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发出去没多久,黄金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正担心瞿幼安出事，也没注意屏幕上显示的什么，立刻按下接听,叫了声：“师兄。”

宿舍里的兄弟们还在打游戏、做作业,他不想自己的秘密曝光，就塞上耳机，把手机揣进口袋，匆匆跑到天台。

耳机里传来沉重的呼吸声，但他自己跑起来同样有呼吸声通过骨骼清晰地传进耳朵里,压住了耳机里的声音。直到他推开天台大门,停下来说话,对面仍然只是奇怪的喘息声,他才觉出不对。

“师兄？瞿幼安？”

耳机里的呼吸声忽然一清,传出一个低沉喑哑的声音：“你也要来吗？”

“啊？师兄？是跟我说话吗？我在学校呢，你在哪儿呢？”

他终于『摸』出手机,来电显上显示出了瞿师兄三个字，确实没错。

他的心稍稍落回原位，却听到手机对面的人发出嘶咳般的笑声,重新问了他一遍：“你要来吗？”

“怎么回事师兄，你在哪儿呢？”

“在这儿啊。”

他的手机里传出幽咽低哑的声音,一股异样冷沉的灵气随着声音缠上了他的手。但很快又有一道灵气从手机里鼓『荡』起来，温煦地裹住他的手，像是温水浇灭烛火一样轻易地把那丝灵气按灭。

那道灵气湮灭得无声无息，黄金却听到“嗬嗬”的惨叫，从耳机中直传到颅内，听得他头尖锐地疼，挖出耳机直接扔到地上。

惨叫声猛然停止,手机屏上也显示出通话结束的字样。

他紧握着手机，回忆着刚才的对话，重重地骂了一声。

——刚才是什么鬼，大师兄的电话怎么搞得像灵异电话似的？

他不会是真的撞见厉鬼，连手机都落到人家手里了吧？

他想再给师兄打电话问问，又怕惊动了那个东西，便直接给师父打电话。幸好他师尊如今为了让一个他不知道的男人玩手机方便，晚上不再关机，他的电话才顺利地拨回了宗门。

接到电话的自然不是还在修行状态的师尊，而是一个尚且没有身体，却学会了接电话的存在。

铃声还没响起，电话便被接通，手机听筒中传来一声被压到几乎只有气声，饱含恐慌的：“师尊，我黄金，出事了！”

那道声音没传到江寄夜耳中就被一片波动吞噬，音波自手机话筒内响起，直接传到对面。

“怎么？”

虽然他对这两个弟子没什么好感，但江寄夜喜欢，真出事了恐怕会影响他的心境，容昔也不得不问一声。

“师……你、你是谁？”

声音是他师尊的声音，这股敷衍厌烦的冷气哪儿来的？

师尊对他一向是最关心的！

若是平常，黄金也听不出这点细微的差别，但今天他刚被师兄的电话吓到，正是对电话格外敏感的时候，本能地觉得这通电话的语气也不对。

他也顾不得同学听不听得见了，放声喊道：“师尊，师尊……”

容昔被他烦到，也不想他回头大惊小怪地跟师父告状，便理了理江寄夜体内灵气，把他从深定中唤醒。

“那只妖鼬找你。”

啊？

江寄夜刚清醒过来，尚未反应过来妖鼬是个什么妖，手机里的声音便被放开。

“师尊，师尊！你在吗？谁在接电话？”

黄金惶急的声音传来，打破了掌门刚出定的平静心态。

这孩子怎么这么着急？

听出来接电话的人不是他了？

不会是听出来半夜三更师尊身边有不认识的男人，以为师尊背地里给他们找师娘才急成这样的吧？

他师尊不大想解释，轻咳了一声，沉稳地问道：“怎么了，这么晚怎么想起打电话了？”

他的声线和刚才电话里那道声音没什么区别，但黄金调动了自己野生动物的敏锐听力和直觉，听出了其中的不同。

这是师尊的声音！

隔着电话都能听出一股可以依靠的味道！

他连忙喊道：“师尊，大师兄被厉鬼抓走了！”

说出这桩压在心头的诡事，他的精神也好像流走了一点，把手机贴到脸侧，又低声说：“刚才我好像听到您声音不大对劲，没事吧？”

