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您为伍」

第32回不古乃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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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特意放过了那个满口厥词的老者。

“为何独独放过我?”

“因为我想让你自裁。”

“哼,想多了吧。”

“你说,你把为非作歹称为行侠仗义,对吧。请问,行侠仗义的标准是什么呢?”

“那自然是有不平事就要管。”

“那是谁准许你杀人的!”

“这还要谁准许?笑话!”

师父像是说教,又像是逼问。

“你可知道为什么朝廷少管江湖中事?想你这样,也只是空活了一把年纪,不会知道的,我来告诉你。”

师父说,是因为江湖中人,大致分为侠、盗、魔、鬼四类。侠指的就是我们平常理解的那种仗剑而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盗是江洋大盗,不是小贼。魔指的是因为一己私欲,而大肆伤害他人的。鬼,是游离于寻常人生活,又不全在江湖的,并不好直接定性,如鬼魅一般的人。

能够被广泛称之为侠的人,自然是不会受到管辖、干涉的。盗的话,官军也不是闲着的,大规模围剿之下,还能存活的,要么是规模过大的,要么是草草苟活的。魔……魔的话,太过招摇,肯定会引来“侠”,官军占了人多,不过论起单人的手段,肯定是不如侠的。鬼的生活,兼容平凡人与江湖人,平常也不会做太多逾矩的事情。

我原以为我们是侠,谁知道我们其实是鬼。

而这个老者所征服、带领的这二百多人,现在类似于盗,放任不管的话,就会成为魔。因为他们只凭自己的好恶去判断过失,说是颇有侠行,其实过于主观。就比如说他们所杀的贩夫走卒,只是因为他们自己行当的规矩不被这些人接受,发生口角,进而械斗,最终全部杀尽。

若是侠的话,真看到了一些需要被摒弃的规矩,或者其他的沉疴烂疾,第一反应会是从根源解决问题,召集懂得其中门道的人再订新规,而不是把一些同样深受其害的人当作首恶。

其实这已经符合了成为魔的第一个条件。

师父之前被称为魔头。我看见的也是杀人不眨眼,同时我也看见了与平常人秋毫无犯,甚至是对他们还颇多关怀。这也是为什么我从一开始的时候,就会死心塌地跟着师父的原因。光明磊落,恩怨分明。如果还有济世的胸怀,那师父肯定就是侠了。

无论怎么说吧,行侠仗义与仗势欺人很多时候就在某一个具体行为上是差不多的。差别如果在于心迹的话,也无从判断。能够判断的,只有此时后续的影响。就比如民众的称赞,实际上对于民众生活的改善之类的。

那些贩夫走卒当中,未必全是好人,要说全是坏人,也不太可能。只要是人,又怎么会有单纯的善人,或者是单纯的恶人呢?无非是善恶同体,大多数的人是善良的,有时候不那么直观,一般在大是大非面前,才会有比较透彻的展现。而恶意被道德、律法之类的所压制。世人皆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恶意总是不会时常出现。出现的时候,一般也是一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罢了。

师父说的话高深许多,我能理解下来的,也就是这样了。那老者年岁比师父还大上许多,见知阅历也一定只多不少,想必师父后来说的谒语也会理解得更透彻。

死相出现,遍布脸上,这老者盘膝而坐,立时气绝而死。

“师父,刚才您显露的,是不是第五重境界‘未名’?是怎么做到的啊,四十年的功力这么快就恢复了?”

我当然想不明白这种事,这才多少天,张果跟着我学了这些天,也就只能在第一重境界和第二重境界之间游走,是因为经验不够,内力也不够深。师父原来功力尽失,就算从头练起会比旁人快得多,也不至于这么快吧。

师父又骂了我一句:“小鬼头,你这是不盼着我好啊。”

“哪有哪有,师父老人家神功盖世,天下无敌。”

“放屁!”

师父嘴里骂骂咧咧没停,脸上却都是笑意。

收敛好众人尸首之后,回到屋里,师父把那张地契还给张柒,笑着说要搬回来住,还说是给我面子,不想让我和张果分开。这个老东西真是会玩,明明是自己的想法,还非要我来背这个黑锅。

哎……我是徒弟,那我打岔,我也得认下了呗。

后来师父告诉我,说第五重境界靠的是领悟,而不是苦练。顿悟之下,就算是小四儿都可能进入这重境界。由于每个人的生平、心性不同,契机也不一样,所以领悟出来的东西也是不一样的。我问师父顿悟出来的是什么,师父不肯说,还打了我一顿,说这是他的私密,连师娘都不能告诉。那我就告诉师娘,让师娘动手,师父一定只会乖乖挨打。

咳咳,这是后话了。我再怎么挨打,我也得问出来,要不然面对仙阁甲一号的人,一个还好,两个我就没办法了,更何况,除了甲一号,还有二号、三号什么的。双拳难敌四手,这么多人,我总不能一一打杀吧。我更希望的是,有一手旷古绝今的功夫,把贼首弄死之后,其他人就会罢手,弃恶从善。

师父素来对我比较宠爱,不应该不告诉我才对。挨了好几天的揍,张果每天都心疼的给我敷药,我还是没有放弃,还是每天丑时去问。避人耳目是其次的,主要是,我没学会,那个老头子也不能睡。

后来师父告诉我,之前说的只要能够顿悟,小四儿都会比我厉害这件事情是有条件的。顿悟是真实有效的唯一途径没有错,不过想顿悟,要是没有到达第四重境界,对于武道的理解怎么可能支持顿悟?

