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栖月」

第 66 章 第六十六章 “摘下面具透口气不好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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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染枫:“……在当时那种局面下,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不会因此暴露身份惹来非议。何况你对需要帮助的老者施以援手,更是不计前嫌,以德报怨。所以我敢断言,‘家门不幸’‘离经叛道’这些形容,是谬误。”

“你说谁?是指我吗?”周钰恒笑了,“哪里,你误会了。只因为临时想到,如果事后不巧被家中那位知道‘能救却不愿救’,少不得要让我吃不了兜着走。事关本公子自身安危,与其他的什么人或者什么高尚的品质可是全无关系。”

“家师说过,为人处世最难欺瞒的就是自己。”李染枫缓缓摇头,“我不相信你一点儿救人的意思都没有。”

“没有,完全没有,一丁点儿都没有。真的。本公子向来最怕麻烦了。你们都看到了,我原本就是有意绕过去的。”

“没看见。我只看见你虽觉得为难——这个‘为难’不是指素喜洁净的你被迫跪在尘土飞扬的沙土路上的‘为难’,而是其他的什么,限制了你行动的‘为难’——但你最终仍选择了以救人为先。”

“所以呢?”周钰恒缓步歪头似笑非笑的看向李染枫,“你的这些不知所云的胡乱猜想到底为了说明什么?为了证明我配得上被称作是‘周家人’吗?我想没什么必要吧。”

李染枫忽然沉寂了下去。许久许久,才在刻意避让过路人后,对周钰恒推心置腹似的感慨道:“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突然有些庆幸当初没有救错人罢了。”

“庆幸?不会吧?”周钰恒又笑了,“关于本公子怎么会在沙漠中出现的事情,还没来得及编个子丑寅卯来欺骗你们哪,你这么快便放弃追问转而庆幸了?”

“或许是因为我对你的行事风格多了些了解,能稍微猜出一些你感到为难的原因吧。”李染枫在周钰恒不解的目光中,抻平了嘴角,好像是在苦笑,“是因为你也有同我一般的遭遇和苦衷吧。外人只是依据自家长辈对你的好恶评价,一面倒的跟风去否定与拒绝你的能为。虽志在鸿鹄,无奈天低云垂,生平抱负实难施展。”

周钰恒更加不解的看向李染枫,似有触动,若有所思。

李染枫却在话势颓丧至底时,力挽千仞于既倒:“但是,不讨长辈欢心能怎样?外界风评不佳能怎样?没有他人鼎力又能怎样?越是如此,越不该妄自菲薄。时遭不遇,只宜安贫乐道,心若不欺,必能扬眉吐气。不遂愿,独行其道便是了。终有一日,凌霄鲲鹏,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周钰恒应和似的猛收折扇,更是紧紧地攥住了扇柄,神色肃穆坚毅,好像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正当李染枫以为周钰恒是受到同病相怜者的鼓舞,打算不吐不快时,周钰恒果然开口了,内容却于李染枫起先预料的截然相反:“万不能让你再像这样一直善意的误解我了。”

周钰恒一边回忆,一边好似回味般的,折扇再开,得意的轻晃,突然就笑了起来:“我的情况与你的有些出入,纯属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其实关于我的传闻没有说错,不算以讹传讹夸大其词。追本溯源不过是因为我带人砸了祖宗祠堂,只不过整件事还没有完。”

“它的真正后续是:我前脚刚带人砸了祖宗祠堂,后脚立刻折了回去。刚巧碰上带人收拾废墟的族长——不好意思,族长正是家父。便顺手将人绑了起来,然后凭此人质,‘厚颜无耻’的要挟众人重新将我迎回周家。”

“过程太普通也太平淡,我就不赘述了……简而言之,家里人嫌这件往事太过丢脸,讳莫如深,久而久之,顺带着将我的名姓都隐去了。直至今日,即便是我的父亲,偶尔提起‘周玄度’三个字,仍恨到咬牙切齿,甚至对外放话道‘我有四个儿子足够了,别跟我提起那个混账东西’,原因正是在此。”

李染枫的木头脸随着周钰恒的轻描淡写,如何如何夜半扮鬼吓唬族人,如何如何遣散家丁,如何如何戏弄兄长等等,崩了合,合了又崩,直至被周钰恒颇为自豪的“本公子的好口碑可是全凭一己之力一点一滴挣出来的”这句话,会心一击,一举击中,木刻似的严肃外表,彻底崩坏,粉碎坠地,碎到拈都拈不起来。

不过周钰恒好像并没特别去关注李染枫的异常,兀自沉浸在过往中不可自拔,末了还自我开解道:“哎呀,我那时还小,可能不到十岁吧,正是英勇无畏的年纪,哈哈,也还是个孩子呀!好在经过本公子不懈的努力,长辈们很快就急着原谅我了。尤其近几年来,大家相处得也算颇为愉快的嘛。哈哈哈。”

李染枫硬着头皮:“你,是个性情中人。”

