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

“她就只是奥菲利亚·史怀特，没有其他。”

达芙妮是个很热情的邻居，她总会在星期五晚上在露台上兴高采烈地邀请莉亚参加她家的小派对，然后边喝啤酒边在她耳畔悄咪咪地笑说着不同人的趣闻轶事，再拉着她和男生女生们谈天跳舞。

每当她看到达芙妮的金色波浪卷发和明亮的大眼睛时，她都忍不住想起玛丽以前在寝室里和她们说话时神采飞扬的样子。明明是两个不同的女孩，却在性格上有着奇异的相似，同样的开朗、乐观和自信。有时候她很感激梅林让她遇上可以填补内心空洞的人，但是有时候又觉得这样会令她无时无刻都想起逝者，像是掉进无底深渊，永远也走不出来。

她只是一个年轻女孩，二十一岁，也没有谁教导过她到底要怎样面对死亡和失去。她的人生似是被按了快进键一样，连自己控制不了。

“你为什么会来法国？”达芙妮手中捧着可丽饼，靠在箱子旁问道：“是因为战争吗？我听说很多英国巫师都离开了。”

“算是吧。”莉亚正在整理摆设的双手顿了顿，她把耳侧垂下的发丝绕好，眼尾余光看到已经有几撮棕色渐渐冒出来了。原来又已经一年了。她静默了片刻，才继续低低地道：“我在这场战争中算是失去了不少，朋友和同伴。所以我想重新开始，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然后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且，我爸爸是法国人，所以便来到了这里。”

“你一定可以的，这里可是美丽的法兰西啊。”达芙妮笑说道，敏锐地感觉到她不太想谈论关于战争的话题，便也善解人意地没有再纠缠下去，走到莉亚身旁，帮她一起整理柜子上的物品。

莉亚很努力地把这间小公寓打造成一个家，可是老实说，她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构成家的元素，是人还是感觉。她只是尽可能地在周围塞下更多东西让崭新的地方看上去更为温暖，比如说在露台摆上魔法植物，在沙发上放上毛毡和抱枕，在房间角落添上一张巨大的摇椅，却终归是欠缺了些许。

“他是你男朋友吗？你们看上去很合衬呢。”达芙妮忽然好奇地问道，指了指堆在架子上的其中一张相片，“那放在中间好不好？”

那是跨年夜时三把扫帚的老板替她和西里斯拍的照片。他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左手霸气地搭在她的肩膀，得意洋洋地露出手袖的三个徽章，右手则举着半满的酒杯。她双颊泛红倚在他怀中，左手拉着他右手，笑容满面。这是他们最后一张笑得那样开心的照片。

“不了。”她拿过照片，端详片刻后把它放进装弃置物品的箱子，苦笑着说：“他只是我前男友而已，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张照片被我摆了出来，真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噢，见鬼的。”达芙妮咒骂了一句，带着歉意地笑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又问错问题了。不过，我刚刚还想说他也蛮帅的，就像小说中的那种贵公子。”

“没事。”莉亚被她逗笑，惯常的酸涩感没有再度涌起，她挑眉打趣说：“不过对的，他是真的很帅，女生们都曾经很喜欢他呢。”

这是第一次她能如常地谈起西里斯，不会害怕别人会接一句：“噢，你是布莱克的女朋友，你真的不知道他是食死徒吗，还是说你们都是一伙的？”又或者借其他玩笑之名说出的恶毒话语。

在这里，她就只是奥菲利亚·史怀特，没有其他。

1983年。

“明天要和我喝杯咖啡吗？你都已经拒绝我好几次了。”

黑灵阁绝对是莉亚梦想中的工作，而她也可以有点自大地道她对解咒方面还是蛮有天赋的，毕竟她只用了短短两年便晋升至高级析咒员的职位，也是整个部门最年轻的人。也许这是因为她在六、七年级研究过不少黑魔法，也许是因为布朗尼教授私下里给了她一大叠关于符咒的笔记，她现在渐渐在是法国符咒界的崭露头角，法兰西巫师日报更将她形容为“来自英格兰的一颗新星”。

虽然部门的同事们年龄都比她大上不少，但是黑灵阁隔三差五地举办下午茶会，让她很容易便融入了其他部门的年轻人，就像她曾经梦想中的生活一样。

“明天要和我喝杯咖啡吗？你都已经拒绝我好几次了。”艾利诺端着一碟小蛋糕，走到她旁边，扬起灿然的笑容问道。他穿着白衬衫背带裤，眼睛如同蓝宝石般纯净，棕金色的头发随意地搭在额上，浑身散发出慵懒随性的感觉。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是这些人当中最格格不入的一个，明明都是同龄人，但是眼中的神采却相差什远，让她既羡慕又畏惧。

安德娅轻轻撞了撞她的肩膀，朝她眨眨眼，压低声音兴奋道：“嘿女孩，你答应他吧，我还真未见过他对谁有这般耐性。况且他也很帅啊，性格又不错。”

