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贵族气息快要消失的前一刻，几个人在三十四号刑山外下车。周围白雪皑皑，列车毫不留恋地开走，一时间只剩下沙沙的踩雪声。

卫寻和纪淮之间的气氛古怪，凯撒望着两人的背影，缩缩脖子，暗自决定未来几天它就待在安德的肩膀上，哪也不去了！

“他们是不是一天都没和对方说话了？”安德坠在后面小声问：“这正常吗？”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小寻寻只是在气头上，过段时间就好了，她不是个记仇的人……”凯撒说到后半句，想到什么，声音心虚得越来越低。

“赶紧和好吧……”安德裹紧衣服，“我咋觉得这气氛僵得连空气都冷下几分。”

但一直到他们停下来歇脚，两人都跟木头桩子似的没跟对方说话。

越靠近山腹，周围裸露的岩石越多，耐寒的草木也稀疏生长，他们挑了一块地势平坦的地方休息，凯撒怂，连睡觉眯眼都准备靠着安德，他们在大岩石后面偷偷瞧卫寻和纪淮。

安德打了个哈欠，“你还看？”

“嘘！”凯撒踮脚伸脖子，“这不得盯紧点，防止他俩突然吵起来？我觉得你说得对小雀斑，他们不正常！”

“瞎操心。”安德咕哝：“人家纪淮怎么舍得跟小寻吵……”

没隔多久，起伏的咕噜声就在耳边响起，凯撒扭过头，发现安德已经梦会周公去了。

……好吧，你睡你的，我盯我的。

凯撒无比清醒地盯着对面。

这里背风，呼吸中带有潮湿的气息，一旦安静下来，整个人就会疲软松懈。

夜晚太静，连纪淮都背靠树，闭目养神。卫寻侧躺在垫子上，右手枕着胳膊，面向岩石，不知道睡了多久。

凯撒百无聊赖地抠指甲，目光从纪淮身上打转，然后移到离它更近卫寻脸上，此刻，那张本该熟睡的脸，正睁开清明的眼睛，望着它。

凯撒一个哆嗦，差点没把自己摔出去。

卫寻眼尾轻扫，面对凯撒无声地传达：“走，去那边。”

哪……？

凯撒小心翼翼地往边上瞟——那里地势起伏，杂草丛生，最关键是黑不溜秋。

绝对是个审问犯人的好地方。

凯撒瞬间僵直小身板，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去不去，坚决不去！

当它傻吗？它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卫寻找它是为什么事。可这事今天纪淮还警告过它，不让它乱说，它怎么可能转头就忘？

反正，它说什么都不去！

凯撒眼珠子一转，直接躺倒，开始装睡。

它身体硬邦邦，粉色耳朵竖起，全神贯注地听岩石那头的动静。

有什么细微的声音入耳，然后是沙沙的踩雪声，那声音渐渐放大，绕过岩石，走到后面停下，凯撒心尖尖都提到嗓子眼。

下一秒，它就感觉后颈皮被捏住，整个身体腾空而起。

卫寻大踏步往外走，轻细里夹带着笑，低声说：“你眼珠子可以动得再快些。”

凯撒：“……”

它抽空睁眼往那颗大松树底下瞄，纪淮仿若未觉，还在那一动不动。

……这可咋整？

凯撒欲哭无泪，突然觉得自己弱小、可怜、又无助。

等走得远了，卫寻席地而坐，将凯撒放在掌中，这颗黑团子哭丧着脸，噼里啪啦地表明立场。

“放过我吧小寻寻，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去问纪淮呀，问我做什么？又不是我不给说！你们一个个的，就知道欺负老实人……”

“安静点……”卫寻无奈又好笑地弹它脑门，“谁问你这些了？”

“哈？”凯撒懵逼：“那你三更半夜背着纪淮把我拎来这黑乎乎的地方是为什么？”

除了问门和纪淮的事还能问啥？

被凯撒跟电灯泡似的亮眼睛盯着，卫寻不自在地清咳两声。

她飞快地理思路，面上十分淡定，“我就是想问你离开山腹之后有什么别的计划。”

她还记得当初纪淮探山洞是为了摸清外城到内城的那条通道，无意中进了山。而他们进山，则是被讯珠吸引，担心纪淮出事。

没想到兜兜转转，一路从极乐宫走到了F区，现在他们返程，如果顺利，将会从言宫光明正大出去，然后回D区。

那么……再然后呢？

“你们不是要对付法门吗？准备怎么做？”

“你问这个啊……”凯撒莫名松口气，不经意地说：“这个不用单独问我呀，纪淮不是答应你以后都把计划告诉你吗？”

“谁知道他是不是糊弄我。”卫寻撇撇嘴，明显还在跟人家怄气，“你说吗？不说我们的友谊小船就翻了。”

