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铃鼓」

第 181 章 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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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子说想着他们这么做也该是有一定的主意,自己倘若因此过度着急反而静不下心会落人下怀。

苏子说压抑至极地撑着额头喘了口气,须臾叹息道:“张文生被他威胁了吗?为何会帮这样的人使自己陷入逃亡的困境?”

下属迟疑道:“吾等在追寻他们时,也打过几次照面,不过……那个人不像被威胁控制的样子,在明少居和瑶铃女二人较量之后的重伤时,就是张文生突然跑出来把明少居拖走并藏匿起来的。如果不是他干涉,掌事的委托怕是早已完成了。”

苏子说反问道:“你们还打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生吗?”

下属颇为尴尬道:“这次吾等也会尽力而为。”

苏子说看他为难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张文生不过是明少居的一支拐杖而已,没有张文生也会有李文生,某等的目标只有明少居,如今你们先派人隐守着他们的藏身之地,虽然已浪费了那么长的好时间,但也不要轻举妄动,既然某现已在此,便从长计议吧。”

下属问道:“掌事一路风尘仆仆不曾多做休息,不如先睡一会再商量吧。”

苏子说有气无力道:“也好。”

下属离开后,苏子说坐在桌旁以手抵着额头半阖双目,有些许疲惫,呼吸却稍显急促。

苏子说一时胸闷气短,抬手摸向茶壶把手想要为自己斟杯茶喝,随着手臂的伸展,宽袖里露出手腕上蜿蜒的一圈伤痕,即使现在来看,他仍旧无法接受这种存在。

现在的张文生,和那时的自己,像又不像。

或许他眼睁睁放任席家横尸惨死,不去过多探求查问,便没有后来的自己家破人亡背负骂名,苦苦遮掩身份不敢与熟人相认这等局面的发生了。

甚至他也无从亲眼见识明少居残忍戏谑的一面,甚至……直到现在还会同伴相随,气氛一如既往的和煦平静。他时而念及至此,又悔恨灭门惨状,没有一刻不在自谴羞愤中挣扎,又念及赶到好友家中之时那令人痛苦刺目的场景,定也无法放任自流,即使上天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也只有一个自取灭亡的结局。

他提出与明少居一起互助查探,却没有想到自己在与狼共舞,跟着他的脚步和节奏,一点一点陷入深渊,永生永世走在岔路上,再也回不了头。明少居起初或许不想这样做,几次三番曾好言劝阻,他也对着明少居斩钉截铁不容置喙地说着要怎样查出好友厄运的真相,怎样把眼前的人找出来抵命之言,不管何时想来,都是极为愚蠢的场面。

正在明少居风平浪静的引诱之下一步步得知真相时的惴惴不安那刻,他的心就震惊惶恐,预感到自己大祸临头,随即妹妹以群魔乱舞之中唯一清醒之身为钥匙,开启他将这无休止的炼狱场景画下停止符号的勇气,所有人都是疯子,自己也化作一只狰狞的青鬼,执意成为了明少居手中的一名使仆,最后混乱消失,守着令人无措猩红难闻绝望作呕的残局,亲身体会了好友家中那凌乱残忍的种种,同样也知道明少居既然真的有意满足他求知的愿望,即使每一步的过程再温柔,结局时的体验度又有多么真实,到最后也不会放过他。

明少居好似温柔地满足了小孩所有愿望那样,给了他一生之中令他最羞辱欲死的重重一击。

事实也确是如此,在风波俱静的难捱时刻,明少居只身出现在瘫坐地面承受巨大绝望的苏彦忻面前,与沮丧无神的人那双涣散失焦的眼睛自顾自对视了一会儿,颇有些伤心地轻声感慨道:“看,我说的话,你为什么不听呢?”

苏彦忻回过神来浑身发抖,也不知是因为脱力还是因为气愤。

明少居声音轻飘飘地又落了下来:“我也是为了你好,倘若你能听我一言劝,何至于如此局面呢?非要让现在落得,既失信于好友墓前之誓,又令无辜家人受此无妄之灾。”明少居蹲下来掏出一张整齐折叠的雪白的手帕,上面一角清淡地绣着葱绿的草尖,被贴在苏彦忻脸上轻柔地擦拭了一下,就被晕染上腥臭浓烈的血色。明少居面色不改,擦拭的动作越发细心而温柔,提醒他道,“你该松手了,他早就没气了。”

苏彦忻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下还压着什么,刀尖正将一个师兄从胸贯穿,一只手还按在尸体的脖颈上,冰凉粘腻的触感像条蛇一样顺着手臂迅速缠了上来,把他吓得弹起身来,跌坐在旁后又摸到另一个师弟柔软无力的胳膊,再次惊跳起来后,因慌乱而腿软却又因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这一方静谧庭院里架起的修罗场上诚惶诚恐不敢下脚,他突然感到被四面八方冲击而来的谴责和怨气一齐击中,顿觉这世上他将孤苦无依,再无立锥之地。

明少居随之起身,手帕还握在手中,看着几欲疯魔的苏彦忻道:“你为何要做那般任性妄为自掘坟墓之事,即使代价会害死所有人,也要一如既往地坚持它吗?”