“对啊，”达芙妮也笑眯眯地道：“也像是你喜欢的类型呢。”

恍惚间似是又回到霍格沃兹的时光，几个女孩众在一起谈论著男生们谁帅谁好谁喜欢她们。

“第一次你说我们并不熟悉，第二次你说你在法国还未安定下来，第三次你说工作太忙。”艾利诺喝了口香槟笑着道，蓝色眼眸撞进她的眼睛，直勾勾的，也不躲闪。他再次勾起嘴角挑眉道：“那现在我们是好朋友了，你也在法国安定下来了，而且还晋升了。莉亚，你没有籍口不让我买杯咖啡给你吧？”

热炽而直接的视线让她移不开眼睛，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以前要用如此拙劣的籍口去拒绝别人，但是至少此刻看着他的笑颜，她感觉可以答应。可以给自己和他一个机会。

“好，明天下午四点。”她莞尔道，惹得女孩们兴奋叫好，也看到艾利诺的双眼瞬间亮了起来。她忍不住失笑地补充说：“不过我想去凯尔帕广场的咖啡店，而且是我请你，算是让你等那么久的赔礼。”

一声好，她放下自己的执念，尝试拥有全新的生活。已经过去两年，一切都该尘埃落定了，她也不应该再抱有奢望，继续容许自己在旧日泥沼中陷落了。这次，她要把自己拉出来。

1984年。

“最后一个要消灭的敌人是死亡。”

和艾利诺的感情最后还是无疾而终。他们都一致认为关系中缺少了火花。

还是一样在凯尔帕广场咖啡厅的露天座位，风偶尔拂过，清冷沁人。艾利诺的五官在冬日阳光照耀下更为柔和迷人，他身穿高领黑色毛衣，气质十分儒雅。他抿了口咖啡，才轻轻笑道：“所以，就这样？”

她无奈地瞪他一眼，也笑说：“噢，拜托，别说得像是我甩了你一样，明明我们现在是和平分手。不对，也不算是分手吧，毕竟我们也没有正式一起过。”

“嘿！你这样说我会很伤心的。”他不满地轻嚷道，懒懒地托着头，声音带点磁性：“以后不要躲着我啊，我喜欢跟你做朋友。”

“好吧，我得承认我也喜欢跟你做朋友。”她笑叹道，摊摊手，朝着艾利诺举杯：“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她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都留在法国，假期的时候不是留在公寓，便是跟着达芙妮和安德娅她们四处游玩。她们总爱带她去酒吧派对，十分热衷于找寻找莉亚喜欢的男人，再不然就是拉着自己的那位朋友要介绍给她。

达芙妮对此的解释是：“我不相信法兰西的男人会比不上英格兰的。”

每年暑假她都会抽出两个星期回英国探访家人，然后再抽出一天到女贞路4号看望小哈利。佩妮虽然没有特别宠爱哈利，但是该给的也绝对少不了，穿的吃的都也没有亏待他。虽然佩妮坚称只是莉亚给了足够的生活费让她照抖孩子，但是她觉得佩妮对侄子还是有不少情分的。

小哈利才三岁多，还是不太记得莉亚是他的教母，可是他却不怕生人，对谁都笑吟吟的。胖乎乎的小手一直戴着莉亚的项链，没有魔力暴动，就如普通的麻瓜小孩。他眨着碧绿的眼睛，在她怀中奶声奶气地叫着：“莉亚，我想玩。陪我。”

她很想告诉莉莉：“哈利有双漂亮的绿眼睛，就如你所希望的。”

英国的夏夜十分凉快，偶有鸟叫蝉鸣，她坐在公园里的长椅上许久，直到有一丝寒意传来，她才决定要去戈德里克山谷。她想看望莉莉和詹姆。

她一直不敢来这里，这是莉莉和詹姆葬身之地，也是巫师们所认为的胜利之地。对别人而言是希望的根源，对她来说却只有死亡。废墟和她在三年前闯入时无异，一样的颓垣败瓦，一样的绝望压抑，一样的无能为力。几步之遥的广场里便是魔法部为波特家族树立的纪念碑，三个人的雕像，有头发乱糟糟却笑得灿烂的詹姆、有优雅美丽温柔的莉莉、有懵懂纯真的哈利。祥和美好。

“最后一个要消灭的敌人是死亡。”她手指颤抖着抚上石碑上的一行字，却发现自己的早已经泣不成声。她跪倒在雕像旁边，头搁在冰冷的大理石上，三年来第一次放声大哭。

“詹姆、莉莉，怎么办，我好想你们。”

1985年。

“嘿，老朋友，好久不见。”

在法国时她没有特别与克莱尔、莱维等人联系，只有他们主动找她时，她才会回覆。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这样做，似乎是只要和英国有更多的瓜葛，就更不能忘记以往的一切。

