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龙州土司」

第52章兆乾血洗李土司府辛夷心死削发为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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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是被黑暗侵袭的死寂,厅堂内亮起灼灼烛火,晃动着惶惶人心。

红烛下,泪水涟涟的辛夷望向李蕃,李蕃气不打一处来,朝着薛兆乾怒吼:“薛兆乾,你把话讲清楚,不要胡编乱造,信口雌黄!”

薛兆乾朝李蕃不屑地笑了笑,笑声里充满蔑视:“李蕃,当年我父亲大人与王土司结怨,在渔溪司和宁武司边境高坪堡屯兵,当时王土司找过你吧?我想他当时必定是想用联姻的手段与你李家结盟,好一起对抗我们薛家。你说巧不巧,你儿子李未岚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娶了一名非官场中人的商贾之女。我不相信天底下会有这么巧合的事,你这是打好了如意转盘,以此断了王家想与你们李家联姻的念想,以便在薛家和王家之间保持中立。等我们两家鹬蚌相争,你这个坐山观虎斗的渔翁好从中得利!李蕃,你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你口口声声说是我们薛家害死了王土司,其实你才是背后给了王土司一刀的那个人,是你的冷漠自私把王土司送上了通往天国的路!”

听到这里,辛夷为王玺深感不甘。当年王玺正是因劳心报恩寺的修筑完善,加之薛忠义边境屯兵,李蕃不愿意联姻结盟,这才导致心力交瘁的王玺身虚体乏,罹患痨瘵,病情随着时间的推移急剧恶化,最终驾鹤西去。想着想着,辛夷藏在粉红花吉服宽袖里的手,握起愤恨的拳头,捏得骨头咯咯作响。

“够了,薛兆乾,你别在这儿挑拨离间了!你以为你故意说这些,辛夷就会跟你走吗?究竟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辛夷自然会分辨,不容你在这里大放厥词!”向来温文尔雅的李未岚怒了,朝着薛兆乾大吼道,脖子上的青筋赫然可见。

看到自己的丈夫为别的女人这般动怒,胡宛童大彻大悟,她与李未岚的婚姻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哪怕她为李未岚开枝散叶、生儿育女,终究是一场空欢喜。在李未岚心里,从始至终只有王辛夷一个人,她这个明媒正娶的正室,被八抬大轿抬进李家的大门,却始终闯不进李未岚的心门。委屈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啪嗒一声打落到架着她脖子的刀尖上。胡宛童反应过来,现在不是说是非亏欠的时候。薛、李、王三家土司积怨由来已久,今日薛兆乾杀入李土司府必定凶多吉少。如果说今日的灾祸注定不可避免,那么只有努力将损害降到最低,最起码不能让她的家人命丧在薛兆乾刀下。胡宛童清楚,薛兆乾是为了辛夷而来的,若是辛夷愿意放弃跟李未岚的婚约,选择和薛兆乾远走天涯,达到目的的薛兆乾自然不会伤害她的家人。

胡宛童用期盼的眼神看着辛夷,恳求辛夷能够挺身而出,化解这一场灾祸:“辛夷,既然薛公子远道而来是来找你的,你还是跟他走吧……”

“不可以!”还未等辛夷回答,李未岚朝着辛夷大喊起来,“辛夷,你不可以跟薛兆乾走!我等了你十三年,盼了你十三年,今日终于可以得偿所愿。能与你喜结良缘是我一生的夙愿,我不能让你走!”

薛兆乾的嘴角轻蔑地上扬:“笑话!你早已有妻室,还谈什么等了辛夷十三年?真正等了辛夷十三年的人,是我薛兆乾!李未岚,你口口声声说等了辛夷十三年,明面上却和别的女子结婚生子,事到如今还委屈辛夷以一个小妾的身份嫁给你,你和你爹李蕃一样虚伪,你不配和辛夷在一起!”

