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寻的视线不自觉放到左侧。

凯撒还在说：“你想哈，一直走右边绕到了左边，是一个圈，那咱们就走左边嘛，肯定不会向右边那样……”

不……卫寻下意识觉得凯撒说的不对，但她现在脑子有点糊，说不上来哪不对，只盯着左侧洞口看。

到底是哪不对呢……？

“小寻寻，走吗？”凯撒在问她。

“走吧……”

无论如何，都只有右拐左拐两个选项，右边不去，就只剩左边。卫寻看了眼来时的路，往左边洞壁刻三角形，“就直接走这个洞，前面的再回去感觉也没意义……”

她带着凯撒踏上那条通道，手电光一截截推进，黑暗从前方蹿到身后，似在压着她走。

这一回，卫寻仔仔细细地打量洞道，山壁、地面都不放过，希望能找到些什么突破口。可令她失望的是，除了粗糙的山体和掉落的细泥，视线之内，再无其它多余的东西。

怀着略烦躁的心情没走多久，这条通道就到了头。

卫寻停下脚步，叹了口气。

凯撒都恼得想揪自己的毛，“怎么还是选择题？”

一人一鼠的正前方，再次出现双生洞。没有被标记过的双生洞。

卫寻揉揉眉心，在左侧洞壁打三角形，“既然决定这次往左走，就还是选择左边的吧……”

凯撒面无表情地在她肩头趴下来，“我还能期待一下后面的路吗？我感觉到了这里深深的恶意……”

卫寻也很无奈，边迈入左侧通道，边搭腔：“大概可以小小的、再小一点的期待下。”

别抱太大希望就是了。

……

沙漏倒转，又是一日的开始。

板正单调的房屋亮起光，投在白软的雪地，雪面很快出现一连串手脚印，毫不留情地踩碎暖光，高傲的巡卫兵们哒哒漫步。

“老兄，上头布置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其中一个巡卫兵靠过来。

被问的那个满脸愁闷，大吐苦水，“哪能那么容易！上面非要找未同化的平民，我这些天都跑断腿，挨家挨户地瞅，个个都是麻木呆滞！你说现在入夜都快一个月，哪里还有不被城池影响的平民？要说刚入夜时还有几个活蹦乱跳，异想天开要逃跑的，不都给抓回来了吗？现在同化得更严重。剩下没被抓的，估计早死在山坳坳里了……”

“难哦、难哦……”旁边的巡卫兵拍拍它，“毕竟是寅宫要人，怎么说当家人也是城池三把手，还是要尽心尽力找，找不到也得找……”

年长的巡卫兵顿了顿，然后压低声音，“你错了，不是寅宫要人，而是……”

它曲起手，向上一指。

凝神听的巡卫兵惊住，“啊，是主上！”

“啧！你小声些！”

“哦、哦……好……”它依旧没回过神，“竟然是那位……”

“所以啊，怎么能不尽心尽力？我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话锋一转，它又觉得任务实在艰巨，“……我找不到，估计命也不长了……”

身边那位很同情它，毕竟这交代的事情办妥了也没法升个一官半职，办砸了还把自己小命给搭上，谁摊着谁倒霉。

于是，他好心提建议，“老兄，要不你再排查试试看？我记得入夜后，有几个逃犯被分配到其他区，你跟别的区交流下，看看那些逃犯怎么样了，能不能符合点标准。哦，虽然逃犯的下场只能更不好，但有本事逃，说明比起别人，更难被同化嘛！”

城池会接收心中有欲之人，让他们被同化，变得麻木，继而遵守城池的规矩，老老实实地为城池做事。

但还有一小部分人，虽然有欲，但心里仍然有一丝清明，于是他们会反抗，会想逃离城池。这些人，同化的时间会更长，也更难驯服。

不过……最后还是会被驯服就是了。

正如马戏团里新引进不服劝的动物，打几下给几个枣，总有办法让它好好表演。

这是一个道理。

“你这个提议我可以试试，可是，若发现有我想要的，那些贵族们不肯给怎么办？总不能一一得罪吧？”

“哎呀，这有什么好苦恼的？你只要记得你是给……”

巡卫兵瞄了眼内城，“……办事的，谁敢拦你？况且，我记得有几个逃犯在A区，A区都是放逐者，就算有个别不好惹，但按品级来说，我们可比它们高，要个平民罢了，还能跟你过不去？”

“唔……也是，听你的。”

年长的巡卫兵有了点方向，步子都轻快不少。它们弯过拐角，路过一套漆黑的房屋时，一只长脸巡卫兵正踮着脚关门出来，嘴里阴阳怪气地说：“又没回来……死在言宫算了……”

它无趣地转身，见到另外两个巡卫兵，冲它们打招呼。

年长地问：“这是怎么了？”

巡卫兵朝房屋努努嘴，哒哒地加入它们的队伍一同走，“还能是什么，屋里的两平民前阵子被叫去言宫讲故事，现在还没回来。丢下一堆工作，哦，真是我见过最悠闲的平民了！”

