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夜幕都随着这颗明亮的北极星被摘下了。

无数的、微弱的、晶莹的星子们都在广袤的夜空中莹莹招展，然后下一刻，碎成流淌的银河，顺着汪洋又迅疾又缓慢地围绕中心旋转流散。

但卫寻知道，那些银光并非星星，而是影影绰绰的网线，都在这当下，随波荡，在淡蓝月华里，成为绚烂的星流。

轻风碰过耳畔的碎发，掀起月白色裙摆的一角，视野里的蓝光氤氲充盈到不可思议，在轻纱骤然扬起后又晃神般倏忽落下。一打眼，身前、余光中已然没有一丝月晕，仿佛曾经覆盖在隔间上的那层淡蓝从未出现过似的。

卫寻微愣。没有那层蓝光后，连周遭的空气都沁凉了不少，外露的皮肤像是失去防护罩，有种细密的刺疼感。

“咋连蓝光都消失了？”凯撒嘟囔着，“怪不习惯的。”

它话音刚落，另一道忸怩、愤愤、孩子气的声音从什么狭缝里传来，又闷又细弱。

“呀！松、松开些，透、透不过气啦！”

卫寻和凯撒循声望去，纪淮也在此时转过身，右手抓着什么，指缝中漏出几丝飘摇的银线，正伸着小触角抵着纪淮的指沿，一副抗拒又知命运已定的蔫哒哒模样。

“哎呀，我不是已经被捉住了嘛！没必要抓得那么紧。真的！”那糯糯的声音再次挤出来。

纪淮神定气闲，手里轻如羽毛的触感让他不自觉加了几分力道，防止那堆银线游鱼般滑走，自从蓝光消失后，周围的隔间就再也没变换过，这叫人心底放松，也有了更多的耐心与网兜周旋。

他淡声问：“不逃了？”

语调轻飘飘里藏着些具有威慑力的钩子。

那网被钩子一刮，登时安分地松开银线，努力举着小触角，话语间一片赤诚：“逃？哪有的事？我才不逃。真不！”

这种小孩子主动认错的声音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卫寻不知道纪淮是否信它的话，只看见高大的男人并不立刻作出回应，而是缓慢地侧过头，轻扬眉尖，如同逗弄般，将右手握住的网线团了团，一脸闲适。

似乎对于要对付的东西，他总有自己的一套行为方式。比如沈遇知、比如刀疤、比如血犬……

不出所料，网兜被搓揉得吱哇乱叫——不过声音依旧不大，软软糯糯像吴侬口音。

纪淮漫不经心地说：“别耍花样，你既然被我抓过一次，就意味着能被我抓住第二次，只是第二次或许就没现在这么温和了。”

……搓得这么狠，竟然还是温和的？银网瑟缩了下，觉得聪明网就该能屈能伸。

——它忍。

纪淮张开手指。

一张淡银色的网安静乖巧……又乱成一团地摊在掌心，除了中央的结点如呼吸般闪烁着星光，其余和外界那些普通网兜无甚区别。也确实是竹册上画的那只网。

当然，和它“膨胀”时完全不一样，要不是凯撒眼尖，他们就错过这件物品了。

卫寻走近，口袋里的凯撒溜上她的肩膀，磨拳霍霍：“嘿！可算落在咱们手里了，本大爷一定要和它好好算笔账，把刚才的惊吓全部讨回来！”

凯撒表示，它鼠小，心眼儿也小，可还记着要将这破网摁在地上摩擦呢！不能违心放过它。

“纪淮，你把它交给我，让本大爷好好调/教一番……”粉嫩的爪子朝那团乱麻伸过去，连跟丝都没碰着呢，眼前就一花。

“你、你、你……不行！”软糯的声音转向后方。

凯撒扑了空，差点没四仰八叉摔下去，眼见纪淮神色一闪，显然也没料到那网的速度如此快，俱回头望去。

几步远的裁决剑清冷沉默，剑锋朴素润莹。而那只银网，正像块狗皮膏药似地扒拉住剑身，也不怕不小心把自己给割裂了。

如果那些紧紧抱着剑身的银线分得清哪是手哪是脚的话，它一定手脚都扒拉上了。

莫名的，卫寻觉得连剑都不锋利了些。

凯撒颇为生气，“你溜什么溜？当初逗我们那会儿不是很开心？这世上哪有做错事不受惩罚的道理？瓜娃子得从小抓起，我必须好好教育你！”

是“教育”……还是“教训”？

卫寻轻飘飘地撇了眼凯撒，后者腰板直，目光扑闪地挪开。

大概好的依仗总会升起些不属于自己的勇气。银网软糯地说着条理清晰、不结巴的话：“这么小心眼做什么，当初大家谁也不认识谁，我为了自保使出点小幻象不过分吧！现在我跟你们站一边，大家是一伙的，得握手言和，友爱相处。”

竟还有点苦口婆心。

“简直是歪理！”凯撒气鼓鼓。

去你的“自保”哦，坊市里用家具、声音迷惑他们时要自保？偷偷乐着看他们在隔间里无头苍蝇似的转要自保？

还“站一边”呢，真是口气不小拿合伙人的身份自居。

“你过来。”凯撒顺了口气，“咱们可得好好理关系。”

银网把剑缠得更紧了，“我、我不……这距离刚刚好，要理就、就这样理。”

凯撒：……

靠！这狐假虎威的家伙！

凯撒盯着那网，脚底也跟粘住似的，死活不往前挪，尽管它脑海中预演了几百次将网从裁决剑上成功扒拉下来的情景，然而现实是，它在原地好久了。

……要不是那柄先前同它争过宠的细剑用充满寒气的剑刃对着它，它至于颈边凉飕飕、踟蹰不前吗？

凯撒郁闷感快爆棚，撇撇嘴向裁决剑道：“喂，你倒是分清敌我关系啊！这家伙和血犬一边，你又亲自捅死了血犬，你俩怎么能抱团呢！”

它烦闷的吐槽居然得到了回应。

那软糯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回是疑惑中又带着点义正言辞，“什么一边啊，我和血犬又没关系。那家伙前几天刚进我的地盘，我还害怕了好久。不过就是挪了点影像挡挡你们，怎么就成一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