“我……”辛夷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地跌落。

今日若不跟薛兆乾走,唯恐杀红了眼的薛兆乾会血洗整个李土司府,弄得李家家破人亡。若是跟薛兆乾走,那么李家必然会和王家结仇,一个薛家已经让王家难以喘息,倘若再加上一个李家,岂不是腹背受敌,雪上加霜?此时的辛夷站在天平两端,左右为难。

面对薛兆乾的咄咄逼人,李未岚不甘示弱,厉声驳斥道:“薛兆乾,我李家的家事休得你胡言乱语!我对辛夷自始至终一片真心,辛夷过门后更会呵护备至,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闲言碎语!”

薛兆乾鄙薄一笑,不想与李未岚浪费唇舌,侧过身来,温柔地看着辛夷,眉眼似水:“辛夷,我就想问你一句话,你今日愿不愿意跟我走?”

“我……”爱恨情仇两茫茫,辛夷难以抉择,万分纠结,痛苦不已。做一个选择并不难,难的是日后不后悔当初的选择。痛苦的本质就是对与错的挣扎,可不管对与错,她必须有所选择,这是今时今日要迈过的坎。

看到辛夷这般为难,李未岚很心疼,气愤地朝薛兆乾呵斥道:“薛兆乾,你如果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就别在这里逼迫辛夷!如果你真的爱辛夷,就别让辛夷陷入两难的境地!”

李蕃鼻子里哼了一声:“薛兆乾,你还没看明白吗?辛夷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她不想跟你走!”

李蕃的话让薛兆乾愤而大怒。面对辛夷的沉默,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跳梁小丑,燃尽生命只为博美人红颜一笑,美人却冷漠得一声不吭,毫无触动。怒火将薛兆乾的眼睛烧得通红,他不愿相信李蕃的话,盯着辛夷婆娑的泪眼,不停地摇着头,一个劲儿地问:“辛夷,辛夷!不是这样的,对不对?不是的,不是的,对不对……你回答我,回答我啊……”

辛夷的心如同一道破败的城墙,在薛兆乾猛烈的追问下,徒留一地斑驳。辛夷思忖了许久,痛定思痛后,心意已决。她对薛兆乾行了一个万福礼,一字一句地说:“辛夷谢过薛公子错爱,可辛夷不想误了薛公子一生。薛公子乃是人中吕布、马中赤兔,自会遇上一个比辛夷好上百倍千倍的女子,辛夷配不上你……辛夷已是夫君的侧室,在你来之前就已经拜过天地、行过大礼,这是不争的事实。薛公子的这一份情义,辛夷将永远铭记于心,一生感恩戴德。往后的日子里,辛夷定会多替薛公子诵经祈福,祈愿薛公子能够早得佳人,一世平安……对不起,薛公子,辛夷已决意留在这里,请你早些回去吧……”

“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骗我,你骗我!”薛兆乾太阳穴附近的青筋不断跳动,他感到血液在头颅里发疯似的悸动,快要破裂般难受。眼里喷涌而出的怒火,仿佛要把周围的一切烧得片甲不留。和那会儿那个温柔如水的薛兆乾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听到这样的回答,李未岚欣慰地望向辛夷,两人相视一笑,宛若一朵盛开在蛇窝里的血兰花,一时竟忘了彼此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

看到这里,愤怒如同潮水般在薛兆乾胸腔里汹涌起伏。浑身每一根微细的血管喷张着,蠢蠢欲动地想要寻找出口。薛兆乾无法接受辛夷竟给了他这样的回答。薛兆乾想不明白,论家世背景、武功才学,李未岚样样不如他,为什么辛夷宁愿嫁给已有妻室的李未岚,却不愿意嫁给痴心一片的他?

