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美国女画师凯瑟琳·卡尔是中国海关税务司卡尔的姐姐，目前给太后画肖像正进入收官状态，她心情又兴奋又紧张，还有些沮丧。

女画师指指林杰，对德龄抱怨道：“格格你看，这个男孩子的五官分明立体，没有阴影的话，这么完美的五官根本画不出来呀！”

林杰忍不住接茬：“卡尔女士，中西方绘画的重点是不一样的呀，中方绘画重视写意，而西洋油画重视写实，太后自然希望你写意为主。”

卡尔欢喜地连连点头：“我纳闷了这么些天，终于明白了。不过我这材料全是油画所用，小伙子你应该明白，写实对于我来说更加容易。”

她一边说，一边继续在画面上将装饰物继续完善。林杰赞叹道：“现在这幅画像算是中西方结合的产物，虽然不尽写实，也算不得写意，但是这历史意义却是巨大的。”

美国小阿姨斜了他一眼，笑道：“我是去年8月份来到皇宫的，当时就对这座美丽的宫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东方的审美果然跟西方的大不相同。不过各有千秋。”

德龄听他们说得热闹，很想插几句嘴，怎奈扮演皇太后，可不是能够随便搭茬的，一个话痨不能说话，真是百爪挠心。

仁寿宫里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几个太监和宫女沉默地服侍着，他们的脸色宛如木头一般，毫无动静，尽管听到俩人的对话，却一个单词也听不懂。这是因为太后并没有给奴才们开班培训过英语。

林杰目不暇接地欣赏着仁寿宫里的陈设，尤其是太后宝座，似乎是紫檀木制成的，非常宽大豪华。座位后面放着两柄极高极大的羽毛掌扇，除了装饰和显示威仪，似乎并无别用。

德龄疲倦地坐在宝座上，虽然穿着价值连城的华服，戴着美轮美奂的珠宝，她困得眼皮都抬不起来了。随着画稿快要完工，需要扮演替身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哎呀，这里的光线太暗了。我想看一下细节，都看得不是很清楚。”柯姑娘无奈地抱怨着。

林杰从背后的书包里摸出一个led款的照明灯，放到画架斜对面的桌子上，摁亮后，那原本陷入宫殿阴影的画布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柯姑娘惊异地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一回事？就是在美国，我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电灯啊！真是太神奇了！”

林同学微笑道：“这玩意儿还有一项好处，那就是利用太阳能充电，不需要电线和发电机。它里面内置有蓄电池，理论上，只要没有严重的碰撞和损耗，只要被太阳照射几个小时，就能稳定供应至少好几天的照明呢！”

女画师围着照明灯转了两圈，喜欢得不得了。她感叹道：“你是从何处得来这么奇巧的物件？要是有了它，我也用不着天天在半明半暗中作画了，太耗眼睛了！”

德龄格格实在忍不住，笑道：“最后一天，有了这灯光，你画画肯定不会出错了。姐姐快些画吧，我腰酸背也痛，天天扮演木头人，真心吃不消。”

果然，有了明亮的灯光的照射，柯姑娘画画的速度大大提高。她很快将一些需要注意的细节全部完善。搁下画笔抿嘴笑道：“好了！大功告成！总算在皇太后选择的吉日之前完工了！哎哟！”

德龄格格激动地站起身，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总算好了！我可真没想到，在这宝座上一坐就是好几个月呢！”

林杰悄声问她：“姐姐，做太后替身的感觉如何呀？”

混血小姐姐的脸像哭又像笑：“呵呵呵，小兄弟，让你穿着这一身华美的服饰，一坐坐几个小时，不能去洗手间，不能有大的动作，连续坐好几个月，这滋味，真是爽啊！”

三个人都沉默下来，静静地看着一人多高的画面里端庄华丽的贵妇人，只见她面如银盆，五官端正，但是那双眼睛却像鹰隼，又深不可测，透露出凶狠、威仪和杀伐决断！稍微嫌大的嘴唇紧紧地抿着，你永远不知道那里面会发出什么可怕的指令，或者是突如其来的恩宠。

林杰看了一会儿就觉得眼晕。他不禁深深地佩服起德龄格格来了，在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老太太身边，居然还能混得讨到她的欢心，实在是颇为不易。

殿外突然响起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几个太监迈着小碎步，快速地跑过来禀报着：“皇太后驾到！”

