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的房顶上，三人尾随童儿而来，将各屋的商议听了满耳。

“这几个人，还没有咱们仨上心呢。”当归小声说道。

连城主想早些解决这事，后辈们却没全说实话，后来那三人商量的也不过是如何刺探鸿茂行的行动，以及如何讨价还价，多捞油水。

不仅没有人多关心郦贞娘的安危，也没有人提到其他的可能。

容溆指尖倏然划过一丝雷气，他盯着那抹明光半晌不语，似乎真的在考虑要不要劈下去。

“走吧。”阿蔚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袖，作为已经被连城主安排了“后路”的当事人，她倒是没多大反应。

三人走去了保宁客栈附近的小巷子，容溆一路上沉默不语，依旧气得牙根直痒痒。

“他们并不比我们知道的多。”阿蔚说道。

城主府的人似乎只知道司祭十分重要，听闻她不见了之后，也是按连长安的说法调查，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连目击者都找不到。

可鸿茂行的人都在客栈或是城主府呼呼大睡，怎么看都不像谋划了一场绑架案的样子，更何况三人还遇见了那么多的怪异，愈加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今日祭祀场人来人往，郦姑娘那般隆重的打扮，无论去哪儿都会引人注目，连长安与他姐夫走访了那么多家，不可能毫无所得，一个目击者都不见……”阿蔚缓缓说道。

“城主府倒是能做到，可咱们都听过了，压根儿不是他们！”当归连忙插嘴：“我就说，这事儿一定与城外的怪雾有关！”

“那你说，如何查那雾气？”容溆没好气地说道。

看着脚下的阵法痕迹，阿蔚心里那个奇怪的想法越来越清晰。

难道雁城是从根源上出了问题？

雁大人随风庇护雁城近百年，可卫子聿前来接引至今仍没动静，雁泽又屡现怪异，尽管雁大人功德深厚，擅自揣测可能有些不尊重他老人家，她还是决定试试。

“二郎，你可能探到雁泽中的仙气？”她开口问道。

想要在毒雾遍地的雁泽盖起这座城池，再布上牢靠的护城大阵，寥寥几个凡人根本派不上用场，虽用不上移山搬海之能，却也非半仙之体不成，既然如此，那位雁大人身上肯定已修出了仙气。

“若是在城里，或可一试。”容溆说完便闭目凝神，想着凡人对气息无所觉，他索性一把解了屏障，将自身仙气散了出去。

“你们……找仙气做什么？”当归纳闷问道，不是应该找邪气吗？

见他不太记得自己提过的事，阿蔚又简略解释了一番：“我先前提过，卫大侠前几天来雁城接引雁大人升仙，只是这么久过去，附近迟迟没有祥云仙乐，可见他并没有交旨……”

“所以咱们要找雁神大人问问？”当归从没疑过那位大能，实在不能理解两人的目的。

正说着，容溆突然睁开了眼，又皱眉道：“这尊号折福，少叫。”他可不想被这人拖着倒霉。

三界从来只有一位天神，其余都是仙灵，寻常仙人把名号起得过高并没有什么好处。

“可有结果？”阿蔚问道。

容溆一直试图与那位互相感应，可他等了半天，却还是一无所获，只好摇了摇头。

“不在城里？”阿蔚接着问道：“连卫大侠也不在？”

“城里没有仙人，连地仙也都不在。”容溆又摇了摇头，心道城隍府果然来得不勤。

“会不会是去别处了，才疏忽了此处的阵法？”

阿蔚又想到了这种可能，毕竟随风是已经修出仙气的大能，他确实没什么必要整天待在一个地方不走。

“既然天庭下了旨，那准错不了，雁大人一定还好好地在雁泽呢。”当归从善如流地跟着改了口，他倒是对天庭信心十足。

容溆却开始有些怀疑了，他又重新问道：“阿蔚，那位卫仙君之前可曾提过具体去何处接引？”

“没有。”她也没有头绪。

“难道在雁冢？”当归突然想起了一个地方。

“雁冢，那是什么地方？”阿蔚问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城里的人提过，好像是个……坟墓？”当归猜测道。

“……葬的是谁？”阿蔚继续问道。

“雁冢，葬的是雁呗。”当归不假思索便回答道。

“天庭还等着接引那位，他怎会不在人世？”容溆反驳道。

“难道他在陪着自己的夫人？”

阿蔚想起了在郦家神堂中见到的牌位与神像，根据年份推算，那位名叫舒云的夫人甚至飞升在雁城建立之前，可如今连随风都不曾登仙，他夫人没什么事迹流传，就更不可能比他还早了。

照这样看来，舒云夫人或许只是早早去世了。

“的确有可能。”听罢阿蔚的猜测，容溆点点头：“问题是，雁冢的位置在哪？”

这个倒难住当归了：“这我哪知道，听说雁冢是禁地，雁城人大多不知方位，也从不去打扰，可外面都是雾气，就是让去，没人指路，咱们也找不到啊。”

容溆看到阿蔚眼下泛着淡青，便主动提道：“今夜我先到雁泽探一探，若找到最好，不成的话，明早再去找个本地人带路。”他从白天等到黑，都不见有地仙来拜见，不亲自探查一番，着实不能放心。

只是他年岁尚轻，即便在玉霞山修行过，法力也比不上那些百岁千岁的仙人，驾云又是初学，还不能带人。

阿蔚与当归都是凡人之体，奔波一天过后，早就现了疲态，相较他二人，容溆有足够的自保之力，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们只好答应下来。

