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天晚上有空吗？”

他停顿了片刻，缓缓说道：“抱歉，已经有安排了。”

徐皎的声音沉了下去，失望不加掩饰：“这样啊，我还以为最近不忙了呢。”她琢磨了很久，鼓起勇气问，“不能改期吗？”

“怎么了？”

“没什么。”她笑了一下，“再见。”

电话挂断后，她捧着手机深吸了几口气，调整好情绪回到胡亦成身边。在她离开之后，她身后不远处的门外一道身影，也终于转身离去。

胡亦成看她似乎有点不开心，问道：“怎么了？徐阿姨说什么了？”

“没什么。”

她不说，胡亦成大概也能猜到，揉了揉胃坐起身道：“你明年就要毕业了，未来的职业发展确实得好好规划一下，先不说幕后转台前，至少得跟他们讲清楚你的打算，总这么拖着不是个事。”

徐皎家里条件不错，父亲是建筑承包商，母亲是机关单位的领导，她从小算是被呵护着长大，从来没为钱的事情发过愁，这也是她跟他之间最大的问题所在。不过这样的家庭，一般都不希望儿女去过于鱼龙混杂的圈子发展，尤其是女孩，找个稳定的工作，交个不错的男朋友，等到适龄结婚生子，才是常规的选择。

她念书的时候把手模特当作兼职也就算了，父母尚且能宽容，可将来择业事大，恐怕就由不得她随便做主了。

“要不这样，找一天我陪你一起回去，好好跟二老商量一下？”

徐皎忙摆摆手，母亲张蓉的性格她比谁都了解，是轻易不会退让的人。她父亲每次夹在母女俩中间左右为难时，都会笑她跟她母亲一样倔强。其实张蓉想让她考公务员的计划已经推行了很久，每年春节都要拿出来集中数落一顿，亲戚朋友一起发力，她根本抵挡不住，只能先找借口拖延着。

不过再怎么逃避，凡事都有终有尘埃落定的一天。今年算毕业前夕最后一个春节，她几乎已经可以预料到新春的情形，可不管是什么情形，都不能一下子把胡亦成拽进去。

做好决定后的通知和做决定前的商量永远都有着本质的区别，胡亦成贸贸然的出现只会更加激怒张蓉。

她想了想，说：“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好好跟他们说一下。”

胡亦成沉吟了一会儿，点点头，没再勉强。

从西郊离开回市区的路上，徐皎情绪低落，始终有点闷闷不乐。快到家时，胡亦成把车停在路口，忽然从后座变出个纸袋递给她：“明天我要去见张美丽敲定拍摄细节，恐怕没有时间陪你过生日了，今天就当提前为你庆祝了。”说完又笑，“今年到底和往年不一样，你应该有了更想一起过生日的人吧？正好我没时间，你们聚会时也能自在一些。”

徐皎翻开袋子一看，是一只名牌包。

“你现在代言广告比以前多了，出席活动得有几只能拿得出手的包。我知道你不在意这种面子工程，可合作方会在意，对手会在意，很多人都会在意。一只趁手的包，即便不能为你赢得尊严，至少不会让你太难堪。”

徐皎点点头，他的用意她都明白，包也是她比较喜欢的颜色和款式，看样子为了迎合她的喜好，他费了不少功夫。

她由衷道：“我很喜欢，谢谢成哥。”

“嗯，不喜欢也要装作喜欢才行，不然明年不给你买礼物了。”

“我真的喜欢。”她把袋子抱进怀里，注视着胡亦成，“明天不管多晚，我都等你一起。”

“不了。张美丽那个人你不是不知道，想从她手里抠点东西比登天还难，有一都要还二，我看明晚的饭局，轻易是脱了了身了。”

“可是……”

“没有可是。”吃了药，胃里隐隐还有灼烧后的痛感，四肢也在发麻，胡亦成能感觉自己已经到了精疲力尽的边缘。他咬咬牙，笑道，“我不可能永远陪你过生日，你的未来一定会出现比我更重要的人。与其等到那一天被迫退场，还不如提早开始演练，免得人嫌不自知，倒伤感情。”