要是真的就这么轻易的告诉我了,就会给我种下心魔,对于以后的修行没有好处。早说啊,我白挨这么多顿揍了,一定是这个老头子故意的!想揍我就直接揍呗,还逼我上赶着挨揍。

这日子算是平静下来了。

两年前,我让张果他们故意把师父达到第五重境界的消息散布出去,让朱祁钰投鼠忌器,不敢做的太过分,换来了这两年的平静。师父说要去替我杀朱祁钰,我拒绝了,我要自己动手,所以这些日子埋头苦练,就希望有朝一日能达到师父的水平。

平静的日子总归是有限的,只是我最不希望的事情出现了。

敖迟要走。

这些日子里,所有的事情都由我率先解决,我抗不来的,还有师父和张柒。落到敖迟身上的,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无非就是我会经常督促师弟们练功,罡鹤的天资并不能说是傲视群雄,但是好在踏实,我不用怎么担心。慢性和小四儿还小,安稳行功就行,不会要求有什么太高的进步。问题就在教敖迟练功,看那蠢样,气的不行的时候,就会骂他几句。

人总有聪明的和蠢的,敖迟算不上聪明,但也不是蠢人。练功的时候犯蠢,并不是因为天资受限,而是他每次都会被之前袁祈雨的事情侵扰,在脑中不断回忆,手脚也没那么听使唤。这就算了,我也理解。不过在周边历练的时候,有一次因为敖迟的愚蠢,而害得慢行受伤,这是我忍不了的。

任何事情,如果只伤害自己,并不会伤害到别人的话,那也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去诟病。不过因为他的原因,导致其他人受损害,这就是他的罪过。

这些日子的失望实在是积攒太多了,原本只是偶尔呵斥,现在一点就着,见不得一丁点蠢事。

这小子还沉迷上了喝花酒这种事,这可不是一件消费低的事情。想进大门就得交钱,根据衣着和想选的姑娘的档次而定。像敖池这样吃喝都靠张府的,穿着体面,但是手里不会有太多闲钱。老鸨可不会管这种事情,只管伸手要钱。

见到了姑娘之后,雅间要钱,酒席要钱,吹拉弹唱的艺人要钱,总之除了去茅房不要钱,别的都要钱。

只有我们欠张府的,没有张府欠我们的。给我们提供了住处,连衣食住行什么都管了。师父是张柒的师弟,管了就管了,我这入赘到张府,管了就管了,师娘跟张果结拜了,管了就管了,这都算合理。

师弟们与张府没有太深的瓜葛,张府依然是把他们照顾的面面俱到。张府确实是富甲一方,可我们连门客都不算,要是发生了什么事,门客有义务出谋划策,有义务慷慨赴死,张府可不会要求师弟们去做这样的事。

所以我才说只有我们欠张府的。

敖迟倒是干的漂亮,花光了手里的钱不算,问张果要来的袁祈雨的钱也花光了,还欠下了无数的钱。师兄弟们还凑钱给敖迟还债,敖池把这些钱又花光了,花在了不知道哪位名妓的身上。

都这样了,我能给什么好脸?

敖迟还不死心,跟我说要开一个镖局来挣钱。开个镖局本来是没什么的,就算朱祁钰有心思捣乱,也总不能不考虑到师父吧,也不会对百姓下手吧。他还说招收的镖师一定要是不会武功的,要我们自己训练,教会了之后为我们走镖。

我问他那这个月钱怎么算。这种情况下教功夫要不要收费,收多少?学会了要离开,去别家镖局的话,我们怎么约束?学会了之后押镖,得给多少钱,是比市面上高,还是低?这都是我们应该考虑的问题,而且也不是刁钻的问题。

学的时候收钱,走镖的时候多给钱就好了。既可以先收到现钱,又可以让他们赚的多一点,也就不会走了。起码暂时来说,没有感觉到有什么问题。

他却一问三不知,考虑不出个所以然来。那我就告诉他,不用想到万全之策,只要能把这几个问题考虑出个结果就行。没有结果之前,此事暂且作罢。

他也养出了脾气,留下一封信就离开了。

信中就说了道不同不相与谋,就此离开,另寻他路。这是一种背叛,我却生不出杀心来。从张果那儿要了点钱,策马扬鞭,朝敖迟离开的方向追去。

五百两交到他手上。

我强忍着怒气,尽力保持平静:“怎么就留书出走了呢,你要走,我们怎么也得大喝一顿,酒醒之后我们热热闹闹的送你走。怎么说,我们也是一同经历过生死的兄弟啊。无论如何,有时间你也常回来看看啊。”

