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片昏沉，天色将亮未亮。

老旧的床榻发出吱呀声，黑暗中，一个人影坐起来，支着胳膊揉眉心。

神思依旧困顿，不过今日还有场模拟考，他需要尽快让自己清醒，先去准备早饭，然后再看会儿书。

想到这，房门外似乎有什么清脆的碰撞声和轻呼声。

他站起身，走过狭小的房间，拉开门疑惑地看去。

桌角的台灯亮着微弱的光，碗里盛的粥上浮升腾热气，桌边白净的女孩正捏着耳垂，小声地嘶气，大概是被烫到了。

“悦悦？”

听见声音，女孩抬头，眼眸明亮地唤：“哥，你醒了！快来吃早饭！”

他眉目一下子柔和，到桌边坐下，“怎么起这么早？”

“你还说呢！”女孩给他递筷子，“哥，我问你，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又去打工了？然后还很晚回来？”

他无奈地笑笑，“也没很晚……”

“撒谎！我昨天等到十二点你都没回来，后来等着等着睡着了。你肯定凌晨回来的，还不晚呢？”

他略蹙眉，“悦悦，以后别那么迟睡，你第二天还要上学。还有熬夜对身体也不好……”

“关注点是这个吗？”女孩眯起眼，然后叹了口气，“哥，你马上要高考了，就别去打工了。我知道我们家很拮据，但熬熬这段时间也是能熬过去的，我也不需要那么多的生活费。你成绩那么好，到时候考个顶厉害的大学，就有出路了。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嘛！”

她晃晃对面人的手，“哥，你就听我的呗，这段时间别去打工了。”

他心里有暖意，温柔地揉揉妹妹的脑袋，“好，听悦悦的。”

女孩开心笑了。

喝完粥，时间尚早，他去旁边桌子抽练习册，余光瞥见桌角的一堆五颜六色信封，上面都是统一署名：

纪悦，收。

一双手慌慌张张地将信封收拾掉，女孩有些无措地瞧他的神色。

他却没发怒，笑着说：“唔……我家悦悦很受欢迎啊……”

十四五岁的少女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纪悦长得漂亮娇俏，性格温柔善良，有男孩子的爱慕很正常。

“哥，你又取笑我，你收过的情书肯定比我多多了，”女孩脸有些红，嘀咕几句，然后认真地说：“哥，你放心，我不会谈恋爱的。只是这些都是别人的心意，不能糟蹋，我想之后抽时间再一一给他们回信。”

这是很正确的处理方式，他目光转向架子高处黑白照片，照片中的一对男女也在温和地看着他。

他想，纪悦是对的。

生活是挺难，但总归会越来越好。

……

老房子破旧，隔音效果也不好，清晨的阳光送过来时，忙碌奔波为生活所累的人们从家中出来，楼道里不停歇地响起鞋子摩擦声、肆无忌惮地谩骂声、马桶抽水声、锅碗瓢盆咣当声……

他收拾好东西出门，隔壁两位中年妇女正洗完衣物往外晾，唠嗑些有的没的。

“最近感觉还挺不太平……”

“怎么呢？”

“你消息也太落后了，王家那个失踪案子啊……”

“我以为你说什么，那个失踪案不是一个多月前的吗？在离咱们很远的老城区，跟最近有什么关系……”

“啧，这不是一直没破吗？哎呦，悬在心里头感觉慌兮兮的，前阵子还登报纸呢，现在寻人启事的版面只能在缝隙里找了。”

“失踪的又不是大老板的女儿，登报纸不要钱啊？你呀，少看些有的没的自己吓自己，你家涛涛该读初中了吧？学校选好了没？”她甩着湿衣服，见隔壁邻居出来，打了个招呼，“纪家小子！”

他侧身唤人：“李婶、赵婶。”

“去上学啊？”

“嗯。”

李婶拿腰间的围裙擦擦手，热情地抓了把果子往他手里塞，“那个，纪淮啊……你有空帮我家混小子补补课呗！这小子功课差得很，上回你补课进步了点，现在没你看着，又退回去了，太让我操心了，你看……”

他把果子推回去，却应承事，“李婶，你放心，我有空会辅导他，只是快要高考了，等我考完，暑假里会带他巩固知识点。”

“哦，好、好，高考重要，高考重要。”李婶笑着点头，这种免费的辅导她怕是梦里都能乐出声，当即让开道，“赶紧去上学吧，别迟了！”