“成哥，你别这么说。”

“你千万别难过，我这话既是说给自己听，也是在安慰你。等我成家立业，你就该退居第二了，到时候心里可别有落差。”

“才不会，我知道你对我好。”

胡亦成点点头：“你知道就好，彼此心里想着对方，在不在一起过生日不重要。反倒是跟最想庆祝的人在一起，生日才更有意义。”

徐皎还要再说什么，胡亦成抬手打断她：“好啦，你再说下去我看也别过生日了，明天直接来参加我的葬礼得了。”

“呸呸呸瞎说什么。”

一旦胡亦成坚持，她知道自己很难改变他的决定。把他送回家后，她在厨房煲了一锅粥，又炒了一碟鸡蛋，给他留下便签，叮嘱他按时吃饭后才稍稍安心，等到返回自己跟安晓的小窝时已经十一点半了。

距离零点还有半个小时，屋里漆黑一片。

徐皎放下东西，拧开灯，在玄关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尔后沿着厨房、卧室缓慢地转了一圈，确定没有任何惊喜在等她后，她回到客厅，关掉灯，点上一根蜡烛，在零点到来的那一刻，双手紧握抵在下巴，许了个心愿。

没能跟想庆祝的人在一起也没关系，今年不行就等明年好了，争取早日转正。

她对自己说：

徐皎，请不要犹豫，不要退缩，不要放弃，你一定可以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种人。

你一定可以。

然而很多事情的变化和转机是稍纵即逝的，此时的山穷水尽，未必没有柳暗花明。以为的康庄大道，也未必是最初想象的样子。

她永远不会怀疑自己的信仰，可就在这一年盛夏的尾巴，在即将来临的冬日，她却遇见有生之年最为寒彻入骨的冷。

长大，在弹指之间。

信仰，立危墙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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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个深夜，在这座城市的另一个角落，也在上演着新一轮的悲欢。

霓虹炫目的灯光像街道两旁的树，不断在眼前倒退。安晓抬起手，点了点酒柜上一瓶伏特加，嘟囔着：“再给我倒满。”

酒保看她人都站不稳了，安抚了两句，对麦叫经理过来。她之前在霓虹当DJ，和侍应生都熟悉，一看动作就知道他要做什么。那经理之前挽留过她几次，这回要是再被逮住，少不得一顿说教。

她皱了皱眉，趁对方不注意，钻进吧台偷了瓶酒，转瞬汇入人流沸腾的舞池。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在耳畔不断回响，她一步三晃穿过人群，跑到后面的包厢区。今天她是来找人的，人没找到，只好借酒浇愁，谁知这酒入愁肠，越喝火越大，她实在不甘心，挨着包厢一间间横冲直撞，忽然看见一道不算熟悉的身影。

虽然不熟悉，但委实记忆深刻。安晓随即追上前去，到了洗手间外，听见对方的笑声。

“你说章承杨？早八百年前的事了，还提他干什么？”

“不是，我看你那会儿挺喜欢他的，这才多久就移情别恋了？”

“是，我承认那个时候是挺喜欢他的。”艾萝没有否认，“长得帅，身材好，家里条件也不错，最重要的是还会拍电影，我怎么会不喜欢他？他这个人外表看着随便，其实心里高傲得很，要不是在电影方面有一些共同话题，我很难接近他。”

“那你们后来怎么分了？”

艾萝轻笑：“就没在一起过，谈什么分不分。”

“真假的？那照片……”

“只是角度而已，他根本没放在心上。那个时候他说要拍一部讲传承的电影，这主题吧，看着不错，但是太沉闷了，我一开始就不看好，但他一力主张，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陪他聊，聊到后面我才发现不对劲，他对电影的很多想法都太理想化了，按照他的思路根本进展不下去。不过我嘛，贪图的就是一个副导演的署名，能不能赚钱我不关心，只要他能把片子拍出来就行，谁知道后来他被家里切断了经济来源，一下子连场地都租不起了。看着穿金戴银的富二代，谁能想到是个假把式，里面空空的一点存款都没有，你说我再整天没日没夜跟他耗下去，还有什么意义？不如趁早收手，还有别的出路。”

