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金老板勇闯八旗大营

工匠坪的工人们人人有肉吃，工匠坪之外的人们，又开始饿肚子了。

昨天分配的口粮吃完了，早上就着昨晚的米汤凑合了一顿，到了中午，众将望着手里的清汤寡水，开始面面相觑了。

凤舞营的孩童们，手里还有烧饼，有些女人懂得细水长流，昨晚忍着肚肠的折磨，也剩下了一些。

他们是还有一些吃的。

张洪忍不住道：“娘儿们和孩子们吃得少，大将军，要不把他们的粮食集中起来？”

他声音很小，但还是清晰地传入了众人的耳朵里。

李范继续道：“咱们也不能白吃，吃了他们的口粮，咱们就下山打鞑子！”

“对对对，即便死在山下，也比饿死在山上强啊！”

众人开始附和了起来，眼光灼灼地看着征虏大将军。

高桂英缑应照曹一铨李如刚几人，暗中对了一下眼神。

果然被李破虏猜中了，他们还是要向妇女儿童下手了。

什么扶老携幼，什么仁义道德，按李破虏的话说，道德都是华美的衣服，借口都是巧妙的扣子，关键时刻，就看谁的扣子巧妙，谁的衣服脱得就快。

众将把扣子全找到了，衣服也几乎全脱了。

李来亨没找扣子，衣服也没脱，他端起手里的碗，仰起头将清汤寡水一饮而尽，接着将手里的黑陶大碗摔在了土墙头上。

嘭地一声响，黑陶大碗没碎，土墙头上的泥土被震的簌簌而下。

征虏大将军从不向妇女儿童下手。

他心里清楚的很，要是把他们手里的余粮收上来，很可能今晚就有儿童会被饿死。

土墙泥粉弥漫之下，众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了。

李来亨的操守一如既往，高桂英心里就更纠结了。

凤舞营里的娘儿们也很自觉，熟练地将大清妖魔化，凸显大明英雄的光辉形象。

只是这套路太熟悉了，还是有许多儿童不愿意松开手里的烧饼，不耐烦的娘儿们就开始动粗了。

余粮很快被集中了起来。

凤舞营方向，时不时传来儿童的哭声，李来亨心里很是难受。

高桂英默默叹了口气，吩咐李如刚换来了王道人。

王道人又做了一场法事，以道祖名义又弄来了一批粮食。

白花花的大米。

这回没往里面掺沙子，高桂英嫌弃李破虏心地不纯，不允许这么干了。

黄澄澄的黄豆，还有五百斤菜豆。

淀粉蛋白质脂肪齐备，营养全面。

维持半饱的状态，可以吃上三天。

既要养好他们的身体，又不能让他们吃太饱了。

吃太饱了就喜欢乱动，不是跑下山白白去送人头，就是回过头来跑李破虏这里添乱。

粮食分配的过程中，李来亨一句话都没说，即便王道长向他征询意见，他也点头而已。

其他人就更不敢瞎比比了。

处理了老资格们的吃饭问题，高桂英登上望楼，向工匠坪方向观望了一阵。

匠籍的人们属于下等人，和农民一样属于被压榨的阶层，但身份地位还不如农民呢，即便李来亨很尊重他们，依然改变不了他们的身份地位。

封建社会制度决定的，李来亨一个人的力量太渺茫了。

李破虏要把这么一群人的地位提升起来，说白了就是带领工人造反，这和农民起义本质上没有区别。

虽然李来亨集团大部分出身农民，但此时他本人是大明临国公，身边赞怀将军巨怀将军龙骧将军等有封号的将军二十多名，旗下的总兵副总兵参将游击守备千户等等军官，多的数不过来。

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封建官僚集团，从本质上来说，和外面的图海集团没什么区别。