三个人吃了一惊，德龄赶紧装模作样地再次回到紫檀木的宝座上，端端正正地坐下，连大气都不敢出。

林杰正想把led灯收起来，却听到西太后问道：“这是个什么物件？倒也稀奇。”

他赶紧躬身施礼：“回禀太后，小人无意中在途中偶得，这东西叫电灯。”

“废话！哀家当然知道这东西叫电灯，只是这种移动款的却从来没有见过。”西太后嗔怒地训斥道，但是她的表情却很放松。

林杰被吓了一跳，没敢接茬。

德龄乖巧地从宝座上走了下来，搀扶着老佛爷坐了上去。娇笑道：“老祖宗，我们见识短浅，自然不知道宫里啥时候就有了电灯的。”

叶赫拉那氏陷入了回忆之中，她淡淡地说：“16年前呀，李鸿章就把电灯还有发电机这些劳什子献给了哀家，当时耗资足足用了6000两白银呢！”

林同学不禁大为汗颜，一直以来，他总觉得清末的人极其落后，估计天天点着蜡烛煤油灯啥的。可是没有想过，眼前可是整个王国里最有权势的女人，她所拥有的，自然也是整个国家最好的物资。

“算起来，那应该是1888年，就是光绪十四年的时候，西太后就用上了电灯。可是仁寿殿这里为什么还是没有呢？”他有些想不通。

西太后慢条斯理地说：“第一批的电灯呐，是装在哀家的寝宫仪鸾殿，那一夜，哀家真是喜欢得不得了。但是这东西确实太耗钱了，为了大清的江山，不能每一座宫殿都给装上呐。”

柯姑娘听不懂太后说什么，只是傻呵呵地站着。德龄一边翻译，一边笑吟吟地恭维道：“太后母仪天下，实在为万民着想得紧呢！”

“嗯，这是整个京师第一次有电灯照明，这西洋物件呀，确实也有它的好处。两年后，我们耗资一万多两白银，从德国买了发电机组，在颐和园开始照明。哀家看戏都不用再黑灯瞎火的了。”慈禧挺得意地介绍着。看着两个从国外过来的女人都露出惊叹之色，她便更加高兴。

林杰突然想了起来，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时，连这两套发电机组和所有的电灯设备，全部破坏殆尽，话说户部每年要拨白银6万两，来维护照明，这些投资当年全部付诸东流！

八国联军在1900年8月14日攻陷了北京，15日晨，西太后和光绪皇帝仓惶出逃，临行前，慈禧强行将24岁的珍妃投入井中。珍妃临死前大呼“你们想逃跑就逃跑，皇上应该留下”，这个姑娘的见识和勇气比残暴毒辣却又无比怯弱的老太婆不知高了多少倍……

在西安耗到了一年多，1901年10月6日，确定京师既无太多洋兵，又没有被她坑了的义和团，老佛爷这才带着好几万人，还有搜刮来的3000辆行李车，“duang duang”地朝回赶去。

跑了三个月后，一直到1902年1月8日，她才在无数官员和清兵的迎接下，大摇大摆地进了城。见到城头上还有洋人时，天下头牌老大妈立即掏出手绢，笑眯眯地挥舞了起来，然后被外国摄影师留下了媚态和丑态。

“这样看来，两年多的时间里，西太后一方面要跟列强搞好关系，以维护自己的统治，另外她还要尽快修复被八国联军毁坏的宫廷，因此仁寿殿暂时没有通上电灯是很自然的事情……”林杰暗想着，脸上却不动声色。

慈禧用力摇摇头，似乎想把不堪的往事全部甩掉。她振作精神，从宝座上过于矫健地走了下来，瞅着自己的巨幅画像，满意地看了又看。她愣愣地看着画像上方的“大清国慈禧皇太后”几个大字，默默地念叨着。

柯姑娘心情复杂地看着画像本尊站在对面，心里忐忑不安，果然，皇太后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她转脸向德龄格格说：“大体是不错的……只是这些珍珠为什么都是五颜六色的？哀家所有的珍珠都是洁白无瑕的颜色，如此必然失真。”

林杰差点儿笑出声来！人家柯姑娘昧着良心把您老人家的大眼袋给ps掉了，脸上的皱纹几乎全部抹平，面部该有的阴影也被迫全部消掉了，简直是美图秀秀的进阶版呀！就这样还不满意？！

德龄无奈地冲着女画师解释了一番。柯姑娘想想太后对自己那些慷慨的恩赐，只好点点头，拿出白色的颜料，在画面中出现珍珠的地方，细心地涂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