“好说好说。”周钰恒悠闲地扇风,将应付的附和当作褒奖收了下来,“只是没想到周家已经金盆洗手在武林销声匿迹这些年了,你们这些江湖人竟然仍有闲心、呃、闲心雅致关心我们的家事。果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总算挨到了可以接下去的话题,李染枫无声地松了口气,正色抱拳,语带恭敬的赞扬道:“江南自然不止一户周家,但现如今一提起江南周家,能想到的,有且只有一个杏林周家。虽然周家早已隐退,但对武林的影响力仍不容小觑。旁人不论,仅我们掌门师尊,就曾再三叮嘱我们;水涝旱灾,战乱瘟疫,大难出时,必见周家。送药施粥,舍命普救含灵之苦,为我辈楷模。凡青城门下,见周氏族人,当敬若尊长。令尊周君安周老前辈更是武林泰斗口口相传的无冕医神……”

周钰恒放声大笑,笑到停不下来:“什么嘛,原来如今的江湖已经不是当初逼着我们周家隐退的江湖了啊。”

他展扇极自然的制止了李染枫的解释,接着笑道:“我替周家谢过贵派李掌门的美意,也多谢青城一门仍记得周家。不过祖训曾言:学医不习武,救人不伤人。虽也有族人为研习推拿按摩,粗通炼发放外气的易筋经,可到底与你们正统的杀人术不能相提并论。别武林人江湖人的称颂我们,我们不是一类人,也不愿意高攀。”

李染枫心知周钰恒是误会了:“我只是为了表达我对周氏一族的仰慕之心和敬重之意,并没打算像家师他们那样力劝周家重回武林盟。”

周钰恒稍沉思,马上笑道:“也是。跟我提这些也没什么用,倒不如把话拿到家父面前去说,他还挺在意他人对周家的评价的。这样吧,我看你干脆也别回什么青城了,陪我回趟江南吧。我替你引见下家父。虽不知土埋半截的老人在武林盟是否沾得上只言片语,但听闻他跟林盟主的私交还蛮不错的,或许能将你举荐给林盟主呢?”

李染枫一下子滞住了脚步。

他望着周钰恒向前的背影,有一瞬动摇了:“可以吗?可以容我仔细考虑看看吗?”倏尔,当机立断的摇头道,“还是先不了。多谢你的邀请,待以后有其他的机会,我再登门进谒。”

周钰恒停步,回头,微笑:“你应该也听说家父正在隐居中,几乎不见外客,机会难得,你是真的不了,还是在欲擒故纵呢?”

笑容优雅闲适,虽仍算笑,却完全变了味道,多了丝鄙夷,还有些不出所料:“本公子还道以我的滥名声怎值得青城染字辈首徒折节下交,原来又是一个冲着家父来的。”

“我没有那个意思。纯属误会。”

“当初我见你毫无防备的将我不绑不缚的扔进你师弟中间,料定你早已看破了我的身份。见你不要金银,心里还暗自嘀咕:足见这个人图谋的,必是不能与众人分享的。果然如此啊。”话到此处,已是不胜其烦,“你找错人了。本公子即便再自甘堕落,也尚存那么零星半点的骨气,是决计不肯当自私小人的过河桥和搭脚梯的。放心好了。”

李染枫急了:“你误会了。救你只因家师教诲我们‘见人危难,不可袖手’。并没指望什么金银财物的回报,更遑论个人的图谋了。至于为什么要将你安置在我师弟中间,我可以解释……”

“随你怎样说吧。反正像你这类人,我见得多了。你们都是冲着周家来的,根本从眼里和心底也没能瞧得起我这号人。”

李染枫苍白的辩解道:“无论你相信与否,我都是凭着本心结交你这个朋友的。冒犯得说,或许源自你性子中跳脱的部分与我师兄相近所产生的那份亲近感,但决不是因为你的家世。”

他辩解完这一句,便神情萧索的擦肩错过了周钰恒。

周钰恒从背后跟上李染枫,严肃且愤怒的指责他道:“你竟然还敢当着我的面再提起这件事来?好啊,说什么并不是因为我的家世,殊不知当初假如我不是凭着周家人的身份侥幸留住了小命,此刻,怕是早已化作路边的无名野鬼,等着出来抢夺路人施舍的纸钱了啊。”

李染枫惭愧得无心再低落:“并没有,真的只是个玩笑。我见你明知我们是青城门下,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明里暗里向我师弟几个打探消息并趁机捉弄他们,忍不住小小的回敬一下。见你仍有恃无恐的坚持不肯自曝身份,还以为你早意识到这只是个玩笑。之前也曾为此事道过歉。如果是我表达得不清楚,我可以再重复一遍:我们从不会滥伤无辜。”

“哦?这么说你也没有故意逢迎和讨好我的意思了,因为我是那个‘周家人’?”

