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乡」

第 105 章 笛奏龙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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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祤那一声“当不起”,有如一柄尖锥,生生扎在了星歌的心头。事已至此,她能如何?唯有无语凝噎,愧疚的目光盘桓在微祤周身,微微瑟缩。

星歌当然明白,这一切是她酿成的,微祤也的确有怪她、恨她的理由,这理由来得天经地义,来得理所应当。可即便如此,星歌就是不死心,她真的不想失去那个立志要“悬壶济世”的医官,那个曾经温婉且善良的微祤姐姐。

自从星歌诞生以来,仙界的尔虞我诈和仙情冷暖她算是体会了个遍。可数了又数,从一开始就真诚相待于她的,竟只有微祤一个而已。那些神仙鼓吹的什么“太上忘情”,什么“无欲无念”,那都是天大的笑话。神仙们所谓的逍遥与肆意,是建立在剑与血之上的逍遥,是打压弱者的肆意。

或许,能再添上一个曜华……

一想到那家伙消失了这么久了也不现身,星歌隐隐的有些不安,她身上的分情轮回诀历经数次异变已然不同当初,曜华施加的封印可靠与否,她心中没底。

那一声留步,此间众仙神情各异。微祤对星歌的挽留自然冷淡以及,可那些蟠桃仙使还是要顾及昆仑虚的礼数,尤其是星歌这天乐上神的“颜面”。他们赶忙迎上前来,对星歌躬身行礼,不卑不亢地回应道:“上神金安。按着蟠桃会历来规矩,戴罪之仙不得参席。此族少族长微祤者,乃天庭罪仙录上有名之神,虽经长生帝君与青华帝君敕赦,免于追责,但规矩不可破。还请上神体谅。”

“我……本上神说的话,难道不管用吗?”

“上神言重了,卑职也只是奉命行事。规矩如此,还请上神莫要为难我等。”

“……”

星歌的话被蟠桃仙使堵了回去,一时没了言语。众神的窃窃私语声在半空中交错而过,无数道目光灼灼地凝聚在星歌脊背之上,她虽略有些尴尬,却仍然不愿退让。

眼见着台上气氛愈发凝重,不少好为和事者的神仙纷纷出来打圆场。可场中众仙心里都明白,就算放了五色鸟族进来,天族不待见,鸟族避之不及,他们又能入哪一席呢?这回怕是不好收场。

微祤身后的一位五色鸟族族老定了定神,还是下决心飞上前来,说道:“实不相瞒,我族德高望重的老族长微心在脱出翻天镜时身受重伤,挽命之药名‘仙元活血丹’,其中有一味主药须为成熟蟠桃之仁。还请诸位仙使宽宏大量,放我等入席求得一粒蟠桃,五色鸟族全族……定当感激不尽!”

说着,那族老竟当场向着那些修为和地位远低于他的小小蟠桃仙使深施一礼,姿态卑微以及。

事关性命,如此一来,蟠桃仙使们面面相觑,也没了辙。可一旁的星歌听着听着,眼中顿时明亮了起来。她正愁寻不到契机补偿微祤,这粒蟠桃,或可令事态有所改观。

“放他们进去,入偏席。”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女音从旁飘来。昆仑山巅,东方天际,赫然亮起了一抹纯净的紫意,东华帝君与西华王母这两位昆仑山的正主足踏九彩祥云,从天而降。出声的正是西华王母,而东华帝君则瞥了一眼五色鸟族众仙,面带微笑地道:“来者皆是客,岂有拒之门外之理?不过……”

族老们皆如释重负,微祤虽面上倔强,也是微微松了口气,可那“不过”二字,却又让他们的心悬了起来。

“不过……”

东华帝君双眸微微眯起:“汝族近来的确惹出不小非议。功过相抵,原本配给汝等的蟠桃是没有了,至于如何获得其桃仁,汝且自便。本君相信,只要汝等破费一番,在坐众仙还是有不少愿意换取的。”

“谢帝君……”

族老们喜忧参半,微祤也识大体地谢过了东华帝君,没有再强作推辞。星歌大喜,赶忙迎上去,可双手刚伸出了一半,却僵在了半空。只见微祤一个闪身,像是没看见她似的径直从她身边掠过,仿佛星歌根本就不存在,而那些族老一个个亦是目不斜视,其冷淡犹有过之,与星歌初入翻天镜那时笑脸相迎的态度截然不同。