李破虏的举动对山寨的冲击力有多大，高桂英心里很清楚。

李来亨集团一名大将军，二十多名有封号的将军。

图海集团也是一名大将军，但有封号的将军，只有靖西将军穆里马，定西将军爱星阿，西京将军傅日喀三位。

李来亨集团的官僚臃肿程度，是敌人的好几倍。

这种局面下，李来亨集团要想胜过图海集团，革新是唯一的出路。

透过树叶的缝隙，高桂英看到了李破虏在给匠人们分肉。

她咽了一阵口水，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吩咐缑应照和李如刚道：“照他说的办吧！”

革新最好的方式就是以点带面，从赞怀将军缑应照这里，在老派势力中打开缺口，是目前最好的方式。

于是按照李破虏授予的草案，缑应照负责整训，李如刚负责政训，从赞怀营挑选精锐，开始重新编练。

……

图海在考察八旗军的战力，李破虏在努力提升进攻端的能力，金老板也没闲着。

这条交通线不但承担着物资转运的重任，还肩负着情报收集的重任。

这是李破虏在清军阵营里插的一颗眼睛，非常重要。

能不能由一颗眼睛连成一条眼线，就要看金老板的了。

早上，金老板帮缑应照将于大海的物资顺利转运到山上，又从小道姑手里接过一包茶叶，就回到了四川清军大营盘踞的南阳集。

少爷平安归来，金勇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想要问问具体情况。

“什么都不要多问，以后我们就是少将军的人了！”

金老板没有过多废话，怀里掏出一打银票，甩在了桌子上。

银票上的印花，存根，书写笔迹，暗纹等等防伪标识，金勇检查了一遍，竟然全是真的。

而且高达120万两，他本是金老板他爹的书童，在金家管账管了一辈子，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多的现银。

他心跳了好一阵子，才叹了口气：“李来亨要是早这么干，局面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样子！”

他很清楚钞能力，在这个天下，除了李来亨那帮有理想的人之外，没有人能挡住钞能力，包括满洲的朝廷。

只是钞能力的前提，是屠刀要快。

“范家和王家步步紧逼，你回来之前就下了最后通牒。”他将一张请柬递了过去。

名为请柬，实则是鸿门宴。

看来八大皇商为了尽快收编湖广商帮，已经急不可耐了！

金老板根本没接请柬：“范家和王家的事我来对付，你想办法去找四川督标的主簿，看看他账上有没有异常。”

简单吃了点早饭，主仆二人立即开始分头行动。

昭君祠，昭君河岸码头，一个正黄旗兵丁瞅了瞅那枚刻有萨满符文的琥珀，对金老板的态度立即就是180度大转变，行礼道了声稍待，立马跑向正黄旗大营。

正在为卖国贼的帽子烦恼的叶赫那拉氏长弓，看见了这枚琥珀，很是震惊。

他清晰地记得昨晚的情形，大萨满从头上摘下不少宝石，串成雕羽冠，亲手戴在李阎王头上的。

其中就包含这枚琥珀。

他立即跑出大营赶到了码头，钢刀噌一声拔了出来，压低声音：“说，你是怎么和李阎王勾搭上的？”

金老板身怀绝世武功，单打独斗根本不怕他，况且他压低声音，显然不想让旁边守护码头的士兵知道。

所以钢刀即便架在脖子上，他也一点都不慌张：“这枚琥珀可以给我，也可以给别人。李阎王想勾搭的话，有谁他勾搭不上？”

决定权在李阎王手里，金老板只是个跑腿的。

然而二十年的关内战场经验告诉长弓，眼前的这个金老板，绝对是个心怀异志之人。

杀了金老板？

他很清楚，只要大清不灭，像金老板这样心怀异志的人士多如牛毛，李阎王只要想要，根本不缺跑腿的。

杀不完的。

你长弓不愿做工具人，杀金老板以明志？

等下次李阎王派人再来，就会绕过你长弓。

如今的八旗大营，表面上看森严无比，其实里面早已成了棉花团子，李阎王找人打穿这里的关节，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还不如就此看着金老板，知道李阎王有这条眼线，正好盯着免得他乱出幺蛾子。

长弓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低声道：“李阎王派你来干什么？”