趁着讨论告一段落，阿蔚轻轻走近，在容溆身边小声道：“方才多谢。”她指的是在城主府屋顶时，容溆差一点就忍不住替她出气的事。

然而她话音刚落，容溆眼中光芒便骤然黯淡，他动了动唇，没有出声。

在几乎漆黑的夜里，阿蔚没有看清他的表情，她正琢磨着如何确保容溆接下来的安全，又突然想起自己先前赠与他的药。

“二郎，药可还有剩？”她冥思苦想了半天，自己也没什么别的护身法宝了。

见她投来关心的眼神，容溆垂下眼，轻轻地点了点头，想着被自己妥善收着的药，方才的情绪似乎瞬间消散，心里竟又暗暗雀跃，双眼中像是染上了细碎的珠光。

他连眉梢都柔和了几分，先是留在原地没动，随后凑近了几步，可又愣了半天，却还没想出要说些什么。

“那你万事小心，平安要紧。”阿蔚接着嘱咐道。

容溆回过神来，又迟疑了半天，才摸出一样东西，缓缓递给了阿蔚：“关键时刻联络。”

那是雁城时兴的式样，比街头巷尾的货色更精致些，银质的手镯上面垂坠下两颗小小的花苞形铃铛，摇动时却不见声响。

阿蔚好像感觉到了里面封存的一丝龙息，而容溆却几乎什么都没再多解释，只是给他们各自施术改了形貌，便匆匆离开了。

看着他很快消失的背影，阿蔚又晃了晃手上的银镯，这才和当归一道转身离开了。

两人不快不慢地走着，当归见容溆离开，终于忍不住问道：“阿蔚，你们鲛人难道是水族中的名门？”他都悄悄琢磨很久了。

“按法力来算，可能是这样吧。”阿蔚随口答道，又扭头问他：“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你跟东海的龙太子都那么熟，我当然会这样想啊。”他表情夸张，又玩笑道：“他要是打击报复，你得记得救我啊。”

“他报复你做什么？”阿蔚奇怪地问道。

这回终于轮到当归看傻子了：“当然是因为你啊，我得罪了你，他可不得替你报仇吗？”

可一听这话，阿蔚倒是轻轻笑了笑：“二郎不喜欢别人叫他小名，记得这个便好。”她还记得先前当归喊容溆“棠棣太子”的事情。

“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呀？瞧着跟兄妹似的。”他又好奇道，这两人一样的黑发黑眼，五官精致，话还都不多，倒真像一对兄妹。

这句话却将阿蔚问住了，她停在半路，一时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来。

“那你说说，你们怎么认识的，为什么这么熟？”当归见她语塞，便接着问道。

“认识二郎大概是在……十年前？他跟着晏姬娘娘去鸾江外祖家省亲，就顺路把我跟爹爹带回了东海。”当归知道她的身份，阿蔚没什么好瞒的，便慢慢回忆起往事来。

“熟的话……是因为相处的时间比较长？二郎去玉霞山学艺之前，我好像天天都能瞧见他。”她呆呆地思考了半天才得出结论。

“青——梅——竹——马——”当归拿腔拿调地缓缓说道，好像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我可算是惹祸了。”

“那你为什么突然就到凡间游历了？”他对两人如今微微的生疏几乎无所觉察，很轻易地就问出了容溆不敢问的问题。

可阿蔚这次却没有回答。

街边如今空荡荡的，白天能见到的药材，银饰等物早都收了起来。

“这个送你。”当归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他尴尬地东张西望，见到路边的招牌时突然灵机一动，向阿蔚丢过去一个小药包。

阿蔚顺手一接，又下意识闻了闻手中的药包，内里清香扑鼻，正是之前闻过的药香。

“这是忘忧蕈？”她惊讶道。

“当然啦，这可是我亲手采的，我跟你说，这玩意得来可不容易……”当归能单独深入雁泽，自觉比本地的采药人都强些，这药包更是他的自信之作，听阿蔚问起，便忍不住炫耀起来。

他自认行事问心无愧，却在阿蔚的事情上错怪了好人，之前被捆着的时候嘴上喊得山响，好歹将事情糊弄了过去，可现在想想，却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便连带着刚才的事，凑在一块给阿蔚赔了个礼。

忘忧蕈只长在这铁桶般的雁泽中，产量极少，本来并不为人所知，正是那位雁大人发现了忘忧蕈能使人一夜无梦的效用，又用它研制出了治疗失眠的方子，还直接让这药方随着往来的商队走了出去，惠及无数凡人。到后来，求药的多了，渐渐炒高了忘忧蕈价格，几十年过去，这助眠方剂几乎成了贵人独享。

“多谢你，我正有用。”这对常做怪梦的阿蔚来说简直太及时了，她见当归有些扭捏，便也不推辞了，直接收下了药包。

“那你今后可要罩着我啊。”当归很快又恢复了精神，笑嘻嘻地说道。

两人又走了一段，才找到个不太起眼的客栈住下。

被阿蔚一直惦记着下落的卫子聿正马不停蹄地往城隍府赶，急行之下周围狂风呼啸。他同样是初学驾云，之前在雁泽内小范围转悠时，倒还游刃有余，此刻出了雁泽，眼看进了檀州的地界，一路长途跋涉，将他折腾得苦不堪言。

“这些仙君平时都没事儿干吗？非要耍着人玩儿。”卫子聿忍不住自己念叨了几句，他还揣着那道空白的法旨，隔一会儿就生出些想将它扔掉的念头。

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冲动，回忆起自己临走前在雁冢的布置后，又稍稍放下了心，继续埋头驾起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