“消消气呗，被言宫叫走，咱可拦不下。不过就是一两个平民，不用放心上……”身边的巡卫兵理所当然地说：“你也不用日日来检查，反正人不在，没完成义务也不用送吃食，你还乐得清净呢！毕竟……”

“毕竟每天看到令人生厌的平民，心情也不美妙。”原先的巡卫兵自然地接话。

三只人脸鹿身的怪物互相交换眼神，吃吃发笑，身体在雪地上怪异地抖动。

片刻后，才各顾各离开。

……

与此同时，它们口中万分讨厌的其中一个平民，正烦躁地一手撑着山壁，一手支着电筒，死盯着眼前的标记，太阳穴突突跳。

“为什么会有标记？”肩上的黑团子惊得叫道：“啊呸，不是，为什么会是圆圈？”

山壁上刻画的圆圈不算周正，因为泥沙的关系，闭合的一撇还往里弯。这熟悉的一弯，只出自一人之手。

卫寻看着自己刻注的标记，陷入深深的沉默……

时间倒退回很久之前。

正如她所猜想，洞道没那么容易让他们找到出口，反而像是戏弄一般，在她建议凯撒只抱小小的期待后，他们一连经过好几个双生洞。

然后，越走心态越崩。

左边的道路跟右边的基本没差别，一样是简陋干燥的山洞，一样是无穷无尽的选择。

他们从最开始的精力充沛，到了后来的灰头土脸，精神萎靡。人也变得越来越烦躁和麻木，升出一种漫长的无力感。

直到现在，不知道经过几个拐角又出现的双生洞上，竟然有她所做的圆圈标记。而圆圈，她从头到尾只画过三个……

主洞口进来往右边拐弯的前三个。

卫寻扯了把头发，把手电光打在有那个标记的洞口。

按照她所站的位置，他们方才出来的洞口是左边那个对吧？标记在右边，那她进右边的通道再看看……

卫寻步子有些快，没多长时间就来到下一个岔路口。

望着前方洞壁上左一个三角形，右一个叉叉，她捂着脑袋蹲下身。

凯撒自然也看见了，都不知道还有什么感叹词可以表达它此刻见了鬼的心情，“不是吧？我们又绕了一个圈，这次是从第四个岔路口绕到第三个？还带往后退的？”

它丧气地说：“为什么往左往右都是一个圈？这不合理啊！咱们走的路也不少，外头山壁那么多个洞，我们就没碰上一个能出去的？”

他们完完全全是在原地打转啊！

卫寻也很晕，她坐在地上，揉着眉心，努力让自己摒弃杂念，回忆他们经过的岔路和不同寻常的地方。把脑子里的路线搜寻一遍，她挫败地低下头……

没有……什么都没有……她完全想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如果只有一个洞口，她或许能够解释因为首尾相连，他们就是绕了个圈。但现在是，每个节点都有岔路，向右和向左走是两个选择，两个方向，按理来说就像相交线，相交之后再也不会重合，反而越走越远。

那他们所做的两个极致的选择：一直向右，结果回到原点；一直向左，结果到上一个岔路口，约等于圆。又是怎么形成的呢？

卫寻脑子麻乱，觉得思维受到阻滞，她在一个怪圈里出不来，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很盛，但她就是抓不住这呼之欲出的念头。

手电光愣愣地打在一个地方，那里尘灰浮杂，明暗交替。

许久之后，光柱一阵抖动，照向岔路。

卫寻站起身，对凯撒说：“我们再走走，或许能有什么别的发现和突破口。”

凯撒见她直接拐弯进去，连忙问：“欸？小寻寻，你不做标记了吗？”

“还是不了，”卫寻想了想，“我总觉得这些太干扰判断了，就这么随意走走，看看能发现什么吧……”

她这也是走投无路，索性按照第六感来办事，希望能有不一样的思绪。

……

在单调黑暗的空间里行走，就没有时间观念。

卫寻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长路、多久时间，只知道自己的腿跟机械似的，见到岔路就拐，脑子里那根线也开始有了清晰的轮廓。

等又一次体会到饥饿的滋味时，她随便选了个地方席地而坐，也不管地缝那些厚厚的细泥，把手电搁在身边，背靠山壁，拆食物包吃。

凯撒溜下来，在她旁边盘腿坐好，圆圆一点，正啃卫寻掰下来的小块馒头。

在洞里久了，连向来爱干净的凯撒都蔫哒哒、灰扑扑的。

“要是让我知道设计这个地方的是谁，我一定……”它把馒头当成那人，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在山里头造这玩意儿，可真有它的！”凯撒吐槽完毕，见卫寻拿刀尾在地上涂画，几缕碎发贴在脸庞，被她随手拂去。

而后，凯撒看见她突然止住动作，漂亮的眼睛里掠过动人瑰丽的光芒。

她说：“凯撒，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