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凯撒明白自己所处的境地并真正接受它时，总共用时三个点。

这期间，它来来回回将这个房间给打量了遍——天花板很高，它掉落的那个入口早就严丝缝合，只能看见黑黑一块板，周围也没有借力的地方，所以它再想办法从那出去的念头基本不可能实施。

……再者，除了顶上的板，这里就没有别的类似出入口的门，估计连刀疤要进这里，都需要从上面下来吧？那它到时候费时费力一顿爬，结果板一开，和刀疤面对面……它可不能保证这次刀疤还会对它手下留情。

凯撒幽幽叹气，一屁股在房间中央坐下来。

左边笼子里的刑具们虎视眈眈，右边笼子里未开智的鼠团子们无知又懵懂，再加上正前方那副巨大的画像，凯撒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

刀疤真是对它爱的深沉。

甚至不惜从贩卖商手里买入幼崽，然后私设刑房，把对它的愤怒施加到无辜的贵族身上，连城池的规矩都置若罔闻。

若是它没做伪装，这会子等待它的，必定是刀疤兴奋的眼珠和一样一样排着队打算折磨它的刑具。

而现在，刀疤只是把它扔下来，看来准备等腾出手，再对付它了。

它要怎么做，才能在刀疤来之前，就逃出去呢……

凯撒托腮沉思，房间里恢复安静，时不时能听见笼子里窸窸窣窣的声响，以及微弱又奶声奶气的“吱吱”。

等这道吱吱声第三次响起时，凯撒扭过头。

被布罩着的笼子边此时拱起一块，半个身体隐在布下的幼鼠抬起棕色的圆脑袋，正怯怯地对着它的方向。

“吱……”

凯撒心都软了。

它三两步跑过去，像个奶妈子一样把它往里面赶，“哎哎，你出来干什么，里头暖和着呢！快和你的小伙伴们挤挤，这雪山里头，可冷了！”

“吱吱！”小棕鼠使劲拱它。

“好好好，”凯撒挪动自己的肚子，吸气从笼子间挤过去，“我也进来，我也进来，你别担心了……”

不大的笼子里，鼠团子们听见动静，呆呆地瞧着新成员，有戒备、有紧张、有害怕、有好奇的，等先前的小棕鼠扑向它们然后吱吱叫唤后，都变成了友好。

一番精神气过后，有几只幼小的又沉入梦乡，它们像是全然接纳这一新伙伴，任它在笼子里自由行走。

凯撒看着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幼崽，鼻尖萦绕刑具房里挥之不去的血腥味，爪子悄悄握拳。

一只棕团子啪叽一下摔在它旁边，闻了闻气味，确定安全后，直接缩在它身边不动了，凯撒回忆着卫寻摸它脑袋时的温柔，也揉了揉鼠团子。

“别害怕哈……”它轻声说。

“老子一定带你们出去！”

但怎么出去，又确确实实是个问题。

凯撒只在笼子里待了一会儿，就钻出来继续打量房间。

这处山洞有点像圆柱体，上下平面呈圆形，泥壁粗糙又简陋，一览无遗。凯撒沿着壁绕圈走，试图找到可以下脚攀爬的石块和或许被自己忽略的出口。

第一个念头在它晃晃悠悠爬到壁上一米处时被放弃了——内壁是粗糙没错，但也不足以让它支撑住身体，而且松散的泥土也增加了不少行进的难度。

……如果真要从进来的地方离开，估计只能它自己磕磕绊绊离开，而带不走鼠团子们。

第二个念头……

不知过了多久，凯撒泄气地靠在壁旁，“什么地方啊这是，难不成整个洞是吹气球一样被吹大的吗？咋什么空隙都没有？”

它确信自己来来回回走了有十多圈，摸过每一块砖，就是没发现有气溜进来的地方，上面的它不知道，但它能保证地面和山壁，绝对是一体的，不会再有什么突如其来的暗门。

它恨恨地踢开脚边的石子，“破房间，整得跟山腹一样一样的，人家好歹还有通风管道呢！你啥都没有，是要活活闷死鼠吗——”

欸，等等……

凯撒下一句话卡喉咙里，眼珠子转转。

它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小肚腩随呼吸缓慢地起伏，稳稳当当，频率不变。另一头的鼠笼子里，几只团子抱在一块儿，睡得正香。

凯撒一拍大腿，“对啊，通风管道，这里一定有通风口，不然怎么能自由地呼吸呢？”

经历过一次妄宫，凯撒涨经验了，看不见通风口，可不代表它不存在！

当即，它噔噔跑去拉布罩，将鼠笼子盖得严严实实，“先忍忍哈，等我一会儿……”

然后跑到房间中央，往自己布包里使劲翻，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最底下找到一片被食物包压着的羽毛。

