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杰随着叶师爷朝大堂走去，他深知这县衙里长幼尊卑有序，因此只在师爷身后跟着，绝对不僭越一步。

他们还没进入大堂呢，就听里面堂役已重重地击鼓三下，两边衙役一起拖着长腔喝道：“升堂——”

少年第一次经历这场面，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

师爷低声对他说：“大堂上审的都是比较大的案子，或者原告击鼓鸣冤的案子，你只看着，不要随便说话。”

林杰也压低了声音：“谨遵师爷吩咐。小人明白的。”

吴知县宽袍大袖的从暖阁东门走上了大堂，看上去气象庄严，不由得人不敬畏。

他瞥了一眼师爷和小学徒，指指下方一旁的侍坐：“那边还有几个空座，你们二人坐下吧！”

叶师爷没有推辞，坐到了最靠近县太爷的一侧的座位上。少年吐吐舌头，很自觉地站到了叶进大叔的身后。

台下的衙役们看着这小子跟随师爷走出来，县太爷居然还让他落座，心里是异常不服的，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只是模样长得好些，居然敢跟师爷平起平坐！

不过这娃儿似乎有自知之明，只是站在叶进身后，众人这才没有朝他瞪眼。

吴知县朝台下一看，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脑袋上挂着彩，用一块破布条胡乱裹着头，他跪在原告石上，目光甚是奸诈。

被告是一个做小买卖模样的老头子，一脸愁苦地跪在被告席的青石板上。

县太爷将惊堂木一拍，问道：“原告有何诉状？”

中年男面容抽搐了一下，嗫嚅道：“小人不识字，并没有什么诉状……”他的一双眼睛骨碌骨碌乱转着，就像风箱里的老鼠一般。

林杰暗想，此人表情游移不定，只怕有诈。

“有何事禀报？快些说来！”吴庆元言简意赅。

那原告哭咧咧地指着自己还在流血的脑袋：“启禀老爷，今早小人到这老头店门口去讨一碗饭吃，不想他不仅不给，还出门殴打小人，我一时不提防，被他打破了脑袋，这才气不过，把他拖到县衙来，让老爷评评理！”

被告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老爷！我冤枉呐！这人是个泼皮无赖，自己将脑袋拍出血来，然后诬告小老儿！可怜我开个豆腐作坊，一年到头要受无数的苦楚，今日刚开张就遇到这么一个丧门星……”

这脑袋挂彩的家伙叫做白贤孙，是这一带有名的泼皮无赖，他今日也是随机选取了一家，不想这卖豆腐的糟老头子吝啬非常，连碗豆腐渣都不肯施舍，白老大一怒之下，便施展了碰瓷绝招。

吴知县皱眉道：“公堂之上，哪里容得你们如此咆哮？慢慢回话！”

林杰抽空朝堂下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不过半个时辰，堂下挨挨挤挤的竟有好几百号子人站着。

白老大指指脑袋，依旧高声喊叫：“这谁会抽风朝自己头上拍砖？分明是你这为富不仁的老头欺负咱穷哈哈！求老爷为草民做主啊！”

吴知县略一沉吟，问道：“可有人证？”

卖豆腐的老头傻了眼：“回禀老爷，这泼皮一大早就赖在我家门口，那时天光尚早，小老儿要去河里挑水回来磨豆腐，不想就被他讹上了。不曾有第二个人看见。”

县太爷一时陷入了僵局，只看两人情状，确实是这姓白的受了伤，可是磨豆腐的显得老实巴交的，不似好勇斗狠之人。

他点手叫过师爷，低声问道：“你可有什么法子？”

师爷道：“且问他需要多少赔偿。”

吴知县一拍惊堂木：“大胆刁民！要是敢胡言乱语随意告状的话，本官定然不会轻饶！我来问你，如果真是他打伤了你，你打算要什么赔偿？”

白贤孙一晃脑袋，得意洋洋地说：“至少10两纹银！少一个子儿也不行！”

堂下的老百姓顿时一片哗然！

卖豆腐的老者差点儿哭了出来：“那怎么行？我一年的口粮也不过10两银子！你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师爷微微一笑，对吴知县低声道：“这姓白的似乎不是好人。我再问问有没有旁证。”

他大声问道：“堂下的父老乡亲，有没有人在二人斗殴之时，正好在现场？如今口说无凭，必须有人证或物证才行。”

堂下有人大喊了一声：“姓白的是个无赖！专门讹人！”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短衣襟穿长裤的角色气愤地指着原告，这人怒道：“我那日在街上闲走，这泼皮非说我碰坏了他的祖传玉扳指，让我赔了好些钱。”