李染枫再也沉不下气,甚至流露出浮于表面的急躁来:“我们青城门下不是那种习惯见风使舵的趋炎附势之辈,并不会因为你的背景特殊便高看或是轻视你。家师教诲:凡事对事不对人。是要我们学会以人观事、以事待人。谄媚和讨好他人都有违家师的殷殷叮嘱。染枫忝为众人之首,当为众人表率,岂敢先坏了本门的章纪。何况这本就与我为人的理念相悖!”

“哦。我懂了我懂了。莫激动,莫激动。怪吓人的。”

“我没有激动。并没有。”李染枫似乎有一些气恼。

周钰恒却像再也绷不住似的哈哈大笑道:“你又上当了。”

“上什么当?”

“当然是报复啊,报复。谁教你们几个联起手来戏耍本公子的?既然打又打不过你们,只能讨几分口头便宜苦中作乐了。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易就找出你在乎的事情了。意外,实属意外收获啊。哈哈哈。”

周钰恒展扇半遮,哈哈哈哈的,笑得得意。其中既夹杂能窥破人心却全不放在心上的轻狂,又有专踩他人痛处却无所顾虑的顽劣。

“你别笑了。”李染枫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只觉得身心俱惫,“无怪他们几个密谋着要套你麻袋。你性格还真是恶劣啊。”

周钰恒倒像出了口恶气般的神清气爽、浑身舒坦。他瞥着李染枫,仍是笑:“恶劣怎么了?不知道方才是哪一位语无伦次的解释着说是愿意结交我这个朋友的啊?哎呀,究竟是哪位啊?哦,本公子记起来了,原来不正是你嘛。”

李染枫异常沉默的看着周钰恒得瑟,好容易才沉心静气的答道:“关于刚才那些,就是你指出我特意将你放在我师弟间的话题,我还有话说。”

周钰恒满脸的没想到反击会来得如此之快的期待和喜悦,展扇邀请道:“你说,快请说。”

“实不相瞒,别看我的这些师弟们江湖历练少,‘染’字辈菁英尽皆在此了。有他们在,无论是防还是抓,我都放心。何况没那个必要。”

周钰恒摇着扇子大声叹气道:“唉,你是在调侃本公子不值得提防吗?”说罢大笑道,“像这种不痛不痒的调侃,本公子向来不放在心上,别白费心思了,怪没意思的。”

李染枫没急于承认或是否认,只继续平铺直叙:“……如果早知道你是周家人,如果当时当场我能认出你的身份,说句卑鄙的话,我愿意将你交给魔教,协商去交换我的小师弟和陈家叔母。”

周钰恒笑容一僵,没由头的脸色铁青:“周家人怎么了,怎么就能换回你家师弟了?”

“我不清楚。”李染枫摇头,“不过他们既然肯倾巢而出,又不愿伤你,一定是因为他们需要你,或是有求于周家。所以,我刚才想过了,恐怕现在将你送回去,也不算迟。”

“你说真的?”周钰恒好似想起什么骇人的场景般,从头发丝到脚后跟一齐打了个寒颤,咕咚咽了口口水,像受恐惧驱使的嘟囔道,“你知道我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被抓的吗?竟然拿这种事情乱开玩笑。换你来试试,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他边说话边拿目光瞄准了摊铺后面的里弄,向后缩了半步。

李染枫挡住了他:“除非……”

“除非什么?”侠客小说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除非你能忘记我师弟们的名字。”

“啊?什么?什么意思?”

“不过想来也难。我想,即使我求你,求你装作没听见,求你假装不知道,态度诚恳,怕是周公子也不愿意。倒不如我再将你送归原处,任凭魔教或其他的什么人处置,想来对你还是对我,都好。”

听见这没什么情感起伏却分外熟稔的揶揄,周钰恒呵呵干笑了数声,表情像吞了苍蝇般难看:“本公子、本公子肯赏脸接受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胁,并不是因为胆小怕死,而是出于对贵派李掌门的尊敬。你可别太过分了啊,本公子也不是好相与的……”

“哦,突然想起还有另一件事也没来得及告知你。”

“呵、呵。完全不感兴趣。”

“我想你会感兴趣的。其实你在救治那名老者时,并没能够分心留意你的脚下吧?说来也是凑巧,倒算不得什么。当时你碰巧,呃——”李染枫木着脸,只皱眉,似有难色,隐去了后半句不谈。

在周钰恒分明被勾起了好奇心,想知道却装作不在乎的莫名紧张的屏息等待中,李染枫也长长的叹了一声,不急不躁的揭开了谜底:“你跪在了几粒鸡S上面。”

周钰恒险些跳了起来,立刻急急忙忙的低头寻找:“哪里?蹭哪里了?该死,这套衣服也不能要了。”找过半圈方后知后觉道,“不对。本公子已经沐过浴也已更过衣了,什么也没发现——你在诓我?!”

李染枫抬步特意走在周钰恒前面,坦荡的承认道:“嗯。正是为了报复你先前的报复。既没瞧在家师的面上,也没拿生死胁迫。”

他在周钰恒“无聊”“小心眼”“有失文雅”等愤愤不平指责中,浅抿薄唇,面上的笑意已经很显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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