艾萝抿了抿红唇，镜子里的女人单眼皮，薄嘴唇，一张高级文艺脸，摆明了将来是要直上云霄的，跟这儿虚耗不值得。

她眨眨眼，笑得漫不经心，刚要转身，门忽的被撞开。“哐当”一下，飞来的酒瓶砸到镜子上，碎了一地玻璃。

艾萝和她同伴吓了一跳，纷纷往后退。在看清来人是安晓后，她骂道：“你神经病啊？”

“我神经病？”安晓点点头，笑了，“我可不就是神经病嘛，脑子被门夹了，才把那家伙拱手让给你。可你倒好，一转身就交了新的男朋友，到这里来花天酒地，还发朋友圈到处炫耀，知道他这一整天都在干什么吗？”

她拿起一块碎玻璃，指着艾萝步步逼近，“他在片场给人打下手，端茶倒水，干各种脏活累活。”

之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曾经去过他们取景的几个地方，在网上看到路透，刚好这两天有剧组在那里拍戏，于是就想去碰碰运气。一进摄制棚，就看到他在搬一只一米长的木箱子，旁边人来人往，没一个上前去帮他。

摄像还在旁边催促：“小章你动作麻利点，马上就要开拍了，早上没吃饭？”

隔壁导演也在骂人：“都是从哪找的人，到底行不行？这主角都到位了，设备还没架好，像什么话？都给我快点，干不好直接滚蛋！”

她才知道原来他不是导演，甚至连助理都算不上，就是一干杂活的。午后导演拍晒谷场的戏，一众演员和群演都找了阴凉的地方休息，只有他扛着几十斤的摄像机，站在升降机上找俯拍角度。

那个机器不方便一时上一时下，底下的人要布置站位，主角要找戏感，群演要打配合，来来回回地排练，他就一直站那上面。

平时那么爱惜自己脸蛋的人，在太阳下暴晒几个小时居然一声没吭。她看着那张紧绷的脸汗如雨下，肺气得快炸掉了。

“我以为他跟你在一起，我以为你会好好对他，我以为你……”安晓抹了把脸上的泪水，突然怒吼道，“知道这段时间我像傻逼一样看了多少场恐怖电影吗？知道我在电影院哭掉了几包纸巾吗？我一直以为两个人在一起，光凭努力是不够的，要性格相合，要有共同话题，要互相欣赏和尊重，可这些我跟他都没有，天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可你……你都没有努力过，就浪费了他的才华。”

她买通了场务，一直在片场远远地看着他。她无数次想要冲上前去骂醒他，拽走他，想要狠狠地抓起稻谷撒到导演脸上，想踹翻一直骂他的摄像，可她忍住了。

他自己都能容忍的事情，她又哪来的立场去指摘对错？

她更怕，怕一个冲动，彻底毁了他艰难维护的尊严和理想。

见色起意，爱到她这个程度的也是少见了。世上怎么有像她这么傻的女人呢？这么无能了，居然还想着替他出气。安晓深吸一口气，勾起唇道：“你说，如果我在你的脸上这么左划一下，右划一下，你那个新男友会怎么做？”

“你疯了吗！”艾萝瞪大眼睛，不住地往后退。她的朋友已经被吓傻了，像个呆头鹅愣在原地。艾萝连推几下让她去喊人，她都毫无反应，无奈之下只好大呼救命。

安晓满脑子都是烧灼的痛，理智已经飞上天空了，她扑过去，艾萝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把她往地上扯。她吃痛大叫，与艾萝纠缠到一起。

她看着气势汹汹，其实力气早就在刚才的宣泄中消耗光了，被艾萝一个反扑，碎玻璃震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