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有灯，一床、两被、二人。

肖信在床榻的里侧，辗转反侧，心里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去寻一下心魂一查究竟。

“睡不着吗？阿信。”

肖信叹了一口气，心想：‘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于是便背对着顾云舟，蔫蔫地答道：“师父，你...怎么知道？”背对着顾云舟，蔫蔫地答道。

“阿信，你可有心事？”

肖信抿了抿嘴，背对这顾云舟，喃喃道：“师父....我想今夜问问心魂。”

顾云舟那边没了声响，过了一阵儿，只闻他轻吐鼻息，浅浅回问道：“何故？”

“今日我练功的时候，总感觉心魂不定，所以...我想入心境查看一下。”

“有何异样？说来听听？”

肖信转过身去，披着被子坐在床榻上，折膝而跪。顾云舟听到声响也把身子转了过去，一手抬腕撑着头，侧卧看着肖信，墨绿的长发倾泻如瀑垂到榻上。

四目相对，肖信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低下头，裹了裹被子，轻声道：“好像自打上次受伤开始，我的心魂便无法全心凝聚。今日还我强制了几次，才迫使打出了那一招回旋而出的琪花玉树。”

闻此，顾云舟凤眼一眯，也坐起身来，从一旁的木柜上拾起玉簪，绾上发髻，拉起肖信的手腕仔细把起脉来。

肖信看着师父皱眉凝神的样子，心有些虚，只能乖巧的跪坐着，一动也不敢动。

大约过了有半盏茶的时间，顾云舟睁开眼睛，对肖信道：“没有任何异样，一切如故，并且还比以往顺畅了。”

“啊...这样啊。那，那可能真的是我走神了呢。”肖信从顾云舟指腹之间抽出了手腕，不自在的地挠了挠头。

“但是如果真有异样，也莫大意，你今夜入心魂，我在一旁守着你。”

“诶！”这一听可把肖信吓了一跳，“师父您可别啊，你睡你的，我都这么大人了，哈哈哈......这问心魂还能有什么不适反应不成，呵呵...”肖信把眼神别了过去，不敢再看只穿了中衣盯着自己的顾云舟了。

屋里陷入了一时的沉寂，过了半晌，顾云舟把眼神撇向别处，重新躺回了床榻上，又道：“那也好，我先睡，待问完后咱们明日再议。”

“嗯！师父，夜安。”肖信冲顾云舟咧嘴一笑。随后却躺下身，背对着那人，深吸了一口气，无奈地心悸着闭上双眼，放空自己，使得叩问心门。

站在心魂境外，肖信刚想往里走，却不料被一面空镜隔在了外面。心生顿惑：‘嗯？从前还真没遇到过这种事情。’

按耐住心中的疑问，肖信小心翼翼地叩了两下那水一般的镜门，“【无霜阁】弟子肖信前来拜会。”边说肖信还边抱拳作揖，等着里面回应。

良久之后，里面依旧没有任何回应，肖信有些慌了，心中的猜想越发鲜明——这心魂果然是出了问题。

“弟子，肖信前来拜会尊上，还请解惑！”肖信站在虚空之境门外，双手握拳，使劲地砸了两下水镜，可门里却依旧没有回应。

“邪了门了，我就不信今天我肖信进不去了。”肖信急红了眼，把内力汇聚到左掌，随后一掌打在了水镜之上。

谁料！那如水一般流动的镜子受了肖信一击后竟然凝聚成了一盏琉璃镜。在中了他一掌后竟然如同碎了一般，噼里啪啦地落在了白茫茫一片的空境之上。

境门被砸碎，肖信深吸了一口气，收起了怒气，背着手，满眼阴鸷地朝前踏步走去。

白茫茫一片的境中，空灵飘渺。肖信脚踩虚无，迈着沉重的步伐朝从前心魂所在的地方走去。他摸索着自己的心向，双眼微闭，寻着心底的声音，朝心之所向的地点走去。时间，在虚空之境中无以为计。只是这一次，肖信能感觉到，自己未免也走了太久了些...

就在肖信的耐心即将消失殆尽的时候，忽然！他感到一阵不知打何处而来的风沙朝他扑面而来，肖信急忙伸出手臂掩面，风烟一过，他立刻就睁开了双眼。不睁倒好，这一睁眼，肖信便看到了自己眼前的心魂竟然并非单纯的一抹蓝色！而是红蓝相融！肖信依稀记得，据古书上所记载，心魂呈现此状乃大凶之兆！

只是，肖信还未来得及反应，就感到心口处如尖刀生剜一般疼...他死死地抓着胸口处的衣襟，双眼怒视前方，可身体却无力的慢慢跪下。在倒地的那一刻！肖信的心脏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终于，一口闷血从他口中吐出！紧接着便也两眼一黑，不省人事了。