苏子说趔趄后退,看着地面上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喃喃道:“不,不……”

“你的亲人都被自己害死,所有人最致命的伤口都是由你亲手刺下,你把自己害成了孤家寡人,往后每想起一次家人时便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令你后悔莫及之事,温馨尽失,甜蜜不再,所余只有无穷无尽的悔恨,这就是你想要得到的结局吗?”

“不!”苏彦忻一路退至墙边,满面绝望却又不能把视线从尸体上挪开,身体抖如筛糠,惊慌失措地语无伦次道,“是你,是你,你做了什么手脚,我这只是……只是……不愿让他们继续自相残杀死的痛苦,我,我没有,没有,没有……”

明少居怜悯道:“错吗?你自己都说不出口,是不是?”

苏彦忻抬起那只按过师兄脖颈的手,用手背捂着嘴痛苦地哭出了声。

就算再爱装老成,他也不过是个未至弱冠的少年,远没有谈笑时洒脱,这种打击使他无法镇静接受,自我的罪恶感更是如浪潮般打来,让他越沉越深。

明少居的态度平和,语气温柔,层层引诱,将薄如蝉翼的利刃巧妙地安藏入字中,一点一点刺进苏彦忻那颗纹裂酥碎破绽百出的心。

“即使此药无解,这些人现也不是我所杀。”明少居风轻云淡道,“而是你,一个一个,把他们杀掉的。如果你不参与,他们无论如何还能再活两个时辰,现在,他们因为你,提前死了两个时辰,你知道吗?甚至有些人还根本没有中毒,同样还有些毒效未完全发作之人,在他们的眼中可清醒的看着你如何将他们杀死,用尽全力地去挣扎反抗,却终是徒劳。”

“啊!”苏彦忻听到这里捂着头大叫一声,眼睛再睁开时瞳孔里只剩下一片死寂,早已不堪一击的内心被明少居最后一句话瓦解成一堆碎片,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自己,用尽全部力气折断长虹用以葬魂,抓起断刃引颈自刎。

内心饱受摧残的苏彦忻不堪重负,入目之处皆是黑暗,虚弱的意识沉沦坠落,在崩溃那刻颓然晕倒,身体砸在地面之时,抓断刃的手被人快速拉住高高举起。

除明少居,怕是也没有别人在这里了。

因为明少居的干预,苏彦忻能再于床上悠悠转醒,印入脑海的噩梦令他冷汗涟涟,僵硬地躺在床上,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明少居推门而入,站在苏彦忻床前,脸上是一如往常没有参杂过多情绪的平静而温柔的笑容,之前所见如梦如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苏彦忻不知道梦里那画面到底从哪里开始,是在自己得知真相之前,所有一切都是臆想,还是在得知真相之后,因为忧思而生出的噩梦,亦或是……已经结束了。

苏彦忻嗫嚅道:“长虹呢?”

明少居诚实道:“被你折断了。”

就像大梦初醒,苏彦忻坐起身后看到被子滑下后露出自己那身斑驳血污的衣衫,手里是干涸的血渍渗入纹理,所有侥幸被逐一击破,反呕感觉霎时涌上喉头,看着置身事外满面怜悯的明少居,心惊道:“为什么不让我死,你还想要做什么?你毁了我,你毁了我!”

明少居闻言,神情之间有些寂然,说道:“我没想让你死。”

苏彦忻突然扑上去,勒着他的脖子悲痛欲绝道:“都到了现在你还再假惺惺说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杀那么多人?我哪里得罪了你?让你这样报复我折磨我?”

明少居躺在地上,因为窒息而下意识地一根根撬着苏彦忻紧扣的手指,被连番质问却不发一词。

苏彦忻的悔意无穷无尽地淹来,痛哭流涕道:“我为何要认得你,为何要信任你,为何要任你羞辱,为何要受你蒙蔽,你该死,我更该死,这世上有你没有苏彦忻,有苏彦忻没有你!就让你我死在这里,我的尸体将会被不明真相的别人如何处置,都已经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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