它屏住呼吸，将羽毛立了起来。

三秒钟后，白色的羽尖触碰地面，倒在了右下方。

凯撒抬头看。

目光从正顶部的黑铁板移到旁边的壁拐角，最后定格在画像最上角。

“可算是找到了，”凯撒美滋滋地冲画像走，毫不吝啬地夸奖自己，“C88鼠就是聪明。”

这幅基本从壁顶垂至地面的画，先前一直被它忽略过去，探路时也尽量避开。

原因无它，任是谁见到自己被密密麻麻钉着，都会下意识地远离吧……

画像上的针类似于飞镖样式，有成年人一根手指那般粗细，穿过画纸，扎进壁中。从画像后往上看，可见一排排的针体横斜，之间的距离也就凯撒半个身体大小。

很方便攀爬。

没犹豫一秒，凯撒就开始蹬了。

爬钉子这件事，是一场考验耐心和体力的拉锯战。因为钉子密度大，间距又窄，只要多费些功夫，总能爬上去。

凯撒卡在几根针之间，累得直匀气。它眼睛眯开一条缝，小心翼翼探头下望，粼粼针体泛着银光，如浪潮般扑涌，这一眼，竟看不到黄实的地面，来自高空的缺氧又莫名袭上胸腔，凯撒唰得缩头，不敢再看。

“唉，我这是作什么死……非要和小春花较劲，不然我现在，一定还在柔软的枕头上，做黑甜的梦呢！”

它认命地把手里的绳子往旁边的钉子上绕几圈，再绕回自己身上——爬钉子也不能白爬，它得落实好下去再上来的可能性。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了，小寻寻他们应该早就发现我不在了吧？我一路上也没留一星半点讯息，他们得着急死吧……”

它努力朝上方继续移动，嘴巴里自言自语：“这下可完了，没人知道我在这，我真的只能自救了……哦不对……我还得救我的小弟们……”

自动把鼠团子划拉到麾下的凯撒又想起一个人，“……还有安德。”

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凯撒无奈叹气，随即，它眼眸亮晶晶，浑身充满斗志。

“C88鼠绝不屈服！我一定要出去！”

时间滴滴答答偷着走，等攀住最顶上的钉子时，凯撒的斗志也消了一半。

它原地恢复力气，前头就是平直的天花板，黑铁门被焊得死死，不知为何，凯撒总觉得脑门上方有些热，跟蒸桑拿似的。

正因为如此，当含凉意的空气流吹拂过耳旁时，凯撒立马捕捉到了。

它敲击斜上方的泥土块，细泥扑簌簌盖它一脸，同时，那里也露出黑黢黢拳头大的洞，寒意一下子沁出来。

“原来在这里……”

凯撒翻身，落入通道中。

整个管道总体趋势向上，凯撒举着光石，艰难地移动。这管道外似乎是水，凯撒能听见暗流汩汩的声音，离得非常近，让它觉得仿佛下一刻，那些水就要冲破管道，冲向它。

在凯撒惴惴不安地挪动中，管道也即将见顶。

噪杂声被切成片段，一块块滚进耳中，熟悉的不熟悉的嗓音令它恍惚了下，好像自己又置身于吵闹的客栈里，周围是不认识的客人们，身边有纪淮、卫寻，和春花……

一缕调皮的光线跳进通道里，转过拐弯的凯撒下意识抬头，撞上了从管道口挤进来一团东西。

隔着花纹简易的管盖，两双小眼睛来了个世纪对视。

凯撒登时血液上涌。

……特么的。

……这黑白相间的玩意儿是谁？

上头轻快又细微的来了声：“吱！”

……

当卫寻和纪淮将这层的房间差不多要掀个底朝天时，两人终于略带遗憾地回到队伍中，半人马和刀疤已经等候他们多时，见人回来，刀疤冷哼一声，带着往下一层走。

卫寻觉得，要不是半人马在这，刀疤绝没有如此好脾气。

第二层和第一层稍不同，正中央还是那块瓮体，只不过奴隶们换了个活计。

边上的墙体有凸出一面弧形结构，上下相接，像是一个圆柱体被切出一块扣在壁上，靠下方还有一个水龙头样式的装置。

此时一个黑猩猩正拧紧塑胶管，打开水龙头，水流顺着管子运送到栏杆旁，栏杆里的奴隶从火堆中取出红彤彤的瓮片，水流嗞上去，瞬间翻起白雾，叫人看不清接下来的景象。

等白汽散去，就见奴隶一手扶着瓮片，一手往瓮体和片之间的缝隙里填水泥。只不过瓮片不牢固，经常掉，于是，奴隶只能不断地将手伸进火堆取瓮片，然后浇水、填泥……

刀疤走到那圆柱前，拍了拍，“这口井里面都是刑山上化掉的雪水，不用可惜了，我就凿了口，用来制瓮，正正好。”

最后三个字的语调，叫人想忽视都难。

卫寻盯着它忍不住因得意而上扬的嘴角，脑海中划过那日水从二十多米的高处奔腾而下的画面，忍不住呛声。

“噢，不知道这次，水里有没有放爬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