刚才不是他的声音，所以……

江寄夜沉稳地骗他的徒弟：“刚刚我在入定，被电话闹醒了，嗓子有点紧。你说你大师兄怎么了？”

大徒弟就倒卖一下二手房，这种出过事故的房子一年好多人买卖呢，怎么他就这么倒霉地撞上鬼了？

黄金着急地说：“真的，我给大师兄打电话时就是鬼接的，还差点从手机里爬出来害我，后来被手机按灭了！”

江寄夜有些惊讶：“还有这样的厉鬼？”

他给徒弟们订的手机都是装了防护功能的，连阴灵秘境的千年老鬼攻击都能挡下一击，不至于被外头的鬼伤到吧？

电话另一头的黄金紧张得“咔咔”叫，压着嗓子说：“真的有，他胆子特别大，冒充我师兄给我打的电话！”

他细说了一遍那通灵异电话，又担心地问师父：“听我们同学说，现在网上好多见鬼视频呢，还有鬼直播杀人。大师兄这些日子总找着有厉鬼的房子打卡拍照，没准就撞见真厉害的了？”

江寄夜本想说212才灵气复苏，这么一两个月也养不出多厉害的鬼……但转念一想自己都能撞上上古阴灵，弟子未必撞不上当代鬼怪，便问黄金：“知道他今天看哪套房子吗？”

不知道。

不过应该就是本市有名的凶宅，他看师兄笔记本里有记录。

江寄夜听着手机对面“咔咔”响，以为他急得啃笔，叫他放松些：“我先给小瞿打个电话，也许刚才那一下伤到厉鬼，他能清醒过来呢。不行我再去他房间里找找线索。”

他安抚了小徒弟，让他早点睡觉别耽误明天上课，自己拨通了大弟子的电话。

电话响了没几声便通了，里面传来瞿幼安的声音。

“师父？怎么打电话给我了？”

江寄夜松了口气，问他：“你在哪呢，今晚还回不回来修行？给你师弟打个电话吧，刚才你那个电话吓着他了……”

电话里传来瞿幼安带着轻松笑意的声音：“怎么了师父，我不就在这儿修行呢吗？我给黄金打什么电话，他就在旁边……”

江寄夜顺着他的话问：“你在津市呢？”

电话里的笑意消失，带上了一点点疑『惑』：“

我在家啊。”

“你在哪个家？”江寄夜越听越不对，沉声『逼』问：“地址和门牌号报上来，立刻！”

“就在咱们家……我跟客户吃了顿饭，之后就回家了……”

他的声音渐渐模糊而迟疑，忽然叫了一声：“师父？”

“不对，我吃饭之后回了……回了……”他的呼吸声却越来越粗重，许久才带着恐惧的颤音叫了声：“师父……我，我现在就在家里，您不就在我身边坐着吗？”

江寄夜厉喝道：“打开手机防护功能，打开翻译app，点语音！”

他不知道瞿幼安撞见了什么，但现在能保护他的只有手机和手机里预存的玄文语音了。

他又追问瞿幼安的地址，瞿幼安却久久没有回应，像是在听谁说话似的，然后带着怀疑和惊惧说：“我……师、师尊，您看我笔记本里的最新文档，我就在今天看的最后一间房子里……现在还是今天吗？”

他这么害怕，不敢直说地址，恐怕是被鬼盯着了！

江寄夜转身就走，却忽然撞进一个并不柔软也不温暖的怀抱，被紧紧禁锢，无法脱身。

“容昔——”

他第一次在祖师面前叫出他的名字，紧张地说：“别闹，小瞿出事了，我得找他去——他以后不也得孝敬你吗？”

那怀抱更紧了几分，贴到他心头、脸颊的丝丝凉意却恰到好处地抚慰了他的焦躁。

“不要急。这样来回走太浪费时间了，你是玄音宗之主，这里无你不可知之事，就在这里看就行。”

他的指尖点上江寄夜眉心，低声指引他：“回忆你在阴灵秘境做大王的感觉，回忆你第一次念出‘侯王得一以利天下正’的感觉。”

这座玄音宗已经姓江了，江寄夜在这里就是无处不在，无所不至的。神识远放可以充斥整座宗门，收缩起来可以任意出现在这里每一个房间，看遍其中所有的事物。

“看见这座山门向你俯首，恭候王命了吗？……大王。”

