境下，的确是不错。

但和麦哲伦、迭日涅夫、白令等等西方那些探险队长相比，他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即便把他收服过来，还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进行培养，才有资格在冰天雪地的环境中，带队和北极熊一搏。

毕竟北极熊卧在极北之地已经超过半个世纪了，想让他腾腾地方，谈何容易？

倒霉熊计划，是一项眼光长远，格局宏大的战略规划，非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李破虏收回了远大的抱负，专注于眼前。

前面的国语问题，挑动了中原文明历来敏感的神经，身旁的一帮中二们很是不舒服，眼睛都跟刀子似的，就连定力不错的缑应照曹一铨也在咬牙。

他决定缓和一下气氛：“你不会是老佛爷的祖宗吧？”

长弓：“……”

李破虏：“哎，老佛爷要是有你一半的囊气，也不会带着小皇帝往西京方向窜了！”

长弓：“……”

“哎，那一段无能愚蠢的时代，令人愤怒而无奈，咱收拾不了老佛爷，可以收拾她祖宗啊！”

李破虏心里默默吐槽了一阵。

长弓总觉得他的笑容，怎么突然之间变得那么贼兮兮的呢？

李破虏看着他：“叶赫老女最后怎么样了？”

长弓：“……你年岁不大啊，怎么会知道我们部落多年前的事情？”

我知道的，比你想的还要多！

李破虏叹道：“辽东妹子肤白貌美大长腿，模样靓的很，性格爽朗大气，能骑马能射箭，尤其是你们那祸水一般的叶赫老女，想想都令人难以自拔啊！”

长弓：“……”

一帮中二：“……”

小道姑莫名地生出一种危机感，趁人不注意，低头偷偷看了看自己的一双大长腿，在看看小萝莉的一双腿，心中终于舒服了一些。

看男人和达子那痴痴的眼神，她有些疑惑：

那什么老女，有那么吸引人吗？

建州女真，东海女真，海西女真，叶赫那拉东哥，在当年的三大部可是大名鼎鼎，努哈为了得到她，大开杀戒，灭掉了所有的女真部落，其中包括赫赫有名的海西叶赫部，并残忍地肢解了她的父亲，杀了她的兄长。

这个不平凡的女人，由此发布了一条灭亡金国的著名预言。

作为地狱之主，李阎王有理由相信，老佛爷很可能就是这个女人的转世，肆意挥洒着自己的性情，玩大清玩的是花样迭出。

长弓的爷爷正是东哥身边的侍卫，为此还被建州女真砍断了一条腿，成了残废。

这货对当年的那些事儿，可谓是了如指掌，叙述起来也没什么忌讳，对努哈相当的不敬，直呼其建州狍（棒）子。

叶赫那拉氏和爱新觉罗氏，从元末到清末，纠缠了将近600年，世代结亲同时也是世仇。

这就是游牧渔猎文明部落之间的常态吧。

中原农耕文明对此难以理解。

所以一群中二听得有些晕，就连缑应照曹一铨王笠阳等人，也是满头的黑人问号。

可李破虏却在暗喜。

有句话说，堡垒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满洲并非铁板一块，原女真三大部遗民，蠢蠢欲动者大有人在。

黄台机改名满洲，把他们强行捏合成一个利益集团，根基其实根本就不稳定，要不是有蒙兀和大明这两块巨大的蛋糕可以抢，他们早就崩溃了。

大明上至皇帝下至一帮读书人，愚蠢无能又自大无知，根本看不到这个机会，自然也不可能抓住。

李破虏心里明白，战争的失利必然令他们浮动。

其实原主打了一次百城之战，已经把他们吓的龟缩了。

他觉得只要找准机会稍加引导，就有可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