“昨晚承蒙大萨满厚爱，由于事态紧急，来不及表示谢意，实在是多有遗憾。”

金老板举起手里的茶叶包，“这是今早少将军夫人趁着新露亲手采的新茶，名为朝阳秋露茶，乃少将军夫妇的一番诚意。”

王道人一家自种的土茶叶，金老板给临场起了一个商业化的名字。

“果然，上来就打大萨满的主意，李阎王胆子可真够肥的！”长弓心里吐槽道。

他想检查茶叶包，看看里面有没有夹带。

但萨满教的信仰不允许他这么做。

大萨满的东西，就连大将军图海都不能随便乱动。

他回忆了一下昨天和李阎王的接触，觉得他的人品还是靠的住的。

犹豫了好大一会儿他才说道：“跟我来。”

他带着金老板避开了两黄旗大营。

那里是军机重地，大佬多得很，带一个汉人穿过那里去见大萨满，诸多不便。

然而这一路上，两蓝旗两红旗的颓废，被金老板看在了眼里。

早上八旗将士的鼾声比猪都要响，脑子灵活的早已经在路边摆好摊位开始卖早点了。

军营里的伙食一如既往的难吃，长时间的无所事事消磨之下，改善生活的呼声就越来越高，开始大将军图海不让摆摊的，但后来就不怎么管了。

虽说八旗各旗之间是平等的，但镶黄旗正黄旗正白旗作为上三旗，自然是高人一等，其他五旗也默认这个事实。

谁让人家是亲娘养的呢！

摊主们看见穿黄的长弓过来了，以为他是来突击检查的呢，吓得纷纷收摊子要跑路，但又见他身后跟着一个汉人，好奇之下就不怎么怕他了。

金老板看见这般情形，心里开始感慨了：“曾经那支纵横无敌的八旗军，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如果能有一支精兵突然降临，这群和市井差不多的鞑子根本无法抵挡。四川湖广河南陕西，三十万汉军啊，竟然没有一人敢站出来，全特么该杀！”

“你瞅啥？”长弓突然回头，低声喝道。

金老板也没慌张，努努嘴示意一帮穿红的家伙，压低声音：“他们都是被李阎王打怕的人吧？”

长弓的手紧紧地握着刀把。

他总有一种感觉，金老板那双到处乱看的眼珠子，和李阎王的没什么区别。

但金老板也在告诉他，即便李阎王不来插眼，你们这里对他来说也没什么秘密可言。

二人很快到了昭君祠堂，大萨满的驻地。

万朝峰作为茅麓山群峰之首，山上空气新鲜，滋养的茶叶碧绿可人，热气升腾之中，有一种淡淡的植物清香味，尝一尝，清新可口，馥郁清香回味无穷。

况且是小道姑亲手采摘，足见诚意。

大萨满很是满意，她对金翠仙姑的印象不错，脑补小道姑是个满身仙气的小姑娘，回赠了酱香狍子干、松子和狗熊蜂蜜三样辽东小吃。

她是神职人员，李破虏不想把她拉进正治的漩涡，送茶表示谢意，仅此而已，全程金老板也没有多余的废话。

长弓本来以为李阎王要拉大萨满下水呢，此时终于松了一口气。

然而金老板心里清楚，做生意拉感情是第一位，感情到位了，生意也就成功了一半，大萨满已经被李阎王给拉下水了。

还是来时的那道地摊街，这次有些老资格开始向长弓兜售生意了。

八旗兵丁要是不能从战争中抢到财物，光靠军饷过日子，不上不下的，也不是很滋润的。

就是长弓家里的日子，也没有金老板过的那么舒服。

公平在八旗内部，也是不存在的。

没门路的摆地摊，有门路都开始搞起高档饭馆了。

本应该是军营重地的昭君祠，此时其实和繁华的小镇没什么区别了。

二人正走的时候，一道惊异声突然响起：“金老板，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金印抬头一看，二楼推开的窗户中，冒出一颗光溜溜的脑袋。