星歌呆了一阵,落寞地收回双手,在小笛的再三劝说下才重归入席,闷声无言。

星歌向来随她姐姐星华的喜好,好茶厌酒,可素来不喜饮酒的她,今日不知怎的,竟一杯接着一杯,似欲借酒消愁。不出一时三刻,案几上的酒壶已然见底,星歌双颊泛起一阵微醺的红晕,眼神也渐渐迷离起来。

…………

觥筹交错,众宾皆欢。策论六界局变,品诗论画,对弈抚琴者不可胜数。时光如白驹过隙,宴已过三巡,各路神仙们的客套交谈渐渐歇止,接下来便是重头戏,品尝蟠桃了。

自孙猴子和碧霞元君大闹蟠桃会后,那些桃园里种桃的仙女一个个都学精了,蟠桃园各处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就生怕有不知好歹的毛贼来偷。而分到每一区域的蟠桃更是精打细算,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正因如此,到了星歌这里,却遇上了麻烦。

“为何他们都有,而我……而本上神没有蟠桃?”

一个充斥着怒意的话音陡然拔高了八分。

星歌自从侍女们分发蟠桃开始,酒就醒了一半,眼巴巴望着侍女们从这桌穿梭到那桌,就等着自己那粒蟠桃到手,她好借花献佛来补偿微祤。星歌还想着自己好歹也是个上神,再怎么寒碜,也至少应该有一粒的。

可事实上,那些侍女倒是在星歌桌前停下了,却只是草草施了一礼,便走向了下一桌。眼看着白泽上神、天衡上神、甚至普化天尊等周围一圈上神都得到一粒粉嫩水灵的硕大蟠桃,可唯独自己没有,星歌终于坐不住了。

“回禀上神,您已服食过一粒蟠桃了,份额已用尽,自然是没有的。”

“什么?”星歌一双杏眸微微瞪大:“本上神什么时候吃过?”

“此乃西华王母娘娘授意,奴婢不知。”

那侍女施了一礼,便离去了。星歌愣在原地,一度怀疑自己中了什么降头术,丢失了某段回忆。她怎么不记得自己吃过蟠桃?小笛同样一头雾水,她望向自家上神,摇了摇头。

邻桌响起了一阵低低的嗤笑声,原道是天衡那几个北方上神见星歌吃瘪,好一阵的冷嘲热讽。星歌直接无视,默默思量了一阵,心中顿时焦躁起来。

星歌这边遇到难处,微祤那里同样不好过。那些族老,包括微祤自己,连着问了一圈,可那些天族与鸟族的神仙一个个唯恐避之不及,更莫提什么换给他们蟠桃仁了。

“好,很好。”

四处碰壁,受尽了白眼与冷淡之后,微祤终于忍不住了。她重重地一跺足,目光却是冰冷向着星歌这里飘来,面沉如水:“敢问上神请我等入席,究竟是出于一番好心,还是为了在这漫天神佛面前当众羞辱我族?”

星歌一缩,不敢回答。

“收起你那些可悲的怜悯吧,我五色鸟族,弗受!”

微祤垂下头颅,再扬起时,已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温情。她扭过头,声声坚韧,声声悲切:“族老们,认清事实吧,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喂,你们怎么说话的啊?”

在场众仙尽皆哗然,可微祤却不给他们言语的机会,当先一跃而下,决绝腾云离去。那些五色鸟族的族老们尴尬地面面相觑一阵,虽都觉得这位小族长太过意气用事,而五色鸟族此时已经够不堪的了,绝对不能再树敌。可那份不屈与倔强,他们也曾在老族长微心的身上看到过,不由得又肃然起敬。

族老们赶忙向着蟠桃会众仙赔笑着解释了一阵,无非又是些赔礼道歉,或是小族长戴孝之身,悲痛过度之类的解释之言,随后便纷纷追了上去。

星歌目送着他们远去,微祤的话却依旧在她胸中激荡,若一方镇山大钟,时时刻刻震颤着的她的心灵,一股无与伦比的挫败感油然而生。她总是想做些什么,做些她自认为对的事,可往往却总是事与愿违。

小神仙们对于这些是是非非不甚了解,权当作一出好戏来看。而上神、上仙们则多是好奇,他们也好奇这位锋芒极盛的五色鸟族小族长究竟是何许仙也,竟是说走就走,这么一来,可算是彻彻底底地驳了王母与东华的面子。

天衡上神冷眼旁观一阵,与那几个北方神低头耳语,不知又在打着什么坏主意。而略微了解内情的神仙们则感叹不已,星歌这里也自然收获了不少或诡异、或好奇、或感概的目光。

而古神们呢?