这道声音极具诱『惑』力，像一道勾子勾出了他深层的记忆。

江寄夜回忆起了当初曾有一瞬间神识延伸到高远的山巅之上，将整座宗门收纳眼底的感觉，缓缓复诵着那时曾读过并深深印入心底的玄文例句。

“侯王得一以利天下正。”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一股巨大的压迫感『逼』得整座玄音宗向他俯首，住在宗门里的人也感受到了这种仿若君主降临的威仪。

方玄龄正在房间里修行，猛然被这股碾压的气场唤醒，倒吸了口冷气，不敢置信地道：“怎么会！他明明没有掌门印信……”

即便那股压力一闪而过，并非落到她身上，她还是颓然弯下身子，捂着眼坐在原处。

江寄夜也体会到了掌门的权威。

他在这座宗门里有无限权柄，能像拨弄监控投影一样轻易地摆弄整座宗门，想着那座小宿舍楼，眼前就已经是宿舍楼中，大弟子平常住的房间了。

他仿佛只有一双眼睛在房间里，没有身体，但思维便是他的手指，轻而易举地打开笔记本，输入密码，找到了瞿幼安所在的凶宅。

就在两条街外洹景小区18号楼4层，下山后走快速路可以直达。

文档里还附了这座凶宅的具体情况。

——这是一座很新的凶宅，今年过年时才刚出事。

出事的那层楼是被一个传销窝点租下的，对面两套房里挤了十来条大汉。除夕半夜12点，传销团伙的老板不知是为分赃不均还是要卷款逃跑被发现，和几个高层撕打起来，被人杀死分尸，冻进了冰箱里。

这些人之后竟不报警，也不跑路，反而继续在这里做传销，还『逼』新人吃了前老板的肉，用共犯之名威胁他们不许脱离组织。

直到后来小区里垃圾分类专管员阿姨做检查时发现了一块指骨，吓得报警，这桩杀人案才告破。

杀人犯和传销犯都被收押，死者大半身体也被找出来带回警局，但是这间房子从此就成了凶宅。这栋楼乃至周围几栋楼的居民连夜搬家，半栋楼都被本地一家和瞿幼安一样专门从事凶宅买卖的黑中介买下了——

然后继续群租给这些做传销、小额贷款的人。

瞿幼安跟这边鬼宅中介的老板共同的朋友，这回算是以房会友，特地去打卡拍照的。

结果就真的撞上了鬼。

江寄夜叹了口气，不知该怎么说大徒弟这份运气。

他的手机仍和瞿幼安处于通话中，便给黄金发了短信告诉他不必担心。同时似乎有另一个双眼、另一个大脑飞快地替他看完了文档，记下了那间鬼宅所在的地点和其中发生的凶案。

他收回神识，闭了闭眼适应重新回到身躯的捆束和眩晕感，无意识地向祖师伸出的：“我去接小瞿，你陪我去吗？”

祖师还没说话，手机中却传来瞿幼安紧张的低语：“不可能吧，不可能吧……我师父怎么可能这么温柔地让人陪他？师父根本没有女朋友，这电话到底是什么东西来的……”

江寄夜猛地警醒，喝道：“不要挂电话！不然这个月你工资、绩效都没了，到月底都不给你放假！”

虽然瞿幼安日夜住在山上，不是学习就是修行，早晚还要给祖师烧香，本来就没有放假，但是这通威胁居然真的管用了。

他的手机始终接通着，江寄夜开车下山直驶上快速路，奔向那座闹鬼的小区。

隔着两条车道和小区外的绿化带，便能清楚地看到那座出事的小楼。围围小楼星星点点，还有人居住，唯独那栋楼里房间的窗户都是漆黑的，楼上楼下加起来也只有廖廖两三个房间亮着灯。

四楼一半明一半暗，也不知哪边才是闹鬼的地方。

江寄夜掏出手机照了一下，意料之外的，竟没看到什么邪异的灵气或是阴灵的光『色』——灵气不会被实物阻隔，照不到就说明这里的鬼气是真的弱，也难怪一直没人管。

可这么弱的鬼怎么把他的徒弟放倒了的？

他满怀疑问扔下车子，直接跑到马路对面，轻轻一跃就从围栏上跳进小区，避让过所有摄像头，悄悄走到楼上。

“你们的外卖到了，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