敖迟毫无愧意,表现出来的那种样子,是一种自惭形秽:“算了,不说了,我得赶紧出发了,要不然错过了宿头,可就不好了。”

他懒得辩解,也无意证明对错,只是急于脱身,不知道是不是担心我发怒。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就此放他离开吧。

回张府的路上,有些黯然神伤。

这些年的生死兄弟,早就像亲人一样了。在程乡县那里,师父把功力传给我之后那一段时间,应该是我们最难熬的时间了。那个时候刚刚决定隐居,手上没有多少钱。除了郭增福给的和师父之前报仇的时候攒下的,其他的就像刘康专那件事一样,都是卖菜卖粮挣的。

我自以为没有亏待过他,没有亏待过任何人。要是真的说是亏待的,目前只有姒莜和张果了。

就这么弃我而去,我只能想到“悲伤”二字。不是不通文采,想不到更复杂、华丽或者是所谓的贴切的内容,只是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就好像少了一条手臂一样,疼痛难忍,日后也会对生活造成不便一般。

生活还要继续,毕竟走的人只有这一个,还有那么多没有走的人。把那些不好的情绪带给他们,也是对他们不起。

事情很多,过了十几天,这件事情就暂且忘却了。游成给我带来一封信,已经开封的一封信。取出信,是敖迟写的。

“游成吾兄今日安好。吾近日突有所感,境界即将突破。此番特请游兄护法,待我突破之时,一同投效仙阁司,定有一番作为。仙阁司已经承诺,若我等对仙阁司坦诚蟑甲及袁肆行的功夫路数,并愿意指认他们为非作歹,为祸一方,使朝廷能够出师有名,剿灭贼酋,则功名利禄享之不尽,用之不完,请游兄仔细斟酌——愚弟敖迟敬上。”

游成平日里性子淡然,不受凡尘所累,心中只有师父和医道的事情。敖迟顽劣成性,能够丝毫不在意的,只有游成了。敖迟知道没有办法劝服别人,就把希望放在游成身上了。

本来我已经决定,既然此人已走,那便当作这个人没有出现过就是了。恩怨什么的,也就全部忘记。谁知道这人投靠了我的敌人,还想要我的命!

怒心骤起,压制不住。暴怒之下,气息四溢,震碎了房内不少摆设。声音惊动了师父,师父没有伤我的意思,也不打算放我去寻仇。既然使不了杀人的招数,师父就不会那么轻易的制住我,在师父的追赶下,我还是骑了匹马,直奔京城而去。

累死了几匹马,我这见到这个卑鄙小人。

敖迟的嘴脸实在是让人恶心:“师兄,别来无恙啊。”

“住口!敖小乙,你不配叫我师兄!”

“师兄不要动怒。我只身前来,就是要告诉你,我今天就是来让你骂我、打我的。”

“是吗?打你、骂你可不解恨!”

没有用剑。

这剑上沾染过无数人的血,也救过敖迟许多次。我不想让他的血,玷污这柄剑。

“你不是境界突破了吗?邪魔外道还敢猖狂!”

敖迟在地上,口吐鲜血,模样还是一样的可恶:“我早有预料到会是这样,你知道吗,你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吗!”

“信中说的清楚,难道你还有狡辩的余地吗?”

“其实……我就是希望你能改变!”

“改变?你这是要杀我啊,一字一句,我看到的都是恨,都是恨不得将我刨棺戮尸、挫骨扬灰!”

敖迟笑得有些变态:“师兄你性格太过偏激,骂我的时候完全不留余力,我想让所有人一个一个离开你,不是为了帮我,而是为了帮你。让你磨练心性,让你神功大成!”

真是笑话,我心性有偏?我要是心性有偏,师父第一个不答应。就算我有问题,难道让我“置之死地”之后,我一定能“后生”?这种话都能说的出来?

看来此人已经无可救药,把自己当作了神明,可以随意批判凡人的生死。可以用这种我怎么也理解不了的方法来“帮”我,还真是兄弟情深啊!

“留你不得!”

话是这么说的,但其实我跟他废话这么久,是在等人。是谁都行,总之是来救他的人。我不忍心杀他,还是不忍心杀他,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是我实在没有办法下手。

“慢着!”

出现了,是仙阁的人。

一句话都没有说,姓名都没有说,直接转头就走。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我的对手,反正有人来救他,我也好给自己一个理由离开。

刚开始打算过来的时候,想着的是一定要杀了他。路上,心思慢慢发生变化,我希望的是,这次过来,是来撕破脸。以后再遇上了,我不会留手,希望他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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