原来是范家在湖广的负责人。

王家在湖广的负责人也冒出头来了。

于此同时，一个穿黄镶红边的脑袋也冒了出来。

原来是镶黄旗参将钮祜禄氏科普索。

他也很是惊异：“咦，长弓，你什么时候又养了一个包衣？他手里……怎么会有大萨满的东西？”

金老板手里提着的包裹，是辽东特有的柘蚕丝，质地光洁如玉，上面绣着大萨满的标志，一只向着太阳飞翔的海东青。

长弓斟酌了一下语句，回道：“大萨满嫌茶叶不好喝，听说这位金老板有上好的茶叶，于是我就自作主张，把他带来了。”

八旗大营外紧内松，严禁闲杂人等进入的，说是自作主张，长弓这是要包揽一切责任。

他知道科普索是个粗人，干不了监视金老板的活，跟他多说反而会自找麻烦。

包衣没有资格享受大萨满的礼物的，这个金老板受到了大萨满认可，所以科普索觉得他是长弓的朋友。

满汉不通虽然是国策，但那仅限于底层。

吴三桂尚可喜耿精忠洪承畴那帮人，许多满人巴结还来不及呢。

所以长弓有个汉人朋友，科普索也没多想。

于是他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上来喝一杯吧？”

面对一个参将的邀请，身为佐领的长弓犹豫了三秒钟，还是带着金老板上去了。

都统穆里马身为副总指挥忙得很，自从苏尔马被李阎王砍了之后，镶黄旗的具体事务都由科普索负责。

两黄旗本是同根生，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其他部族的人，往往对叶赫部的人敬而远之，所以科普索和长弓的关系说不上好，也不算太坏。

此时他正在和范家王家商谈收编湖广商帮的事情。

其实都是范家王家在汇报，科普索是个粗人，听不懂那么弯弯绕，脑子早一片浆糊，心里烦的很，所以叫长弓上来喝酒解闷。

他心里清楚，论战功长弓还在他之上，要不是因为出身的原因，长弓现在至少也是正黄旗参将了。

虽为参将，但是镶黄旗的，职权上管不到身属正黄旗的长弓，所以他虽爱喝酒，但也没有强劝酒。

长弓不愿多谈金老板的事情，正好和他对吹，两人吹了一阵，很快晕头转向了。

范家王家数次示意科普索审问金老板和大萨满的关系，都以失败告终。

他们转而变着戏法地试探金老板，金老板自然口风很紧。

他只需要让他们知道，他去过大萨满的驻地就已经足够了。

其他的，保持神秘感，效果反而更好。

金老板第一次有机会和八旗中高层接触，心里忍不住感慨：“还是少将军有本事，余国柱熊赐履枉为翰林，就是八旗一个小兵，也能让他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余国柱湖广大冶人，熊赐履湖广汉阳府人，湖广商帮一直暗中在培养新的朝廷代言人。

然而和李破虏的手段相比，余国柱熊赐履之流根本上不了台面，金老板遂绝了在他们身上做无用功的心。

于是他喝着八旗的小酒吃着八旗的小菜，对他们的态度不咸不淡。

这和以往金老板满脸堆笑的人设很是不同，二人对他的背景怀疑就更深了。

今晚的鸿门宴，金老板没说不去，也没说去。

看他那一副小酒悠闲的样子，二人已经清楚了，这个面相老实的家伙，事到临头一定会找理由推脱了。

他要是不去，湖广商帮就没人鸟他们了。

二人隐晦地看了看推杯换盏的科普索和长弓，心里大骂主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八旗大营形同集市，汉军大营还不如他们呢。

起码图海杜绝黄渡毒一类的恶习，李国英的大营，女人的叫声，骰子的撞击声，酒坛子的磕碰声，要什么有什么。

金勇这样的老面孔，从辕门一路打着招呼，直接就进入了四川督标的核心重地将军厅。

将主簿灌醉之后，打发屋内的女人，不动声色地翻开桌子上的度支账薄，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异常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