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府一切安好，晏康这边却是急三火四的。

这几日他跟着晋王的车马一路出了盛京，误打误撞，也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

还没出京城的地界，他就见到车行粼粼，京郊各处学子往城中赶，一面还不停议论着东宫彻查偷卖试题之事，说是大皇子的人进了西平伯府，给上官家长子定了罪，连上官梁都被送入了京兆府的诏狱之中，如今陛下震怒，只怕要将上官家削爵。

上官梁家好歹也是个世袭的伯爵！

遇到泄露试题这样的事，他们却是说抓人就抓人就抓人，半点情分也不顾。这么一想，晏康就觉得自己更不能回府了。

万一回去被东宫的人找上门来，晏家不想保他，只管说他只是个低贱的外室子 ，早与晏家断绝关系，到时候他还能求谁？

晏康心神惶惶不宁，心绪如同冷水倒入滚烫的油锅，炸得噼里啪啦的。又跟着晋王车队，耐着性子走了两日，这天夜里，一直对他面色冷着的少年将军忽然开了口。

“王爷要去一个地方。你不能再跟着了。”这两日听晋王对少年的称呼，晏康才知道，少年名为应照离。

应照离这话一说，加上这两日的惶惶不安，晏康脸上顿时就没什么血色了。

现在被晋王抛下了，天大地大，他还能去哪儿？

继续科考是别想了，他这个心性，只怕再过三年他也不能卷土重来。

眼看他们一行人就要抛下他，晏康心底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忽然啪的一下直接崩断，他顿时陷入了崩溃。望着晋王走上马车的背影，哇的一声，晏康开始放声大哭。

应照离回头看他一眼：“……”

“照离，去看看。”男子听得动静，在马车内沉沉开口。

应照离应下，不一会儿折返，抱拳回话：“晏家二公子……想继续跟着王爷。”

男子轻笑，音嗓如雪，“带着他罢。”

晏康远远的听到这一声，又是劫后余生，嚎啕哭了出来。

他还没哭完，就有两个小厮过来，不等晏康开口，不由分说地钳制住了他，应照离站在他身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中拿着块黑布。

“你你你们要做什么 ！我要去哪儿 ！”晏康眼角挂着泪，面如土色。

应照离用那块黑布绑覆住他的眼，冷声道，“销金窟。”

泄露试题之事很快有了决断，这些天来，晏娇最担心的就是慕淮的身体。她去城中医馆问过，慕淮的腿如今已到了恢复期，捱过这个秋后寒冬，或许就能起身行走了。

只是。

只是时逢三秋，天气反复无常，就连老大夫也拿不准他会不会因着湿气，勾出以往的病症来。这两日就听秦楼说，他日夜捧着书卷，身子状况并不是很好。

今年赶考的书生极多，盛京城里因此设了南北两座贡院。一旦入了贡院，这三日都不得擅自离开，只能在贡院之中度过，便是小厮也不能跟进去。饿了只能吃些干粮，渴了也只能喝些生水，就寝还是在七八人一间的厢房里。

作考时每个学子的隔间也无门无窗，比牢狱还折磨人了。

这些对于小阎王来说，未免太过残酷和煎熬。晏娇唯恐他这副身子骨招架不住，受了点凉就能一病不起，是以见到小阎王日夜苦读，晏娇看在眼里，满目忧愁。

入夜，晏娇撑着头坐在一旁，眼睛紧紧盯着小阎王，睫羽微动。

“慕淮，”她开口问他，“要不咱们先不考了吧？”

“误了这次，要等三年之后。”慕淮仍是捧着书，他抬眸看向窗棂外，那房檐下的灯笼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烛光亦是闪烁，在他侧脸打出一圈浅浅光晕。

他很清楚三年时间意味着什么，白驹过隙，倏忽而逝，他等不起。

良久，晏娇听到他的声音，如夜风一般轻：“晏娇，想嫁人么？”

晏娇心头猛地一跳。她刚才……听到了什么？

她有些失神，侧目看他一眼，见他仍是望着檐下那盏摇摇欲坠的灯，还是沉默着，仿佛刚才的话，只是无意间带过他碎发的一缕风。

晏娇有些失神，喃喃开口：“你刚才，说了什么？”

她再抬眸，就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睛，美得惊人。似是翻了墨染出的瞳色，盈盈灯火下，长睫如羽，不安地颤了颤。

不知何时，他已到她眼前。小阎王和她离得很近，两人呼吸交缠，甚至能听见他沉如水的面色下，极力抑制的慌乱心跳。

他的目光求证一般，一字一字，无比认真：“娇娇，想嫁人么？”

晏娇被他逼得退无可退，下意识摇了摇头。

他从喉咙里闷出个“嗯”字，就沉默无言了。

片刻之后，他又开口：“若是那人是陈识贺呢？”

晏娇：？？？

“就他？”晏娇情不自禁地鄙夷一声，“他最好别和我扯上关系。”

小阎王抿了抿唇，漆黑如点墨的眸子里就好似染了暖光。继续问，“若是……”

晏娇仰面注视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她似乎又听到了他胸膛下的心跳，没来由的鼓噪。

虽是秋日，晏娇却还穿着一身轻薄襦裙。那绯色紧紧贴在她的身上，几缕乱发从耳边垂落进上襦，柔和的烛火衬得她莹白胜雪，宛如娇艳的芙蓉。

慕淮眸色较方才暗了一层，仓皇挪开视线，耳廓微微泛红，动了动唇，闷出几个字。

“什么？”他那句无声无息，晏娇没听清。

若是我呢……

没敢问出来，慕淮唇线微微抿紧，觉得自己够不上。

她太美好，一旦他有染指的念头，总觉得自己狼狈不堪，从沼泽里爬出来的，连站在她身旁都不配。

慕淮很喜欢这段时光。晏娇和他一起读书，她也不打扰他，玩累了就伏倒在他身边，像个温顺的猫儿。有不懂的地方她会问他，他总是有耐心解答。如水一般平静安然，这样的日子就很好了。

可这样还不够。

想同她站在一起，哪怕要以回到那个地狱为代价。

慕淮掩在袖中的手攥起，修长分明的骨节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