薛兆乾的后槽牙咬得紧紧的,脸上的五官扭作一团,看起来分外凶狠。心中的怒火在胸膛里不断翻滚,喷射出噬人的烈焰。“啊——”薛兆乾忽然仰天大吼一声,如同灵魂被撕扯成两半,在坠入无边黑暗之境时发出一声最后的呐喊。

薛兆乾感觉他这一次疯了。薛忠义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迎娶辛夷,为了能够不让辛夷嫁给李未岚做妾,为了能够和辛夷在一起,薛兆乾不惜放弃世袭龙州宣抚使世子之位,不惜背弃对他满怀期望的薛忠义,不惜抛弃所有渔溪司百姓,不惜背叛整个大明王朝,顶着不忠、不义、不孝的罪名,背着薛忠义偷偷带上广武十二骑,发狂一样快马加鞭杀到马盘司青溪城李土司府,杀了那么多人,以期能和辛夷远走高飞,做一对与世无争的神仙眷侣。他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辛夷,仅此而已。他的代月刀能带走那么多人的生命,却带不走辛夷的人和辛夷的心。薛兆乾不甘心!

空气中浮动着浓烈的紧张和不安。那些与辛夷曾一起经历过的点点滴滴,那些薛忠义的谆谆教诲,洪荒般向薛兆乾无情地拍打而来,将他彻底吞没。薛兆乾感到喘不过气,思绪凌乱,如困兽的狂暴,手里那把沾血的代月刀,此刻似乎正在召唤着他……

“杀——”

只听见薛兆乾一声痛彻心扉的喊叫,响彻整个正厅。一阵刀光剑影呼啸而来,晃得辛夷睁不开眼睛,滚烫的鲜血溅到辛夷脸上。辛夷睁眼低头一看,李未岚殷红的头颅竟咕咚咕咚地滚到了她的脚下!辛夷来不及劝阻,在一片绝望的哭喊声中,失去理智的薛兆乾一个箭步,手持削铁如泥的代月刀一刀砍下李蕃的人头。顷刻间,薛兆乾带着广武十二骑,竟然将毫无还手能力的李未岚、李蕃、胡宛童、李未岚不满三岁的儿子、李未岚的姊妹以及其他直系亲属等李家十三口人全部杀光!

整个正厅顿时化作人间炼狱,到处是倒地的尸体,四处飞溅的鲜血将红绸红烛映衬得更加猩红。地上淅淅沥沥的鲜血汇成一条血河,从地砖浸透而下,填满了密密麻麻的砖缝。那些前来赴宴的宾客看见满地的尸首和脚下的血泊,无一不吓得双腿发软,脸色苍白,面面相觑。

“夫君!夫君……”辛夷跪在地上,捧起李未岚的头颅,凝视着李未岚满是血污的脸,沉浸在悲伤的深渊里,内心绞痛,哭得撕心裂肺。过了良久,辛夷缓缓抬起头,望着薛兆乾,哭得通红的眼里射出一道浓烈的怨气,积压的愤恨如火山一样爆发,朝薛兆乾怒吼道:“你疯了!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为什么!”

薛兆乾轻轻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对着辛夷邪魅一笑:“辛夷,这下他们都死了,你不必再为难了,跟我走吧。”

辛夷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熄灭的怒火,脸如蜡黄,嘴唇咬得发白,一对柳叶眉不停颤抖,狠狠地盯着薛兆乾:“薛兆乾,你真的是疯了!我王辛夷断不会跟你这样的残暴恶徒走!你这个杀人狂魔,竟然这般残忍地将李家灭门!你还有没有一丝怜悯之心?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辛夷,我之所以这样做,全都是为了你啊!为了让你不再有所顾忌,坦然地跟我走!”薛兆乾赶紧对辛夷解释,说罢伸出手想拉辛夷起来。

辛夷见状,连连后退,退到烛台,顺手抓起烛台上用来剪囍字的剪刀,将尖锐的剪刀头子对准自己的脖子,朝着薛兆乾大喊道:“你别过来!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一剪刀戳死我自己!”

薛兆乾想不通,为什么他为辛夷做了那么多,但从开始到现在,辛夷始终在逃避他。薛兆乾怕激动的辛夷不小心伤了自己,连连叫道:“好、好、好……我不过来。辛夷,你赶紧把剪刀放下,别伤到你自己!”