顾云舟自肖信入境后并未睡着，而是一直坐在床上把着肖信的脉搏，观察他的状态。

刚开始的时候一切照常如故，没有半分异色。直到顾云舟看到肖信满脸痛苦之色，浑身颤抖，他才发现事情有所端倪，就当顾云舟要下手的救肖信出境的时候，谁料！床上躺着的肖信突然坐了起来！从口中吐出一大口的黑血，随后，整个人便如同灵魂出窍了一般再也没有动静了。

“阿信！”夜深人静，顾云舟也不敢高呼，却能感觉到在肖信刚刚出事的那一刻，自己的心跳也停滞了半分。

‘果然是心魂出了问题，不行！这样下去，阿信的心魂会元神俱灭的。’但如今，尽管顾云舟急得火烧眉毛，他姑且也无法进入肖信的心魂前去救他。自古以来，还没有谁能够入他人心魂一查那人的心境，就算是有此想法，但是也无途径和门路。可是，如若斯时此刻，顾云舟再想不出方法进入肖信的虚空之境，那他便会万劫不复，入了鬼门关，救不回来了......

“阿信，你信为师吗？为师定能救你，许你岁岁平安，千枕无忧。”

顾云舟字字坚定，却满眼悲怆地牵着肖信的手腕。随后，如鱼潜入深邃海底一般，元神一颤，逐渐进入了自己的心魂之中。

“【无霜阁】阁主顾云舟求见。叨扰了您清净！还请尊上！恕罪......”顾云舟拜跪在境门之中，这几日接连问了两次心魂，极耗精神内修，顾云舟堪堪用自己的功力硬扛着，却能感觉到自己的元气流失极快。

“顾决，你又有何事相求？”

“弟子的徒弟肖信如今被困心境之中生死未卜。顾决恳求尊上送我前去阿信的心魂之中渡他一劫，所有孽果，独我一人尝......”

“唉，你还嫌那孩子的命劫还不够多吗？顾云舟，你想渡他？你渡得过来吗？”

闻此，顾云舟自知无言而对，只能将全身匍匐在茫茫一片的虚无之上，仙者之姿全无，行大礼而拜求。

半晌，那苍冷的声音回道：“罢了，见你心横，竟然有了求死的念头。那我便给你一道门，送你救他。上古之神曾言说，若二人彼此相通，心有灵犀，此门会在你站上的那一刻自破，如若没有......顾决你自己想办法吧。”

“多谢尊上！”

飘渺空灵的声音愈发渐远，“去吧。”

心门相连，顾云舟眼前之景变成了一片镜花水月，袅袅生烟的场景，顾云舟未解其意，肖信在境中生死未卜，迫在眉睫之时他又怎能心有旁骛？

站在两门之间，顾云舟等待了半晌，可是那门始终没有要开的意思。

‘在你心里，其实还是怨恨我的，对吗？阿信’顾云舟神情有些落寞，但却转瞬即逝。他从剑匣中一把抽出了霜晨剑，对着境门一挥。瞬间！那道隔着他的心门如明镜般碎了一地。顾云舟没再多想，持剑闯入了肖信的心魂之中。

当顾云舟看到肖信的心魂浮在半空中，红蓝相间，波动极大，变幻无常的时候，属实也吓了一跳。

“阿信，阿信？能听到我说话吗？”顾云舟把瘫在地上的肖信揽入怀中，探了探那人的鼻息，深感不妙。

‘不行，得先把阿信心魂中的邪气驱散。’心道着，顾云舟抬手拂上肖信的脑门，嘴里念着法咒用手掌轻拍了三下肖信前额，又将自己的霜晨剑立于心魂正前方，把层层寒气逼入肖信的心魂之中。

过了半刻，终于，那人不再像是一堆死骨。肖信开始无知觉地打寒颤，顾云舟颔首时见此情况，便将自己的衣服脱下裹在肖信身上，又把人紧紧搂进怀中，轻声细语道：“双儿，可以看到师父吗？别怕...阿信，师父在呢，我来救你了。”

当飕飕的冷寒之气夹杂着风雪席卷入整个虚空之境中时，顾云舟和肖信的发梢上都已经沾染上了一层白雪，好像弹指间生了满头白发。顾云舟抱着肖信，让自己经受着狂风凛冽地吹打，尽量保证怀中的人不沾染到风寒。

大雪肆虐，霜冷人间。

风雪虽未停，可肖信的身体却不再似方才那般颤抖了。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悬在空中的心魂才复归了原状，红色的恶念褪去，那一抹晶蓝色的小点，好似一如往常般漂浮在虚空之上，停止了狂怒的躁动。

彼时，境内天地一白，顾云舟将晕厥在地的肖信抱起，走出境后的那一瞬间，自己也体力不支地瘫倒在了床榻上。

屋中油灯闪烁了一下，随即复归于常，谁人也不知屋里的两人刚刚渡过了怎样的一场生死浩劫。就在顾云舟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还不忘一挥袖，清理了满床的玄黑色血污。同时，也封锁了肖信方才所经历一切的记忆。

卧在顾云舟旁边的肖信逐渐舒缓开蜷缩着的身体，脱离无边苦海，陷入了梦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