西华王母略有不愉,不过也没多说什么。东华帝君则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瞧瞧星歌,瞧瞧天衡,又瞧瞧远去的五色鸟族,口中啧啧几声,尤其还在星歌的绝世容颜上停留了片刻。这下可好,东华的小表情还没摆出多久,当场被西王母这母老虎给察觉了,她用力一揪他腰间的软肉,痛的东华这老家伙闷哼一声,差点叫出声,被蛇咬了似的收回不安分的目光,顿时正襟危坐,正经了不少。

这一对老夫老妻在主位上亲切互动,而其余古神的年岁加起来恐怕都有几千万岁了,对这些小辈们的恩恩怨怨自然也不甚关心,尤其是那些梵境的佛陀,慈祥得一个赛过一个,就仿佛已经遁入了空门。

哦,不对……他们好像本就在空门中的。

一方小小的仙莲台,却演绎出了众生相。

星歌胡思乱想着,努力地抑制住内心的挫败感,以防分情轮回诀露出马脚,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那些古神中的某一位,忽然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

长桑公子。

山头上不知何时起了浓浓的雾,奔腾翻涌的云海在仙莲台下流转不息。众仙皆已品尝过蟠桃,而桃仁更是各自珍而重之地收好。接下来,便是再度开宴,由三十三天各天指派乐师奏乐较曲,普达天音。

在这节骨眼上,曜华依旧不见踪影,而星歌则悄悄传音问向了长桑公子。

“尊神万安,小女子斗胆,不知先前的约定是否作数?”

有求于仙,星歌自然将自己的姿态尽可能的放低,长桑公子闻言身形微微一晃,不动声色地往后瞥了一眼,传音回来:“哦?小丫头,这么快就想好了?”

“嗯。”

星歌用力地点了点头:“尊神,小女子欲额外求得一粒蟠桃,还望尊神指点迷津。”

“蟠桃……”

长桑公子颇为好奇地眼风眄来,端详着星歌面上的神色,见其不似作伪,便道:“丫头,汝可思虑周全了?这天底下,连老夫都做不到的事可谓屈指可数,可汝用此唯一之愿仅是为了额外求得一颗蟠桃,不显得暴殄天物否?”

星歌依旧用力地点了点头,其音坚定以极:“尊神,您或许不知其中原委,但小女子的确有愧于五色鸟族那位微祤姐姐。这粒蟠桃,小女子必须得到,我星……我天乐决不能欠仙一丝一毫,否则,小女子良心难安。”

良心难安?

此言一出,长桑公子苍老的面容上忽然掠过一丝别样的情感,藏于褶纹中的那一双眸子中,星光粲然。

“真像啊……”

星歌的脑海中飘过了一丝如云如风的细碎话音,但顷刻间又消失无踪。她茫然四顾,却什么都未曾发现,疑惑地晃了晃头,长桑公子的言语再度响起:“既如此,丫头,汝且听好。欲得蟠桃或蟠桃仁,有三法可选:其一,寻仙换取。不过蟠桃无论肉仁,皆有大用,寻常仙者皆视若珍宝。其二,请王母道友开恩于汝,额外赐汝一粒。至于其三……”

长桑公子忽然停了下来。

前两种,于星歌而言,说了等于没说。她下意识地就想问那“其三”是什么?却见手中忽然仙气一晃,多了一柄青竹所制成的笛子。

“历届蟠桃会,蟠桃皆有余量作为新树之种,但皆被昆仑虚遣力士严加看守。老夫传汝一笛,只需注入仙力,吹奏一曲‘安魂调’,便可使得守卫与仙兽迷倒一刻功夫,入园则无恙矣。”

长桑公子似乎早就笃定了星歌会选第三种办法,将一切悉数告知:“蟠桃园位于昆仑虚后山西四十里地,不可于园中滞留逾三刻,否则,将被守门仙兽察觉。”

“多谢尊神。”

星歌颇为感激地向着长桑公子虚抱一礼,长桑公子点了点头,神色无悲无喜。

“丫头,此愿达成,香火既断,你我之间,止于此。”

…………

仙来仙往,台上献艺的诸天乐者如走马灯般轮换,你方奏罢我登场。星歌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一心只盼着这蟠桃会能早些结束,她好趁乱去做她想做之事。

“洞玄化应声天,南极长生大帝贺,忘忧萱草丹五粒,金纹圣迹鼎一只。”

南极长生大帝?

