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谦看一眼楚云韬和沈轩，朝楚云逸抱拳，“微臣有一事禀奏。”

沈轩自然看懂了他的意思，奈何被楚云逸气得狠了，大手一挥，负气哼道，“太子才说了，我和五皇子都是自己人，公事私事都没什么可避讳！”

楚云逸顿觉头疼，抬手捏了捏川字隆起的眉峰。

沈轩这人，性子一上来，基本就跟小孩无异了。

唐子谦掌管荣威堂，多半是为荣威堂之事而来，父皇严令荣威堂事宜绝对保密，若是父皇知道楚云韬听了荣威堂之事，他母子三人怕是……

看出楚云逸的为难，唐子谦温和一笑，“既然殿下还有事情要忙，我就长话短说了。”

楚云逸略一抬眉，“请。”

唐子谦行事稳妥，他自是相信他的分寸。

唐子谦道，“殿下可还记得，我回京途中遭遇那三次伏杀？”

楚云逸怎会不记得，“事后查过，杳无线索。”

三场刺杀，风影门都有留人追查，皆是一无所获，也派人通知了唐将军，唐将军也没能查出眉目。

唐子谦点点头，“表妹担心是西延或者昌盛镇南王所为，让我传信禀报家父一探究竟，昨日方才收到家父回信。他一直没查到音讯，结果，三月十九，突来一队人马在事发地附近来回搜寻，被在周边搜查的唐家军擒住，几番拷问才知，那三批刺客都出自西延第一杀手组织，雇主是同一人，根据他们提供的信息，十有八九是受西延太子指使。”

沈轩听了半天，注意力早被这事转移，一听西延太子，登时炸毛，“莫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在唐家军后方行刺少将军！简直不把我大永朝放在眼里！”

楚云韬唰一下甩开莹润剔透羊脂玉扇，青竹节节快速翻涌，无声诉说着主人的愤怒与讥诮，“十多年没挨鞭子，皮又开痒了！”

楚云逸扫过乍然听闻这消息同仇敌忾的二人，沉吟片刻，问唐子谦，“三月十九，突然来人？”

唐子谦颔首，温雅的眸子透着冰幽，“且是十六精骑，招摇过市。”

沈轩和楚云韬惊归惊，怒归怒，到底不是笨人，闻言，齐声问道，“你们怀疑不是西延太子？”

不待楚云逸二人做出反应，沈轩马上又怒发冲冠，恶狠狠咒骂，“草他娘的王八蛋墨御弘！一定是他栽赃墨御宸！”说着，一屁股甩进椅子，壮实拳头猛地一锤扶手，“我就知道他对楚祎没安好心！想来个里应外合，双重夹击干掉墨御宸自己好翻身！”

话落，霍然起身，烈风一般刮了出去，房门砰然大响中，传来他咬牙切齿的怒哼，“老子倒要看看你还怎么嫁女！”

小兔崽子！

敢跟他抢媳妇儿！

哼！简直就是撞刀刃上了！

楚云逸三人愣了一下，面面相觑。

“咳！”楚云韬啪一声合拢扇子顶了顶鼻尖，望着楚云逸和唐子谦呵呵，“我怎么听着，他很高兴？”

楚云逸眉心一皱，沉声吩咐，“来人！拦住他！”

不排除沈轩情急之下的推断可能属实，但他不认为父皇会因此就放过楚祎，沈轩如此气冲冲的过去，难免又要激怒龙颜，不仅于事无补，反倒弄巧成拙。

屋外有人应声，少顷，便见沈轩气愤难平的推门冲了进来，愤愤然质问楚云逸，“为何拦我？！”

楚云逸淡淡看着他，“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比如让你心头暗爽的墨景宏。”

沈轩一噎，“谁，谁暗爽了？”

楚云逸挑眉，“明爽。”

“……”沈轩翻了个白眼，哼哼一笑，瘫进椅子窝着，双手拍着扶手，“就爽了！奸佞小人，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活该阴谋这么快就被戳穿！”

楚云逸看他一眼，“三位先坐着，本宫去趟永乾宫。”说罢，对唐子谦点点头，大步出了书房。

唐子谦明白楚云逸的意思，事关楚祎亲事，沈轩和楚云韬情绪有些过激，他得负责看好这二位，“殿下和大哥稍安勿躁，太子沉稳，好生跟皇上说说，兴许会有转机。”

楚云韬“嗯”了一声，望着紧闭的房门若有所思。

大哥？

沈轩这才想起这人是他亲妹的丈夫，可不就该叫他大哥？

忽而咧嘴一笑，拖长嗓音唤道，“欸！妹夫——”

唐子谦，“……”

沈轩嘿嘿笑着起身，过来搂住他肩膀，笑得好不亲昵，“话说，你们没成亲我就去了北境，成亲后你又马上去了边境，沈嬛那家伙也转了性学会了害羞，信里基本不跟我提你们的事，我都快忘了你是我亲妹夫！”

听着这边热闹，楚云韬定了定神儿，收回视线，扇子一指沈轩，学着他的调调喊了句，“准亲妹夫——”