话音一落,薛兆乾如他所言,站在原地,眼睛里饱含着千言万语。

辛夷眼睛在流泪,心头在滴血,脑海里满是愧疚、自责、后悔、绝望等等复杂的情绪,糅合在一起,把痛苦无限放大。辛夷暗自悔过,如若不是她嫁到李家来,也许这一切不会发生,李未岚不会死,李蕃不会死,胡宛童不会死,那么多无辜的李家亲眷都不会死!辛夷深感她是一个不祥之人,给李家带来了如此惨痛的灭门之灾。辛夷感觉她已经被燃起的愧疚折磨得面目全非,她对不起李家,她必须为李家做些什么,才能弥补她给李家所带来的灾祸。想着想着,光呆滞的辛夷握着手里的剪刀,飞快地抓起她如瀑的黑发,疯狂地剪了起来!随着一阵手起刀落,那些缠绕指尖的青丝徐徐落地,密密麻麻地铺在沾血的地砖上,如同一片长满海草的血海。

薛兆乾见状大骇,本想一个箭步冲上去阻止辛夷,但剪刀在辛夷手里,他担心冲动的辛夷会采取更决绝的方式,只好对辛夷大喊:“辛夷,你这是做什么?快住手啊!”

辛夷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一边剪发一边淡淡地说,连看都没看薛兆乾一眼:“所有的一切终会停止,一切的一切终会完结。辛夷自知是不祥之人,为李家带来了灾祸。从今往后,辛夷会日夜为今日无辜的死难者诵经念佛,祈祷超度。红尘万丈,辛夷不愿再惹尘埃。辛夷只愿从此削发为尼,远离凡尘俗世,青灯相伴,一心向佛。薛兆乾,从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我要潜心清修,请你好自为之,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辛夷!你……”辛夷的举动让薛兆乾如晴天霹雳,承受不住,他扶了扶脑袋,差点没站稳,无法接受这个结局,不停摇着头,“不,不是的……怎么会这样?不是的,不是的!”

哀莫大于心死,辛夷决意削发为尼,对于红尘俗世不愿再有丝毫眷恋。只有心死了,才能重新活过来。辛夷眼里的泪流干殆尽了,脸上的泪痕还历历在目,对薛兆乾淡漠地说:“薛兆乾,你走吧。”

“辛夷……”薛兆乾强行抑制的泪,再也忍不住地决了堤。眼泪如洪水一般淹没了他的脸颊,混合着残留的血迹,把一切变得模糊起来。

薛兆乾无法相信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不接受这个结局。他不明白辛夷为何这般厌弃他,宁愿削发为尼也不愿跟他走。在他心里,他为辛夷做了这么多事,理应会感动辛夷。殊不知,这一幕独角戏,从开始到结束,只有他自己。

谁勇敢,谁就输得最惨。谁认真,谁就死无葬身。

辛夷不再理会薛兆乾,默默握紧剪刀,一束一束地继续剪掉她的头发。

“少爷,要不咱们还是回去了吧……”广武十二骑之一的陈岩实在看不下去,他不忍心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少爷此时竟卑微地如同一只蝼蚁,着实叫人心疼。

薛兆乾这才反应过来,在属下面前他竟如此丢脸,急忙用手背抹了抹泪痕,百感交集地望向辛夷:“既然辛夷姑娘如此决绝,那在下就此告辞。希望往后的日子里,辛夷姑娘能够福泽延绵,顺遂安康……”

说罢,薛兆乾在广武十二骑的不断催促下,无奈地跨上马,不舍地离开龙州马盘司青溪城。

薛兆乾一行人走后,辛夷拖着空壳般的躯体,与喜宴上的宾客们一起匆忙到青溪城的百姓家里求助。马盘司的百姓们大多受过李蕃父子的恩惠,对李蕃父子遭此横祸悲愤不已,与辛夷一道安葬好李土司府十三口死难者后,自愿组成为李蕃父子申冤报仇的请愿团,连夜前往成都府,去四川承宣布政使司衙门揭露薛兆乾的罪行。

由于辛夷已削发为尼,出家人不便前往,辛夷亲笔写了一封请愿书,让请愿团递交给现任的四川承宣布政使蔡思侃。辛夷还给王鉴写了一封信,将这一切如实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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