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无寄蹲在房间的角落，正一脸苦恼地看着地上，要是她没算错，这已经是阿蔚第九次摔倒了。

“要不……咱歇歇？”纠结了半天之后，她还是提议道。

阿蔚慢腾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软底鞋，见上面还留着自己左脚踩右脚的鞋印，沉默片刻后便点头应了，与荀无寄一道去喝茶歇息。

二人在花厅坐下后，阿蔚早早端起了热茶，却始终没有送到嘴边，似乎还在想着方才练习的舞步。

见她如此，荀无寄哪还有心思喝茶，便也只是捧着茶盏陪坐，等到茶都凉透了，她才轻轻地说了句话。

“阿蔚……其实……你也不用这么拼命的……”

听见她这样说，阿蔚无声地摇了摇头，随后便站起身，往方才的房间走。

“哎……不再歇歇了吗？”荀无寄差点把手里的茶盏摔了，紧忙起身跟了上去。

“歇什么歇？就她这笨样，要是进了宫连一支舞都跳不下来，那前面的工夫都白费了。”方书锦又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极不客气道：“区区一支舞而已，连荀无寄这笨丫头都能学会，怎么你比她还钝……”

阿蔚的脚步忽然就停了下来，两眼直勾勾地看了过去。

她面上依旧没有愠色，看着温温柔柔的，可方书锦却后知后觉地嗅到了危机，赶紧将后面的话都憋了回去。

最近方书锦可算是得了意，荀无寄有求于他，乖得像只小绵羊，他有了“免死金牌”之后，有事没事就要刺激对方两句，然后在她忍不住脾气之前就脚底抹油，这一套动作他无比熟练，今天甚至还连带着嘲笑起了阿蔚。

可他话出口就后悔了。

“那个，我还有事……”他马上准备开溜。

“方少爷，你等等。”阿蔚话音落下时，人已经到了方书锦身后，她轻轻拍了下对方的背，又转到他面前，看着对方一脸错愕的表情，缓缓地笑了起来。

……

荀无寄给自己搬来了一只小板凳，一边吃着手里的点心，一边津津有味的看着眼前的两人，双眼几乎都不够使了。

“嗳呦！”方书锦可怜巴巴地揉着自己的脚踝，故意瞧着阿蔚的方向大声叫疼。

他的四肢被几根棉线牢牢地缠着，也不知怎的，棉线的另一头只要一施力，他就要被迫与这个姓游的丫头做同样的动作，一个下午过去，他倒被折磨得四肢酸痛，连脚也扭了。

“我还要帮你们打点呢……”他想提醒荀无寄，要对自己好点。

“练舞又不耽误你方大少爷办事。”荀无寄努力地憋住笑，一本正经道：“大少爷你这么聪明，练舞肯定也是又好又快。”

趁着对方还没说什么，她又飞快地做了个鬼脸：“咱们可说好了，我一年内不打你，你帮我把阿蔚送进宫，你要是反悔的话，我就跟坊主说，你堂堂方家大少爷居然不守信用！”

方书锦想着，自己答应的事，哪有反悔的道理，只好苦着脸告饶：“游姑娘，是在下的错，求您高抬贵手。”

又过了一个下午，阿蔚已经可以熟练地跳出舞步且不摔跤了，她小小地松了一口气，又活动了一下指尖，便松开了那几根棉线。

重获自由后，方书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站起了身，他在原地整理了半天仪容，又捏着下巴瞧了几眼阿蔚，见她脸不红气不喘，倒先在心里暗暗点了点头。

“游姑娘，你这是什么功夫，可真是精妙。”他像是完全忘了刚才的事，又一脸镇定地同二人搭起了话。

“对呀，对呀，阿蔚，这是什么功夫，我还没见你使过呢。”荀无寄的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

“是家传的功夫，不值一提。”阿蔚随口答道。

这棉线远不比鲛丝强韧，只用了一会儿就几乎要断成数截，阿蔚将棉线团在一起，扔在了纸篓里，回头见方书锦还捏着下巴，便疑惑道：“有什么问题吗？”

阿蔚有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霉运当头，还是柳暗花明，虽然去西南的计划被迫延后，但因此得知夏国皇宫藏有海量的药材，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她更没想到，眼前这位方少爷，居然能轻松地安排她进宫。

夏国民风独特，先帝曾下旨废去奴籍，宫中仆役皆签契约，期满便可出宫另谋生路，加之先帝不好乐舞，宫中饮宴也只是将民间伶人伎子短暂召入宫中，仅留下少数常住宫中。

当今行事与先帝相似，只是较之前宽松些，能多留些人在宫中，而近年来选拔伎子伶人的职责，一贯都落在方家头上。

方书锦的母亲是当今的姑姑福安长公主，方家后来入了金不换的股，又逐渐接手了几项差事，也算得上一方巨富。

刚巧圣上寿诞将近，方家按例要选进一批人，方书锦作为长公主的独子，自然轻轻松松地替她补上了一个名额。

“你……不会是刺客吧。”方书锦的眼珠转来转去，好久都没有理阿蔚的问题，隔了半天后，才冷不丁冒出了一句话。

“刺客跳舞会摔跤吗？”阿蔚一瞬想到了好些话本子，便笑眯眯反问道。

方书锦没说话，只是斜了一眼荀无寄，小声嘟囔了句什么，末了便不再提这事，又认真问道：“还有一件事……你这功夫，只能耍着丝线玩吗？”