唐子谦笑了笑，拿下沈轩的手，“论起来，到时候你可能是我表妹夫的亲妹夫。”

沈轩被绕得有些晕，瞪了瞪眼，梗着脖子争辩，“我也是太子的义姐夫！同样是姐夫，谁大谁小还不一定！”

唐子谦未置可否，只抱臂看着他笑。

沈轩看他半晌，渐渐恍然，哼笑一声，“跟你扯这么多干什么！老子是你媳妇的亲大哥，自然也就是你的亲大哥！”

唐子谦点了点头，眼带戏谑，重复先前的称呼，“大哥。”

沈轩皱眉，总觉自己好像又被调侃了，并且，跟唐子谦这样的温君子掰扯争辩也挺没劲儿，于是又将矛头指向楚云韬，幸灾乐祸的嗤笑道，“山不转水转，说不准哪天你就成了我的什么妹夫！”

楚云韬神色微怔，风流星眸略微垂下，手中玉扇握得紧了几分，少顷，放扇入怀，好整以暇的对他耸了耸肩，“我倒是想当你的什么妹夫，可惜你再没什么妹子可嫁我。关键是，只要你娶了楚祎，我就是你雷打不动的大哥。”

这话取悦了沈轩，只见他哈哈一笑，朝楚云韬爽快抱拳，“大哥！”

楚云韬嗤笑一声，不再多言。

永乾宫。

楚云逸把唐子谦遇袭前后之事禀报了永显帝，看着虚弱躺在榻上恼怒不已的男人，又道，“儿臣以为，不管主谋是太子还是裕王，六皇妹嫁过去都不合适。且不论裕王此人品性如何，前途如何，单此伏击一事，伤的是我大永颜面，若是再将公主嫁去，父皇和我大永势必威严受损，还望父皇收回成命。”

永显帝静默许久，道，“两国联姻，岂能儿戏！传令唐景明尽快查证，若真是西延所为，再做定夺。”说完，朝楚云逸一摆手，闭眼说道，“退下吧，朕乏了。”

楚云逸应是，回了昭文殿。途中遇上于丹青三人过来打听消息，便将今日之事大致说了，然后回了书房。

房门推开，沈轩便蹦了过来，紧张盯着楚云逸，“如何了？”

楚云逸看他一眼，想问他“早干什么去了？倾慕一个女子，不赶紧下手把她娶回家，非得憋上好几年？”

话到嘴边，临时改了口，“父皇同意查证此事，再行定夺。这期间，你别再请旨赐婚。”

沈轩早前没有求娶楚祎，于安远侯府和唐府而言，未尝不是幸事。

沈轩想了想，无奈的点头应下。

除却查证时间不说，仅是传递消息一来二去的，也得月余时间，说不定皇上到时候就改变主意了。

眼看宫门即将落锁，他也没什么好再说的了，便和唐子谦一起告辞离去。

楚云韬留了下来。

他站直身，定定锁住楚云逸的脸，不愿错过他丝末的情绪。

楚云逸负手而立，神色浅淡，任他观摩。

晚风细拂，吹散一室书香墨韵，却吹不散对面而视两个男子盘绕心间的愁情忧虑。

厅堂处，于丹青三人凝目静坐，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去。

唐子谦一眼便落在了于丹青身上，眸色渐渐浓沉，忽而眸光一闪，谦雅温笑，“你们议完事了？我可否带你表嫂回府？”

见他俩感情如此之好，于丹青不由笑了笑，心中阴霾暂时散去，看向旁边小脸微红双眸晶亮的沈嬛，过去把她扶起来塞到唐子谦身边挨着，退开两步，满意的打量这二人一番，点了点头，朝他俩挥手，“回吧。路上小心，别晃着了表嫂的宝贝儿肚子！”

“义妹！”沈嬛羞恼低吼，红扑扑的脸蛋儿快要燃起来了。

她就刚刚在樱花园干呕了几次，于丹青就非得请太医给她悄悄瞧瞧，结果，果真滑脉，已经怀孕四十九日。

也怪她这段时间天天盼着爹爹和沈轩回京，竟是没注意到上月信事儿没来。

唐子谦有些懵，身体一下僵住，心底似有什么东西渐渐支离破碎，倏地低头看乖巧偎在他臂膀的女子。

沈轩原本盯着六公主在看，闻言，迟钝的转头看向沈嬛，咳了一声，惊疑的指着她平坦依旧的小腹，又反手指了指自己鼻尖，“我这是……才当了大哥，又要当大舅？”说完，蓦然哈哈大笑，用力一拍唐子谦肩膀，“不错啊小子！”

“沈轩！”

沈嬛咬牙，伸手欲推这公然打趣他们夫妻的家伙，手才刚抬起，手腕就被一只温热大掌紧紧钳住了，头顶响起唐子谦紧绷绷的声音，“当心孩儿！”

沈嬛吐了吐舌头，抱住唐子谦胳膊小小的“哦”了一声，忍不住又探出头冲沈轩狠狠一瞪眼，“你给我记着！”

沈轩得瑟的望着她哼哼笑，“十个月后再跟老子跳！”