报贺之声在台上回响,一听此名,星歌顿时来了精神,她满怀期待地环视四顾,本以为耳畔能响起那熟悉的雷鸣,本以为能再闻到那股雨后初霁的清新,可最终,她什么也没瞧见、什么也没听见。

他还是没有来。

昆仑诸山浮云变幻如常,似白衣,若苍狗。此时已至傍晚,熔金般的落日辉映天际,给这苍茫云海镀上了一层绝美的金弧。

“洞玄化应声天?”

那报贺之仙莫名奇妙地又喊了一声,众神疑惑对视。靡靡仙音、轻歌曼舞渐渐歇止,整个莲台上一时冷场。

“洞玄华应声天的乐师是哪位?这么多道友看着呢,怎么还不上来献乐?”

报贺之仙又等了几息,颇有几分不耐。他抬高话音,目光微凝地居高临下望着边缘小神仙那几桌,似乎嫌洞玄化应声天那位所谓的“乐师”的拖沓怠慢了众仙。

“哦,来了,来了。”

此仙这么一说,星歌这才想起之前她与曜华的约定。她忙丢下酒杯上前来,那报贺的神仙一看来了个上神,哪还敢有本分不耐?态度即刻大变,恭敬地行礼后才小心翼翼的问道:“上神,您怎么上前来了,难道您是……”

“对,本上神受帝君之托,作为洞玄化应声天的献乐者。”星歌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架子气端了个十足:“怎么?有何不妥?”

那神仙连道不敢,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无数道好奇的目光再度汇聚于星歌身上,这位近来在仙界闹出不小动静的天乐上神,究竟有几斤几两,终将见分晓。

“她……究竟是谁?”

星天与荧惑端坐于别域来客那几桌,与一些青丘的兽仙们相谈甚欢。他们离上神所在较远,并不清楚微祤和星歌之间发生了什么。直到眼见着星歌走入莲台中央的空处,舒展腰肢,娇颜若灼灼桃花盛放,他们才各自一惊,目光却是再也挪不开去。

荧惑喃喃地念叨了一声,本意并非询问,可旁边那几个青丘的神仙却自顾自地回答了:“荧惑道友,此女可不简单。她乃仙界天族新晋的天乐上神,善乐理,通剑道,还曾大闹过凌霄宝殿。”

“是啊,此女据传和南极长生大帝关系斐然,又取代了玄冥上神之位,怕是仙界最为年轻的女上神了。”

“等等……”“你说……”

听到“天乐上神”这四字,星天与荧惑几乎同时身形一颤,异口同声问道:“她是谁?!”

“天乐上神啊?”

那几个兽仙们有些不明所以,可还未等他们询问,星天与荧惑已是豁然起身,满面震惊地望着场中的星歌。

悠扬的笛曲,如约而至。似作应和,远方恰在此时响起了一阵不知是谁吹奏的箫声,丝丝缠乱,诉诸衷肠。

星歌所吹奏的,乃仙界一知名仙曲的笛谱,两生歌。

只闻那天地一声,初起若闻松涛阵阵、若至林海雪原,绵长缠转。仿佛有无数仙子轻歌曼舞,将天上人间的红尘喧嚣与山川风华织成九彩锦缎,铺展,飞升,直往云中去。

可在那笛声铺遍云端之时,一切都变了。倏忽,万千急促若鼓点的笛音,搅动风云,天门大开大阖,龙吟凤啸,似有十万仙卒天将于虚空中短兵相接。而那莫名而来的箫声则作辅,迎合着星歌的笛。一笛一箫,不是琵琶,却胜似琵琶,生生奏出了十面埋伏的宏大气魄。

何谓两生?

今日这曲两生歌,经星歌笛音一出,与从前仙者演奏或弹唱的两生歌又有不同。此乃星华与星歌的两生,融入了属于她们自己的感悟,一生淡泊,一生激昂。

笛奏龙吟水,箫鸣凤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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