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撵停在京兆府正门前，街上挤满了围观群众，殷婳撩开车帘出去，在车辕旁边站了一会儿才等到里面的人钻出来。

他捂着左腮帮子，目光幽怨地看着殷婳，脸色铁青，一副想控诉殷婳又不敢开口的样子，可怜极了。

殷婳拨开他捂脸的手，“遮什么？本殿的牙印不好看么？”

秦旭双手垂在身侧，听到殷婳戏谑的调侃，十指蜷了几分，白嫩嫩的腮帮子赫然留着两道清晰的牙印，像是两瓣月牙。

他忽然发现自己看错了人，初见时殷婳一袭白衣如寒空皓月，属于出淤泥而不染的谪仙君子，随着逐日的相处，他打破了最初的认知，这位殿下她就是一只爱折腾人的坏猫！

秦旭心中不忿，举手企图遮住脸上的牙印，又被殷婳拍开，他绷紧薄薄的唇畔，眼尾发红，硬的不行就来软的，目光中多出几分柔柔的祈求。

本以为这样殷婳就能饶过他，不想兴致恶劣的殿下更起劲儿了，仿佛他越可怜，她越想把他往死里欺负。

秦旭见她伸手过来，下意识往后连退两步，“殿下，进府。”

殷婳收回蠢蠢欲动的手，大发善心饶过他，沿着两行禁军中间的过道进府，秦旭松了口气，抬步跟上，默默护在殷婳身后。

大门正对的是一片宽阔平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息，四面围着黑压压的人群，低低的哭声掺和在呵斥声中，嘈杂而混乱。

顺昭帝走进院子，喧闹声霎时停息，京兆尹从几具尸体中间的空地站起来，匆匆行至台阶前弓腰行礼，“微臣海明远叩见圣人，圣人万岁金安。”

顺昭帝将院子里摆放的十几具尸体看过，指着最醒目的一具说，“这么多人命？”

海明远接到报案后一直都在现场勘察，把尸体运回京兆府才发了紧急文书，至今已有一天一夜未曾注意过，眼中浮着血丝，声音疲惫，“福禄公公私宅上下十五口人，全部都是一刀毙命，犯人百木已经缉拿归案。”

秦旭怔住，想起太子册封那日殷婳交给百木的任务，后背陡然生凉，亏他还毛遂自荐要承担这项刺杀任务，如今看到满院子的尸体，他才明白当初的愚蠢。

要杀这么多人，换做是他，肯定不能完成，毫无疑问会破坏殷婳的计划。

转念一想，百木的身手当真高强，果真如殷婳所言，她身边的属下个个文成武就，丝毫没有夸张的成分。

反观他，身手比不上百木，大字不识几个，完全没得比。

殷婳背对着秦旭，不知道他所思所想，目光定格在福禄的尸体上，心里悬着的石头才算落到实处。

顺昭帝指着满院尸体，质问殷婳，“二皇子培养的好侍卫，杀起人来毫不手软，十五天人命，他竟下得去手。”

殷婳侧身迎上他的目光，“我那侍卫做事向来有缘由，律法在上，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无缘无故伤害他人性命。本殿来到京兆府就是要寻求真相，望圣人成全。”

顺昭帝冷哼，“人是他杀的，还能跑得了？我朝律法严谨分明，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就算有内情，你那侍卫都活不成！”

“本殿不想为他撇开罪责，”殷婳当着全场耳目的面，朗声说，“贵朝在判刑前总要定个具体的罪行，故意杀人和防卫过当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犯罪性质，量刑标准也不同。”

顺昭帝阴沉沉地看着她，“朕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谁防卫过当能连杀十五人的，二皇子不觉得自己的理由太牵强了？”

殷婳说，“孰是孰非，请公审之后再行决断，本殿不作口舌之争。”

顺昭帝倏地皱眉，隐隐觉得殷婳在案子背后做了手脚，再往前就是个圈套，他断不能顺着殷婳的意思办，可他刚想回绝时，门口一阵骚动，接着一名让他头疼的锦衣公子闯了进来，身后还带着一大帮异国使节。

灭门案产生的影响实在太大了，顺昭帝想私下解决都不行，人到京兆府不久，这群好热闹的使节就紧赶着过来看戏，有外邦国代表在，他即便想徇私枉法都不行。

“北晋圣人安，”席安踩着轻快的步子进来，左右逢源地作揖问好，“殷兄，几日不见，在宫中过得可顺心？”

殷婳看了眼顺昭帝发黑的脸，向席安回礼，“谢席太子关怀，圣人招待周到，本殿都快乐不思蜀了，只是眼下出了一桩棘手的案子，干系到本殿的侍卫，倒叫本殿难堪了。”

顺昭帝乜过眼看她，黑的能说成白的，白的也能变成黑的，论做公关的功夫，相信世上能与殷婳媲美的人不超过十个。

席安关切地问，“殷兄放宽心，有圣人在此，真相定会水落石出，不会冤枉你的。”

殷婳叹口气，“但愿如此。”

顺昭帝怪腔怪调地插进来，“席太子说的对，二皇子就安心吧，朕一定还你公道。”

殷婳转过身来看他，低眉顺眼地行了一礼，“有圣人这句话，殷婳就安心了。”

顺昭帝嘴角一扯，不再看殷婳这副假意温良的面孔，对海明远说，“把犯人和证人通通带进公堂审理。”

海明远道了声喏，随即吩咐下去。

围观百姓被禁军拦截在外，使节们跟随顺昭帝入公堂，分列两侧而坐，殷婳作为案情相关人就坐在顺昭帝左下方的太师椅上，气度雍容华贵，面相亲和温润。

铁链擦地声响起，从幽暗的长道而来，殷婳眼皮一跳，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等到百木出现在视野中，她柔和的眼神瞬间冷下去，手扣住把手，指节凸出明显。

候在她身后的秦旭也深深皱起眉头，看着满身鞭伤的百木走到堂中，目光从他身上血污凝聚的囚服移开，不忍再看。

殷婳出声拷问，“贵朝京兆府设的牢房是大狱么？怎么也兴严刑逼供一说？”

海明远出面解释，“二皇子息怒，此人已明确认罪，杀十五人者，当属十恶不赦之人，五马分尸都算便宜他了，用点刑罚不过分。”

殷婳循声看过去，笑容冷鸷，“既然已经认罪，为何还要对其施加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