“……说翻就翻，这么随便？”凯撒委屈巴巴。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能告诉卫寻的，反正凯撒是觉得，只要不问门的事，其他随便说。

“计划吧一直很明确，除了进展有些缓慢。”

卫寻屈起腿听。

“城池跟外界不一样，没有什么所谓选举制啊民心所向之类的，它的秩序是天生的，一个萝卜一个坑，绝不会因为换了某个宫殿之主或者城池之主而有动荡。”

“比如说城池换主了，各家宫殿依旧过各家宫殿的生活，讨厌的巡卫兵依旧每日巡逻。当然，正派城池之主和反派城池之主还是有细微的差别，但这不会影响明面上的东西。”

这确实和卫寻长久以来的观念不一样，但她也能理解，“你指的细微差别是你的主人在时，城池惩罚恶，无论平民、贵族；而法门在位时，私下却纵容贵族的恶？”

“没错。是这样子。”

它伸出两爪子，“所以我们的目标从来都是法门-奥赛罗，要扳倒他，需要两个条件。”

“其一，需要一个人来接替它的位置，就跟我前主人一样是正义的化身，这样才能镇住城池的恶；其二，我们要找到罪城的心脏，然后将法门抹杀。”

“心脏就跟玉玺、冠冕的作用类似，有了它，才有接管城池的资格。”

卫寻心不在焉地点头。

“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心脏在哪，——每一任城池之主都会藏好它，所以也不知道法门把它藏哪去了……不过该有的准备要提前做嘛！”

“像找到心脏后用于装它的容器、钓心脏用的牵引线、鱼饵……有些我记不清了，所以咱们还得去一次寅宫，寅宫有书……这就是为何要找通道的原因之一。我们要在法门的眼皮子底下找齐东西，你说是不是任重道远？”

是，计划是清晰，只是进展不快……但她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所以，你想让纪淮成为城池的下一任主人，把他从门外……拉进来了？”

干涩的嗓音在黑暗中幽幽响起，凯撒怔了怔。

“其实我早该想到，你之前透露过很多次了，你说我、纪淮和你前主人的气息一样……而你不跟着别人，偏偏跟着纪淮……”

卫寻抱着膝盖，轻声问：“凯撒，纪淮是出不去了吗？”

“哪……？”

“出城。”

凯撒沉默了会儿，它小心翼翼地去碰卫寻的指尖，只碰到一片冰凉。

“小寻寻，纪淮是我费了老大力气才选定的人，他也答应过我要帮我的。”

卫寻只觉得心空了一块。

她好像拿了一本故事书，书并不厚，她还没翻开就被告知结局，让她有那么一瞬间，连打开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僵硬地问：“那你们隐瞒我的，是这一件事吗？”

黑暗中，看不清凯撒的表情，卫寻只能听见它的声音。

“啊，是、是……很久前我偷偷来F区，就是拿牵引线去门边拽纪淮了，然后还和刀疤结下不解之缘哈哈……纪淮不想让你知道是怕你担心吧……”

不，不是。

卫寻沉静地想，你们还隐瞒了一件事，不然纪淮不会用那种眼神看着我，那么清傲的一个人竟然用乞求的眼神看着我。

肯定有别的事。

但她不想问了，秘密终究是秘密，如果以后有可能，她希望纪淮能亲自告诉她。

于是，卫寻状似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啊……”

“嗯嗯。”凯撒点头如蒜捣，后知后觉地控诉：“小寻寻，不带你这样的啊，怎么能故意套我话呢？我不管，反正你要答应我，今天的谈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好。”卫寻捏了把它的爪子，“这是秘密。”

凯撒顺势拉住她，支吾地问：“那……小寻寻，你还跟纪淮冷战吗？”

卫寻无声地笑了笑，“不会了。”

人生太短，书太薄，她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想浪费在生闷气上，那样太不值当。

凯撒欣喜地蹦起来，“太好了！”

一人一鼠悄悄返回营地，安德睡得死死的，纪淮也依旧靠坐在树旁，不知是不是陷入深度睡眠，背影一动不动。

卫寻让凯撒去安德那，自己靠近那个背影，路过岩石和树之间时，她捡起毯子披在身上，然后走到纪淮旁边坐下。

她单手托腮，目光从那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渐渐移到干净流畅的面容上，她微弯唇角，用娇矜的语气小声说：“纪淮，地上硌得慌，我睡不着。”

夜晚潮湿，空气寂静，白色雪地微微反着光，那双紧闭的眼睛终于缓缓睁开，眼里有细碎的光影浮动，温柔又澄澈地看着她，像是静谧深远的湖泊。

纪淮伸手揽她，轻声说：“那靠我肩上，好吗？”

卫寻笑了笑，把脸埋进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