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吃饭？你看点写什么？”

小饭馆里基本没什么服务员，都是夫妻开的点，年级不小的老板张罗着热情的笑容，着重在青年背后的奇装异服的金发女郎脸上看了两眼。

以往卫然都会回以微笑，今天却怎么也感觉笑不出来。

或许是心情隐喻，又或者是自己本来就很伪善，挂着笑容的面具时间长了，还真的以为自己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

“随便来点吧，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卫然没有停留的走到了一个角落的小桌子边，背对着门口。

薇拉塔眼中闪过惊喜，虽然对当着门口的灶台上浓郁的油污有点不适，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当即看着墙上的菜单，露着牙齿笑道:

“老板，我要这个土豆炒肉丝，地锅鸡，牛肉锅贴，宫保鸡丁，拔丝山药，三鲜汤，饺子，还有玉米饼。”

“对了，饺子要猪肉白菜的，来俩大碗，再来一点醋哦。”

老板呆了呆，认真的看了一眼薇拉塔，伸出大拇指笑道:

“小姐你这话说着真顺溜，但你们能吃完吗？”

“哈哈，谢谢夸奖，您就放心吧。”

薇拉塔很开心的转了一个圈，像是一个被夸赞的小姑娘，走到卫然身边时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那边老板也大笑了一声，在卫然背对没看到视角，大勺子都擦了两遍。

“再来一瓶酒，要白的。”

听到薇拉塔点这么多菜，卫然没说什么，既然点的丰盛，干脆来点酒。

他很想喝酒。

薇拉塔坐到了卫然对面，看着情绪低沉的卫然，也收敛了笑容，认真的说道:

“我知道，你们的菜肴非常大，但我还担心有点不够呢。”

“你放心，这笔钱算我的，等我回家后就打给你。”

卫然摇了摇头，没在意这种小事。

只是在菜上来之后，一边喝酒，一边吞咽着食物。

食物。

在卫然此刻的心情里，这些只是食物。

是为了活着必须吃的东西。

是人，就不能不吃饭。

自己这么努力的为了活着，还是穷到这种程度。

人穷真的是因为自己不努力吗？

对面就坐着一个代表资本家阶级的小姐，卫然看着她大快朵颐，舌头都忍不住吞掉的样子，想了很久，发现以自己的浅薄也问不出什么问题。

但见她筷子使得飞奔，嘴巴动如碾磨机，还是忍不住:

“你吃这些饭菜，习惯吗？”

“啊？”

薇拉塔抬头，嘴角掉了一个玉米粒。

她歪着脑袋，思考了两秒，才明白卫然是什么意思，又夹了一块鸡腿:

“还好吧，只要饿了，什么都会吃的，我也是人。”

嘴巴微动，碧色的瞳孔又闪着亮晶晶的光彩:

“况且，这些本来就很好吃呀。”

卫然闷了一口酒:

“你们不是顿顿都要营养餐？以前传闻天天鲍鱼海参，现在听说都是专门的营养师定制了。”

“是呀。”

她品出了卫然的意思，哧溜了一口三鲜羹汤，露出满足的表情:

“有条件当然会追求更高质量的生活，每个人都一样，难道你有很多财富之后不会这样吗？”

“追求更美好的生活，是我们人类前进的动力！”

卫然刚想说点阶级问题，又将话语随着烈酒一同咽了下去。

确实，如果自己有了更多的财富，肯定会追求更好的生活。

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远的不说，自从有了补贴后，自己点外卖不都更大气了一点。

人人都骂资本家，人人都想成为它。

卫然露出了嘲讽的微笑。

这笑容，是针对自己。

气氛沉闷了下来，卫然默默喝酒，薇拉塔安静的吃东西。

一大桌菜，莫说两个人了，再来两个都够。

但薇拉塔一个人就包揽了大半。

她吃东西时也很专心，卫然不说话，她就保持着餐桌礼仪，安静的吃东西。

时间长了，就能看到她身上的贵族一般的气质，脖颈修长，体态优雅，始终保持着和桌子间的固定距离，不是长久训练很难做到。

哪怕这里是一件路边的小餐馆，但硬生生的被她吃出了高档餐厅的感觉。

只是，在卫然此刻心态的眼中。

如此优雅的人，桌上一角是吃剩的骨头，满桌佳肴进了她平坦不显的饕餮腹中。

怀着什么样的心态，就有什么样的认知。

如果是以前，他会从心底讨厌这种惺惺作态。

故意划分阶级，故意提高姿态，故意展示优越。

但今天，他只是默默的看着，一口一口的喝着高度烈酒。

“卫然，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薇拉塔反而主动说话了，见卫然点了点头，她拿筷子夹起了最后一块牛肉，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你知道，各种光途都有负面情绪吗？”