“你——？”沈嬛气郁，又要准备朝他伸手。

唐子谦叹了口气，索性把她两只手腕都握住了，半拥半拖的抓着她慢慢往外走，“走吧，回府。”

沈嬛虎着脸猛地一回头，对着沈轩无声开口，“等着！”

唐子谦目不斜视，胳膊一抬，把沈嬛脑袋顶了回来，两人终是头也不回地出了厅堂。

沈轩开怀笑着收回视线，一转头就对上于丹青凉薄的白眼，愣了愣，突然一个激灵，看向旁边的六公主，果然，就见温婉秀气的女子对着他皱紧了眉头。

沈轩额角一跳，忙跑到六公主跟前，手足无措的解释，“不是——我没那么坏！真的！你得信我！沈嬛她也没真生气！她从小被我气到大早都麻木了——”

于丹青无语望天，实在听不下去了，干脆过去拉起六公主往门外推，“沈统领，天色渐晚，我也累了，六皇妹独自回去我又不放心，麻烦你帮忙护送护送。”

沈轩张嘴看着两道窈窕身影从眼前晃过，突地一拍额头，跟了上去，走在六公主旁边，尽量温柔的说，“五皇子还在书房，我陪你去外面等着，一会儿你皇兄送你回去。”

六公主没言声，眉间愁色更浓了些。

于丹青放开她，抹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白了沈轩一眼，站在门口，目送他俩走出庭院。

静立良久。

于丹青叹了一声，转身往内室走。

夕阳西斜，余晖明艳，洒在女子纤秀挺直的背影上，无端端浸染出些许怅惘。

彼时，书房内。

楚云韬终于败下阵来，颇为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是我自不量力了，你的心，又岂是我能看透。罢了罢了，你不愿说的话，谁又能逼你说。”说完，微叹一息，往门外出。

看着他挫败的后背，楚云逸清冷的眸子划过一丝无奈，袖中拳头渐渐握紧，淡道，“你没问，怎知我不说。”

楚云韬顿了顿，蓦然回身，眼底光亮四起，仔细看他半晌，认真问，“如此情势，父皇大可直接取消联姻，他为何执意推楚祎入火坑？他对女子一向尊重，母妃安分守己，贤良淑德，更是不曾受他白眼，为何今日如此践踏母妃？平心而论，禁军统领我干得不错，他没必要撤下我，换上一个本应驰骋沙场的沈轩，这又是为何？他对我母子三人，到底为何如此厌弃？”

楚云逸静静听着，面上纹丝未动，等了片刻，不见楚云韬再有话问，才道，“陈皇后指证我毒害父皇时，曾有一言，能问鼎之人，五皇子自然不在考虑范围内。”

楚云韬皱眉，“什么意思？我就形象如此恶劣？还是说，她又给我栽了个什么天理不容的罪名？”

楚云逸略一摇头，“我也不知。但这一定是父皇突然对你三人不满的根源。”

楚云韬嗤笑一阵，只觉莫名其妙至极，一甩袖，正要离去，突然眼神狂乱闪烁了几下，不敢置信地盯着楚云逸，短促呵笑一声，神色爬满仓惶，“不可能不可能，哈哈，一定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的母妃如此娴静端方，怎么可能干出这等事来？

她一直教导他，不要踏着尸山骨海去走那条血路，即便登顶，也是高处不胜寒，血腥难寐，让他远离皇权是非，少惹杀戮，安心做个闲散王爷——

想此，男子精壮的身体猛然晃了晃，脸上血色顿失，下意识的踉跄后退，直到腿弯撞上椅子方才堪堪停住。

楚云韬怔忪片刻，忽然仰头大笑，清幽烛光里，玩世不恭的眸子有水光闪耀，忽而足尖一点，飞身掠出了窗户。

“嘭！”

一声巨响，窗户被撞破，木条和窗纸碎屑飞溅，花了房内男人清冷的眼。

窗户破洞间，突然冒出一冷面男子，“主子，五皇子在房脊狂奔乱窜，可用拦下？”

来人是莫怀。

楚云逸侧耳听了片刻，从袖里抖出一个小玉瓶，抛给他，“假死药。去李德妃宫外候着，交给楚云韬。”

莫怀颔首，收起玉瓶，闪身离去。

看着一窗破败，满地狼藉，楚云逸抬手扯了扯眉间，到底心难静。

正月初一，他离京前便让人密查李德妃了。

从她十岁开始，一直查到最近，却未发现她与任何男子有过甚交往。

若非说唯一有疑者，便是净凡寺悟修主持。

嫁入六皇子府之前，她常去净凡寺上香祈福，入宫后便极少去了，楚云韬七岁时，她才开始迷上经书。

此前，悟修突然自尽，留下一封没头没尾的手信，如今再看，那信里似乎透着替李德妃等人求情的意味？

此念一出，楚云逸顿觉可笑，自己竟也如父皇那般，对几句神神叨叨的套话对号入了座。

－－－－－－题外话－－－－－－

亲们，周末愉快~

未免自己打脸，我决定不说有没有二更了O（n_n）O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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