他道了个别，从狭窄的通道里走过。

快入夏，清晨的风都送来湿热的气息。小巷里挺安静，墙面生着黏腻的青苔，洗头妹坐在后门恹恹地抽着烟，肥胖的妇人骂骂咧咧，看也不看有没有人，就将脏水往路中央泼……

所有的，俱是底层人民的生活百态。

巷子口有个身材中等的人插兜站立，衣服洗得发白，戴着帽子，帽檐处破洞，布料往外翻。看不清模样，只能听见帽子下传来的哼曲声。

细微的，轻松又惬意。

纪淮就瞄了一眼，随即快步走出巷子。

若再不抓紧，他真的会迟到。

……

时间哒哒前进，今天是返校取高考成绩单的日子。十年寒窗，终得一果。为此，他打工的那家饭店的老板还放了他一天假。

领取成绩单的时候，班主任含泪拍拍他肩膀，欣慰地说：“我就知道你可以。”

后头有同学抽走他的成绩单，惊呼：“我靠，这成绩，够得上Q大了吧，让我想想，比去年Q大的分数线多出十几分吧？啧啧，纪淮，可真有你的。”

“就是啊！没想到咱们小县城也能出这种人物，要是再高些，妥妥的省状元啊！”

“喂，以后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同学们啊……”

“哈哈哈，苟富贵，勿相忘……”

窗外日头不算热烈，屋里洋溢着青春的气息。他拿回成绩单，看了眼墙上的时钟，笑着想，回家前可以路过初中接悦悦放学。

然后，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他到校门口时，瓢泼大雨劈头盖脸浇下来，连伞都像是承受不住重量，时而倾斜。

悦耳的音乐声响起，是初中放学的铃声，他直接走到纪悦所在的班级。粗略从窗口看去，灯光明亮，没找到妹妹的身影。

她们班的班主任站在门口，正和一些家长打招呼，看到他，快走几步，“是……纪悦的家长吗？”

他点头，“我是她哥哥。”

“哦，那也行，我是想询问下纪悦今天是身体不好吗？一整天都没来上学，我翻通讯录就找到个座机号，往家里打电话也没人接……”

“悦悦她……一天都没来？”

“是啊，纪悦这孩子一直很乖巧，我想着会不会生病，所以没来……”

“谢谢老师，我回去看看……”

一股不可遏制的心慌感迅速蔓延开来，他匆忙冲进雨幕中。

巷子里的排污管道堵了，往外汩汩冒污水，大雨中，所有声响都跟隔了远山似的传来。他三步并两步上楼，掏钥匙开门。

“悦悦！”

大门敞开，屋内昏暗，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

没有人。

一切都如早晨他离开时的景象。

他冲到隔壁，失了方寸地拍打邻居的门，“李婶！李婶！”

“哎、哎，来了来了……”

他喘着气问：“李婶，你今天看见悦悦回来过吗？”

“啊，没啊，不是早上这姑娘还和你说再见后出门的吗？”

“是，我看着她出门的，可她老师说她一天没去上课，悦悦不是会逃课的人……”

再隔壁的门拉开一条缝，赵婶从后面探出头来，支支吾吾地说：“不会是出事了吧……前阵子就闹出失踪案什么的……”

“啊呸呸呸，说什么胡话啊你！”李婶赶紧止住她，见纪淮神色不对，连声说：“你别听赵婶，她就是太闲了，爱胡思乱想。这样，纪淮，你先去纪悦常去的地方好好找找，没数就是姑娘家一时贪玩，我家小子也经常见不着人的，你先别急啊……”

心慌感越来越重，纪淮知道自己妹妹不是贪玩的人，从来都很省心，也不去乱七八糟的地方。所以他根本想不出纪悦还能去哪。

赵婶细声细气地开口，“真找不到，就赶紧去报警吧，时间宝贵，好歹报警能出动更多人找……”

他脑子嗡嗡一片，不自主地后退半步，随即往外头飞奔而去。

李婶斥责的声音被抛在身后，“你跟他说这些干什么？”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

南城，警局。

“小伙子，失踪立案得满24小时，你这从早上算到现在也才十一个点吧？构不成立案条件。你还是先去其他地方找找，或者你现在回家，没数你妹妹就在了呢？”

他急切地请求，“叔叔，能通融一下吗？我妹妹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翘课一天，我真的怕她出什么事了……”

警察从一堆案件里抬头，指指外面或坐或站的人，说：“我们警察也是很忙的，你也看到了，你这种情况，我们没法走程序。小孩子再怎么懂事，也有贪玩的时候，你仔细想想你妹妹会去什么地方，与其在这浪费时间，还不如先出去找找呢……下一个。”

纪淮被人推搡到一边。

脑子里划过许多念头，他猛然上前，急声问：“一个多月前的那个案子呢？老城区王家的失踪案，破了吗？”

“这是我们警方的事情，案子一直都在跟进……”

“所以犯人还没找到？”

警察皱眉起身，“我说了，你该去找找你妹妹，不要再胡言乱语，案子也跟你没关系。不然，你就是扰乱公务，我有理由怀疑，你来警局就是为了闹事。”

“我、我不是……”

“等真找不到了再来，现在的小孩怎么都一个个我行我素……”

警察不再理他，转而处理其他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