白贤孙不慌不忙地一点手：“我正找你呢！没想到自己冒出来了。来来来，你跟老头跪在一起，我连你带他一起告！”

那出来指认的汉子立即朝人群后面躲去，噤若寒蝉了。白贤孙晃晃脑袋，斜着三角眼道：“有一说一啊，别在县太爷面前扯谎，不然大爷告得你倾家荡产！”

林杰见他气焰如此嚣张，实在忍耐不得，低声问师爷道：“小人可否问他几句话？杀杀他的威风。”

叶师爷正在无可奈何之际，看少年毛遂自荐，心头一宽道：“大堂之上，衙役皆可问话，你但说不妨。”

林杰也请示了县太爷，得到首肯后便从师爷身后绕了出来，站在一侧问道：“原告，我问你，你说他打破了你的头，事情发生在何时？何地？”

白贤孙一愣，见到这个漂亮的大男孩脸上还挂着稚气，轻蔑地一笑：“小孩，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你又算那根葱？”

吴庆元一拍惊堂木：“大胆刁民！本官允许问话的都是县衙的差人，你敢藐视他，就是藐视本官！快快如实回话！”

白老大无奈，只得瞪起眼睛，厉声说：“他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砖头，朝我脑袋上拍过来的！”

豆腐佬气得浑身发抖，连舌头都不利索了：“你……你……你血口喷人！我一大早挑着水桶出门，又怎么能捡砖头拍你脑袋？”

林杰追问道：“行凶的砖头带来了没有？”

“没有带！小人被这凶汉拍伤了之后，就勉强支撑着将他揪到了县衙，想要讨一个公道。”白老大振振有词。

少年突然觉得，生活在古代，断案的最大的短板之一，就是缺少监控。若是在现代，凭他多少计谋，只要被监控摄像头拍下来，如果还能录下声音，基本不可能翻案了。

年轻人拱拱手，对县太爷说：“老爷，我想请仵作来验验伤情。”

县太爷点点头，堂下的仵作立即走上前去，示意白老大将头上裹住的破布条解下来。

白贤孙第一次觉得心头发虚，不过脑袋上的血迹可是真的，他龇牙咧嘴地将布条解了下来，上面果然血迹斑斑。

“这还能有假？小人现在还一阵一阵发晕呢！”原告口气仍然很硬。

仵作正要上前验看，却被林杰拦住了，少年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那差人便笑着连连点头称是，随即命令道：“原告稍等，我去拿件东西过来。”

众人一脸懵地看着那人跑了出去，没多久带了一盆清水回来，放在白老大的面前。

少年胸有成竹地命令道：“你快把脑袋上的血迹洗干净，如此才能判定伤情轻重，这样县太爷也好为你做主啊！”

白贤孙大惊失色！他赶紧将破布条重新缠到头上，恢复了奄奄一息的可怕可怜模样，抵死不从：“岂有此理！我这伤口疼得厉害，用凉水洗了要得破伤风的！不能洗，不然小人可能就死在堂上了！”

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役一拥而上，摁住他的脑袋，用这货头上的破布条蘸上水，用力地擦洗起来！

“哇！脑袋上没伤啊！”

“这血迹从哪里来的？难道是他杀了人？！”

“他自己根本没淌血啊！”

围观群众发出阵阵惊呼。白老大暗叫不好，想奋力挣脱，再撒丫子走人……却被差役们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吴知县欣赏地看看聪明伶俐的林公子，也有几分忍俊不禁。这娃儿用一盆清水就破了案，实在是省时省力。

“禀告大人，这原告脑袋上的血迹是伪造的，并未受伤。”仵作略一验看，便得出了结论。

豆腐佬喜极而泣：“青天大老爷啊！小人是冤枉的！可怜我每天要去河里挑水回来洗黄豆，回家后还要用石磨磨黄豆，哪有时间跟这种人纠缠呐！”

林杰看看水落石出，便退到师爷身后，不再说话。

吴知县厉声问道：“大胆恶徒！竟敢诬告良民！你如实招来，头上的血迹是怎么制造的？难道是你杀了人？”

白贤孙目瞪口呆地看看脸盆，哀嚎道：“小人知错了！这不是人血！是小人昨儿买了一碗生猪血拿回家，装进肠衣中放在布条里，只要用力一按，血就会流下来……”

白老大本为孤身一人，游手好闲地缺钱花，讹人虽能骗点小钱花花，但是小打小闹的实在费心，他便想来个一劳永逸的手段，真的单挑壮汉的话也不敢，因此瞅准了老实巴交又有一些积蓄的小生意人。

第一次笃定能赢的官司，居然输了！

他恶狠狠地看定那个俊秀无双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