直到五月，一封信将她硬生生地带回英国。克莱尔和莱姆斯要结婚了。少年时相爱却没有在一起的他们，最后还是幸运地修成正果。

霍格莫德的郊外阳光正好，风缓缓地吹过，带来初夏独有的清涩草香味。场地已经布置好，宾客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开始到来，她贪婪地深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拿过一杯香槟喝尽，闭上眼睛，感受着难得的静谧。

“我看到了，现在我又要再倒一杯酒。”一把蕴含着轻柔笑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又要这样说我吗？”她转身看着温润的男人笑骂道。这场景让她想起莉莉和詹姆的婚礼。

“嘿，老朋友，好久不见。”他张开双臂紧紧地拥她入怀中，轻缓地叹道：“你怎么能不跟我们说一声就走呢？”

“对不起。”她闷闷地道，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感觉都让她无处安放的心找到归宿。过了半晌，她才道：“不过至少我在离开之前促成了一段姻缘。”

莱姆斯轻笑几声，无奈地摇头道：“你啊你......唉。也是的，我欠你一句谢谢。”

“看到你过得好便已经足够了。”莉亚叹息道。莱姆斯看上去比三年前好多了，听克莱尔说他现在主管神秘生物外务司。他眼下不再青黑，脸色也是少有的红润，常年笼罩在眉眼间的郁色也散去了不少，他有着二十四岁年轻人该有的蓬勃朝气。

“那你呢，过得还好吗？”他缓缓地问。

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她也一直没有去想。她沉默一会儿后才耸耸肩说：“也许吧。”

莱姆斯没有说话，他走到桌边翻开白色的台布，狡黠地朝她眨眨眼。

“不是吧，你又藏了酒！”她惊喜地笑道。

他无辜地看着她，拿过空杯子替她倒了一杯酒，才道：“这是为你而留的，我知道你爱喝这个。”

她怔怔地看着他，才低声道：“还是老朋友好。”

“莉亚。”他温和地唤道。

“嗯？”

“有时候不要逼迫自己忘记。”他道，声音轻轻缓缓：“忘记不是唯一的出口。就像是受伤了，也不能把伤口愣在一边等它自己痊愈啊，干扰在某些时候是必须的。只有好好把伤口处理，即使很疼很不愿意，但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的痊愈啊。我们都在这里，你不需要逃避。”

“你总是这样，轻而易举便看穿我。”她呼出一口气，看着酒杯发呆。

“这就是老朋友的作用啊。”他扬起唇，收起她空掉的酒杯，“别喝醉了，你还要做我们的伴娘呢，我不想克莱尔骂我。”

六月午后，温暖和煦，邓不利多教授的魔杖尖吐出金色的丝线，缠绕在克莱尔和莱姆斯的手臂，发出璀璨的光芒。两只手紧紧地握着，他们脸上的笑容是从未有过的灿烂。

1986年。

“因为英国到底也算是一个家。”

莱姆斯说得对，不是逃避了一切就会痊愈，她也要试着慢慢舔拭被自己遗忘的伤口。

五年过去，曾经的大战也不会再次被人刻意提起，而奥菲莉亚·史怀特这个名字也被英国巫师们遗忘在角落里。曾经遭受到的异样目光渐渐淡去，她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年轻女巫。

她思虑再三，年初时决定在霍格莫德买下一间屋子。

达芙妮也好奇地问她既然不是经常回去，那为什么要买房子在那边呢，不是租就可以了吗。她想了一会儿才答道：“因为英国到底也算是一个家。而且我的教子还在那边呢，我希望能给他一个属于他的家，让他知道他永远都有一个避风港。”

屋子位于宁静的巫师住宅区，宽敞开扬同时私密性高，还有一个大大的后花园和泳池。她将刻着哈利名字的木牌挂在二楼的一间房间门前，里面还未有装潢，打算以后让哈利自己决定。

哈利现在清楚记得自己有一个叫莉亚的教母，知道她每次来的时候总会给他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所以每当看见她来访，总会扑出来迎接她。佩妮那天告诉她，只要等哈利懂事、有自己想法的时候，若然他愿意，可以跟莉亚一起过暑假。她道：“反正我也不想他在我眼前天天晃。”可是她知道，佩妮是故意给她和哈利有更多的相处时间，近年来她都说可以让她和哈利外出玩几天。

她开始假期里在英国开始待上较长的时间，有时候一个月，有时候两个月，也渐渐与旧日的好友联系。闲暇时她会慢慢设计自己的房子，遇上好看的家具会立马买下来，看见有趣的玩儿便会储放在哈利的房间。晚上在壁炉旁，她会给哈利写下一张又一张的贺卡，不管他看不看得懂，再让南瓜悄悄地送给哈利。

有些晚上，她会独自一人在庭院里对着星空发呆，脑海中想着很多有的没的。偶尔会想起西里斯，却发现那些失落愤怒和怨恨，好像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了一段过往，只余下一帧帧画面。而当她想起莉莉、詹姆和玛丽时，也不会再次有种快要窒息溺水的感觉，而是浮现起过往种种喜怒哀乐的时光。

过了五年，她想她终于能说一句，她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