“嗯？”阿蔚不解地望向他。

“你就没有用过……绸子或者水袖什么的？这些应该差不多吧？”

“施力的部位和方式不一样。”阿蔚解释道：“不过，我略微学过一些。”

“那你试试看？若是跳得好，总能比现在像样些，我也好跟我娘交代。”方书锦提议道。

“这个好！”荀无寄闻言“噌”地坐了起来，她似乎头一次如此认同方书锦的意见，急吼吼地就拉着阿蔚进了自己的房间。

“阿蔚，你的行头我前几天就备好了，就盼着这一天啦。”荀无寄一面在箱柜里翻着东西，一面说道。

她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衫裙首饰摊在床上，又把阿蔚按在梳妆台前，三两下就散开了阿蔚的两根辫子。

“早看你这打扮不顺眼了，你怎么比我还不修边幅……”荀无寄理着阿蔚的长发，又唠唠叨叨地说着话，一会儿羡慕阿蔚绸缎似的长发，一会儿埋怨她不爱打扮，她自己虽然大大咧咧，可也爱俏，一说起这些事来，像是暂时将烦恼都忘了，又像是想起了些旧事：“我也早想有个姐妹，能互相梳头发就好了……”

阿蔚没法回头看她的表情，只问道：“你没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啊。”荀无寄叹了口气：“我倒是想有个妹妹呢，可我娘生下我之后就去了……”

察觉自家的话题太过沉重，荀无寄想着狐狸之类的一胎都能生好几只，便随口问道：“阿蔚的兄弟姐妹呢？都像你这般厉害吗？”

“……我也没有兄弟姐妹。”阿蔚垂下眸子：“和你一样，母亲生下我就去了。”

……

室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荀无寄不敢再说话了，她三下五除二地梳好阿蔚的头发，又让阿蔚换上舞裙，这才一脸尴尬地带着她出了内室。

“怎么样？怎么样？”出了密闭的寝室后，她吹了吹风，很快又活了过来，美滋滋地向方书锦展示自己的成果。

阿蔚面上未施脂粉，只将长发绾成双螺髻，又在上头点缀了些珠花，嫩绿的舞裙衬出了腰线，显得她极为纤细轻盈，水袖是荀无寄临时起意买的，她对自己的高瞻远瞩甚是得意。

“……也要里子够硬才成。”方书锦倚在墙边，忍不住说道。

“你……阿蔚，你快跳一支舞，打打他的脸！”荀无寄鼓起嘴催促道。

阿蔚点点头，走到先前练习的地方站定，闭目回想那为数不多的几次操纵鲛纱的经历，又记起某次偷偷瞧见烑已运功的场景，再结合郦贞娘的祭舞，以及自己这几天学习的成果，数息后便脚尖轻点，舞了起来。

这一支舞很快便跳完了，荀无寄几乎在她停下的瞬间就使劲地拍起了巴掌，阿蔚的步法与之前几乎毫无差别，只是手上舞袖的动作繁复花哨，将两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这样不要说一时充数，假以时日，正式登台也不在话下了。

“这下没话可说了吧。”荀无寄得意地冲着方书锦挑了挑眉。

方书锦没说话，耸耸肩便回了房，似乎也默认了她的说法。

听荀无寄又讲了一遍入宫的注意事项后，阿蔚也回了房，周围没有旁人，她又一次躲在床上打开了断念石匣，一边出神，一边一件件地理着里面的物件。

“我竟然也能跳舞了，这可真是……”她想着这一路的经历，忍不住喃喃自语。

有那么一段时间，阿蔚很是厌烦自己的双腿，和这需要双腿行走的陆上，她脚下针扎似的痛，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那痛感许久之后才逐渐消失，远在她学会走路，学会轻功身法之后。

对于阿蔚来说，轻功是保命的要诀，她不得不学，只是没想到事到如今，她竟也学起了舞步，尽管进度相对缓慢，可她还是学会了。

甚至她私心里觉得，学跳舞可比学轻功容易多了，也让人放松多了。

阿蔚脑子里胡乱想着，匣中的物件也已经理到了最后，她将那只泛着淡淡仙气的银镯握在手里，不知第多少次摇晃起上头的铃铛。

与预想中一样，铃铛没有响，也没有任何反应。

她眼中的担忧与失望一闪而过，随后便收拾好了石匣，在床上打坐吐纳，等待日出。

三日后，她就该进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