卫然当然知道，却见她一边咀嚼着牛肉，一边苦笑。

苦笑，卫然有点头晕，感觉那或许是苦笑。

“那你知道七宗罪吗，你知道橙光序列的负面情绪使什么吗？”

满桌的饭菜大半都进了薇拉塔肚子，她站了起来，卫然也看到了，等她不吸气的时候，肚子还是鼓鼓的。

“暴食。”

见她倾身靠了过来，声音微小却清晰。

原来是拿那还剩小半瓶的白酒，也不找杯子，直接灌了一口，额头紧接着便皱成了横川:

“那个卡普是黄光途径的，那是贪婪。”

“你杀的那个艾瑞丽，她是绿光途径的，渴望交配，是色欲，所以她丈夫失控后，短时间很难再找到一个如此契合她的男人，所以她疯狂的骂我，平常她不敢的，真是个碧池。”

怪不得你会喊饿……卫然没说什么，对于薇拉塔说的人不了解，所以不评价。

但自己感觉绿光途径还挺好的，主要是刘定香活泼又可爱。

薇拉塔又闷了一口酒:

“我们都知道，服用了药剂很可能就会变成怪物，可为什么我们人类能在不成为怪物之前，就获得那样的力量？就是因为人类的劣根性和它们是如此的完美契合。”

“我自小就接受最好的教育，他们告诉我，人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神将仁慈洒满人间，就是因为神只有好的一面，可我……”

她又苦笑的摇了摇头，似乎是想借助酒精吐露心中的郁闷，每一句话都灌上自己一口:

“我对卡普他们真的很好，他们有的人连学校都上不起，我帮他们找老师。”

“他们有的没有工作，沉迷精神药品，我帮他们戒瘾。”

那玩意叫毒……卫然固执的在心底补了一句。

全世界，只有我们，固执的将其称为毒，而不是药。

那就是毒！

“我真的做了很多很多，就是希望亲手培养出自己的骑士。”

“你也知道，一个人只能选择一种光序，可单独的光序能力太过单一，想要进一步获得资源，必须要有其他的帮手，可他们却那样对我。”

“今天见到了你，见到了黑光途径的人，我终于有点理解了永暗会的，不论对他们再好，人永远都背负着七宗罪，永远都有劣根性，这样的世界真的不如毁灭了才好。”

“你们黑光途径的负面情绪使毁灭，你刚才问我的话，是不是想说我们这些资本家很贪婪，是造成世界不公的根源？”

“不是啊，是人自己，伟大的思想家都说过，我们只不过是资本的奴隶，我们人，是罪孽的奴隶，呵呵……”

言罢，身体已经略微摇晃，白嫩的脸颊染上绯红。

卫然深叹了一口，扶助了略微歪扭的她。

“我的祖先，开启了工业社会的文明，推动了商品的繁荣，让世界能养活了更多的人。”

“我想要找到他的线索，找到开发秘地资源的方法，到时候，人类的任何欲望都能得到满足，自然也就没有了欲望，人类不就没有罪孽了吗……”

“可惜，我做不到，我连控制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腰间被环抱住，卫然见到这个金发女郎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远处的老板虽然听不到这边小声的交谈，但看到这一幕，摇头在心里唏嘘了一句:

“妈的，这小子看着一脸老实样，没想到也是个渣男。”

“还渣了个外国妞，真特娘的有本事，老子要是再年轻二十岁……”

哭了一阵，薇拉塔抬起了头，莫名其妙的又笑了一下，笑的鼻涕泡都冒了出来:

“不过，正是因为见到了你，我才觉得世间还有希望。”

“你是个好人。”

好好的，怎么突然骂人呢？

你才是好人，你全家都是好人。

卫然呵呵冷漠一声，摆脱了她的臂膀，试图以此来证明自己不是好人。

却见她又贴了上来，附耳悄悄:

“我知道的，你骗不了我，你能带我穿越几万公里，从科米亚丛林深处的森林之源来到华国，这么大的秘密，却什么都没做就要把我放回去。”

“你根本没看我的身体对不对？”

“你故意很凶，是怕忍不住自己是不是？”

“我知道的，从你把我从屋子里拉出来在路边等人，我就确信了。”

“既然连黑光途径的人都能是好人，那还有什么事不可能的呢……”

再好看的美女，带着鼻涕泡也不雅观，卫然面无表情的推开了她，去给老板结账。

“一百八。”

