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铃女被噎了一下，想起上次自己被明少居勒脖子的事情，或许是因为那人一只手上有伤的原因，自己还有那么点回生的余地，却不想一介区区女流的潭仙子，居然有那么坚定的决心和能卧薪尝胆的勇气，当然狠心和力气也令他颇为吃惊，转眼之间就能让人身首异处，虽是趁其不备，但机会和能力却把握得相形宜彰，女儿如此，方叔子必定更有其手段。

瑶铃女不禁沉浸在对多项全能的潭仙子谜之钦佩之中，突然理解了之前想不通的，传言中的那些十分迷恋潭仙子的人们——甚至于男女老少通吃一般，外面或许有对潭仙子不友好的言论，可这或许是另一种关注度，话题的中心，依旧是被过度想象的潭仙子。

一个有气势胆魄和策略的女人，一旦焕发光彩根本就遮掩不住其魅力。

更何况潭仙子本身的确完美，也不输此名号。

“咦？”瑶铃女一怔，奇怪道，“潭仙子的名字，并不是潭仙子吧？”

“当然不是。”老头不以为意道，“她的名字再怎么着都不能姓潭得姓方啊，叫方……方……方……”老头笑容渐渐凝滞，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索性沉默了一会儿，总结道，“方什么？叫什么来着？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了。”

“还从来没听说有人叫她名字。”老头沉吟道，“就连域主也都是叫她女儿，根本没人提到过她的名字，之前还有人改编其事迹作故事，为了叙述方便编了一个名，头一次说出来，有人闻言听着嫌脂粉气，按说女儿家家这种名字很正常，但太正常了有点接受不了。于是接受建议，改了一个有些英气的名字，可又有人嫌弃说，潭仙子又不是男人婆，名字又显得硬了。于是他便又改了一个——他家孩子生十个八个就算什么都缺肯定都不会缺名字——最后倒有了一个文雅明丽大方又不失其磅礴意象的名字，可好听归好听，潭仙子终究也不叫这个，所以听了之后，虽然当时觉得那个名字好，可却像一股耳旁风，听听而已，猜名的人那么多，没人把那名字当真，也没人去记住的。”

瑶铃女没有应话，老头依旧在说：“潭仙子本可以不站出来的。”

瑶铃女问道：“何以见得呢？”

老头回头复杂地看着瑶铃女道：“你也本可以不必离家出走的。”

瑶铃女：“……”

怎么话题又拐到这件事上来了？！

人总是在讨论他人事情之时念及自身处境，无论这件事情可供讨论的话题多不胜数，可若能捕捉到一丝感怀自身之处的可能，都会不由自主的托x喻／言x。

老头也是这样。

老人更能够理解和体会老人的想法，父母更能够理解和体会父母的想法，孩子更能够理解和体会孩子的想法，同一行的人更能够理解和体会对方的难处，感同身受若无相通的契机，根本无从铺路搭桥，起到互相理解的作用。

老头叹着气说道：“其实我一点都不像让我的孩子去冒潭仙子那样的险，或许是因为这么想着，才让我成了一个极不显眼的普通人，可作为普通人，我同样不希望我的孩子像你一样，孤身一人背井离乡，你身无分文路上何以裹腹？倘若遇害何以趋吉避凶？雨雪狂风袭来何以避身休憩？冷否？暖否？饿否？饱否？康否？病否？难过否？有人欺否？若有伤处它痛否？每每念此必然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说着，他颇有些怪罪道：“你呀，去你哥哥家玩两天散散心得了，能早回家就回去吧，即便是关着门不让进，你守也要守到开啊！”

瑶铃女有些委屈地想辩解些什么，可他根本就不知道从何处开口，于是他索性又躺倒在车上，简短地应了一声。

潭仙子遇险记对于老头来说感触颇深，又对瑶铃女离家出走之举颇为不满，便试图循循利诱地开导起他来。

“我有一个小儿子，他是家里最小，也是最馋嘴的那一个。”老头用着充满回忆的语调悠悠问道，“你小时候会喜欢吃零食吗？”

瑶铃女又是简短的“唔”了一声。

老头不知想到什么，开始笑道：“他呀，和你一样，小时候什么零食都爱吃，怎么都不离嘴，甚至于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把他的小嘴一扒，里面不是噙着块糖，就是含着一口绿豆糕，倘若老鼠每晚上都把他嘴里的东西拉出来，都不知道能过几个冬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瑶铃女听到这里，看了老头的后脑勺一眼，不禁问道：“然后呢？”

“然后？”老头继续笑道，“当然不能让他继续这么下去啊，如若不去制止，他的那口牙必定掉的比我还快啊！”老头语气中带了点调皮和压制，说道，“我把零食锁起来，让他娘每天给他一点，控制了他的零食量。”

瑶铃女又把眼挪开了，简短的应了一声。

老头叹气道：“他还皮啊，这样做他肯定有所不满足，便想方设法要吃到更多，可却还得不到，便开始使些层出不穷的小伎俩，为了零食跟我斗智斗勇，最后实在过分了被我一顿打啊，就再也没不安分的时候了。”