老板没什么表示，见卫然付了钱，那个好像穿着他衣服的外国妞，从里面小跑着追他。

门外，恰好有动静传来。

老板也忍不住好奇跟了上去看看，反正现在也生意，这雨下多了，来吃饭的人就少了。

远处一百米左右，一个老妪正躺在地上，行人匆匆，多是注视了一眼就不再关注。

“啧，老骗子。”

老板啐了一句，就准备转身回去，没多少兴趣。

还没转身，就看到一个穿着外卖小哥衣服的人犹豫再三，还是停了车，上前扶起来他。

“哎！别扶，她……”

话还没喊到，那人还没来得及弯腰，老妪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裤腿。

声嘶力竭，如厉鬼凄厉:

“你撞了我！你撞了我！”

“赔钱！”

呵……好人，卫然默默抬头，只见层层浓云，压得人喘不过气。

好人，都不幸。

活不长远。

薇拉塔或许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事，晕乎乎的意识都清醒了几分，瞪大了眼睛:

“她怎么可以这样！”

周边突然窜出来一男一女，男的拉住他的胳膊，女子叉着腰指着他:

“我亲眼看到了，就是你撞的！”

“我可怜的娘啊，呜呜呜……”

一道刺目的闪电从头顶闪过，紧接着就是豆大的雨点，还有惊雷炸耳。

雷声遮过了刺耳的吵闹，雨帘为那里蒙上一层朦胧。

下意识的，她往卫然身边凑了凑，抱住了他的胳膊。

薇拉塔很怕雷声。

但那边却发生了出乎卫然意料的变化。

只见那个外卖小哥脱下了黄色的头盔，抚了抚自己的眼镜。

面对吵闹，镇定自如的拿这手机对着对方几个人拍了几下:

“我的电瓶车上有记录仪足够证明我没撞到你，现在，我将以诽谤罪，敲诈勒索罪起诉你们，提前预告一下，其中会要求你们赔偿个人名誉损失费，精神损失费等各项费用共计五万元。”

“对了，介绍一下，我是一名职业律师，这是我的律师资格证。”

在染地的灰色泥水中撒泼打滚的女子蒙了。

那男子立吼一声，面色狰狞，一个箭步就冲到了他的电瓶车旁边。

“就是你撞得，我砸了你的记录仪。”

一手抱着头盔的男子面色淡然，却吐字犀利:

“我劝你不要那么做，我的记录仪是从科米亚进扣的，一台五万，如果你损坏了它，我将告你故意损坏他人财物罪，甚至是……”

雨水在他的眼镜上一滴滴滚落。

“抢劫罪。”

他语气淡淡，却让男子一个战栗:

“别的罪要赔钱，抢劫可是要坐牢哦，最少三年。”

男子一下和在地上的女人老妪一样，滩在雨落的水滩里。

而那个职业律师只是淡淡的戴上了头盔，擦了擦眼镜，随后将腿从早已经不明所以，似乎呆傻了一般的老妪拖拽的双臂中迈出。

什么都没说，骑上电车，就要奔赴下一个雨帘。

“你真的会高他们吗？”

驻足的一个人询问。

“当然，我拍了他们的肖像，今天把单子送完，我就去起纸诉讼书。”

声音沉稳，波澜不惊。

“要不算了吧，他们看着也怪可怜的。”

不知是谁的声音，带着唏嘘。

律师没有回复，已经消失在大雨之中。

反而引起这三人一阵哀嚎痛哭，六神无主的在污水中刺耳干嚎。

薇拉塔的鼻涕泡都被大雨冲散了，她听着惨哭于心不忍，向旁边静默的卫然说道:

“那个律师好帅啊，可是，他既然没什么损失，不如大度一点，放过他们，他们说不定就会改过自新呢？”

“改过自新是这样用的吧？”

“是。”

卫然扫了一眼金发女郎，声音淡淡:

“是的，但……劝人大度，天打雷劈。”

见薇拉塔一个激灵，恐惧的望向天空激雷电掣，仍旧面无表情:

“还有，唯有惩恶……才能扬善。”

话音已落，卫然已经迈步走进了雨幕。

“惩恶扬善，你才是恶……不对不对，你是好人。”

白酒的后劲上来，薇拉塔越发迷糊，她踩着卫然的大鞋子追了上去，娇声询问:

“你去哪？”

“买伞，顺便给你买套衣服。”

雨幕里传来深切听不真切的叹息:

“唯有比恶人更恶，才能做好人啊。”

“不该……”

“不该是这个样子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