老头又问道：“你现在还爱吃零食吗？”

瑶铃女说道：“不爱了。”

老头叹气道：“你还是自控力强啊，那小子，那小子现在也是个看见零食就走不动的人，可能小时候太喜欢又不被我所满足而馋出来的毛病，当时那么严厉也不过是为了他好，可看见他这样总觉得我当时是否是过分了些，可即便如此，我也从未觉得我做错了。”

老头询问道：“你是因为什么，如今才不爱吃零食了呢？”

瑶铃女便装模作样故作深沉冠冕堂皇道：“长大了之后，身上只有零食自然满足不了我。”

老头追问道：“你若不节制，父母也该约束你了吧，大道理张口就来，若偷吃也没有途径。”

瑶铃女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回应道：“是啊，和他一样，母亲约束我，父亲也会打我。他们的目的也和你们一样，为了不让白发牙送黑发牙什么的，我们之间有层出不穷的小伎俩，也有着各种斗智斗勇……一样都没有少，可真是巧。”

老头闻言，感觉出其情绪冷淡，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是在因为此事而怪罪他们吗？”

瑶铃女反问道：“还需要这样做吗？”

老头义正言辞道：“当然不可以。”

牛车很慢，瑶铃女躺在车上有些无精打采地眯着眼。

老头看见他没什么精神，便问道：“我是不是太啰嗦了？你觉得话太多？”

多倒是真的。瑶铃女默默想着，但并非全都是废话。

瑶铃女却否认道：“不是，我只是有点困而已。”

老头叹着气说道：“算了，这也不是你离家最长的时候，等嫁人之后，倘若也是远嫁，那一定比如今还要久久不能见面。”

瑶铃女觉得自己在这个话题上有点搭不上话，便直接闭眼装死。

老头也不再多言，气氛安静下来，潭歌里的花香暗浮，却并不能够安抚两人低落的情绪。

瑶铃女在马上已经睡够了，现在即使闭上眼，他也不会有入睡的兴致，等到老牛慢吞吞挪到市集，天都快黑了。

瑶铃女坐在车上仔细地看着路两旁的商铺，可能是因为天晚，亦或者因为天气阴晴不定，市集人少且门户多为关闭，可最后他还是跳下车对老头说道：“老伯，我到了。”

老头帮他把栓马的绳子解下来，问道：“这里吗？这里都是商铺，哪里有住户人家？”

瑶铃女笑道：“我哥哥就是在这里办的商铺，我去找他，你先在此等一等，我去去就回。”

老头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他去去还要回，瑶铃女就已经拐进一个小巷里没影了。

等了一会儿当瑶铃女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手里拿着一小块几两的碎银放在老头身边道：“这是哥哥给你的谢礼，区区几两不成敬意，说多谢您把我送来。”

老头正欲推脱，瑶铃女已跨上马，再次拐入巷里。

老头还举着烟杆欲言又止一脸复杂的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小声抱怨道：“我又不是为了求财才送你的。”

瑶铃女从这个巷口进去，转而又从另一个巷口出来，看着空空的手腕不禁叹了口气。

现在，他是真的身无分文了。

这一分别，瑶铃女看着暗沉沉的天色突然又有点后悔，如果没有走得那么急，今晚好歹还有个板车可以躺躺，可一想起来白天时两人聊天的窘境，瑶铃女又不后悔了。

老人的苦恼他无法应对更无法使之释怀，他自己的苦恼说来话长也不知从何处开口，瑶铃女这么一想，便拍拍马头用着商量的语气问道，“你说，我们是睡大街好呢，还是睡天桥好？”

话音刚落，倾盆大雨便铺头盖脸地砸下来，街上本来就少的人瞬间作鸟兽散，马也顿时被吓得扬起蹄子带着瑶铃女就跑，跑了两步感觉到只是雨水而已，便停在一颗树旁躲雨，可树的叶子早已脆黄，恰时狂风刮过，且愈来愈猛，一人一马头上顿时全是稀稀落落的树杈。

瑶铃女：“……”

马：“……”

马被大风吹得不由自主向前跑了两步，然后很烦躁的用蹄子刨了刨地面，从鼻子里“嗤”了一声。

瑶铃女脸上淌的全是水，就算是呼吸也怕被鼻尖上的雨水呛住，也不禁抹了一把脸，认命般下了马，拉着马头顺风往前走着找避雨之处。

雨一下，天也立即黑了下来，瑶铃女和马找到一个布告亭，便在那里窝着挤下来，虽然的确不必受到雨水的直接冲刷，但四面透风不断往里扫雨的情况比亭外也好不了多少。

瑶铃女抱着马叹了口气，倚在布告栏上，听到有纸张哗啦的清脆声音，便下意识往那处看去。

天黑，又有亭棚遮挡下的阴影，瑶铃女什么也没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