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时分，一辆红鬃马疾奔而来，卷起地面烟尘如一团云，最后停在晏府大门前。

晏娇正好要到宋府去，和跳下马大步流星的人差点撞上。

“刷”地一声，身侧有侍卫拔刀，将那人一挡——晏娇趔趄了一下，这才看清看马上跳下来的男人。

“陈世子？”由于过于惊讶，连声音都变了调。

陈识贺看了她一眼，眼里盛满了慌乱：“霜儿她人呢？”

晏娇被他问得不明不白，忽然就明白他为了什么而来。

“她被逐出府，找的人是你？！”这也算在她意料之外，原以为晏凝霜已经认定了魏王。没想到，念念不忘的还是男主啊。

陈识贺心中乱如麻，一时也未回应她的话，只是眼中充血，受伤似的看了她一眼，“她人呢，到哪儿去了？”

“陈世子，我也不知道。”晏娇摆手，是真不知道。

听了这话，陈识贺拔腿就要走，“那我去找她。”

晏娇在身后喝住他，“你到哪儿找她？”

这几日他在兵部，信是昨晚回了府萧柳送过来的，只说是晏凝霜身边的小丫鬟送来，此事万分火急。他却以为还是什么和他诉衷肠的话，也没有看。

今早才拆开信，就见信中女子一字一句，诉说这些年对他的心意，在信的最末尾，是少女哀戚的绝笔，要么他能在五更赶到启夏门，要么，就永远别过，再也不见。

陈识贺的目光落在“再也不见”那几个字上，不知为何，心底像破开一个口子，所有情绪都翻江倒海似的一同钻出来。

她在信中说起了旧时的一桩事。

陈识贺十三岁起便已是文武双全的俊才，是盛京里最耀眼的五陵少年郎。

有一年在京郊围场，晏凝霜误入林深处找不到出路，听到有豺狼唳声，她又害怕又无助，可出于求生的本能，握住手里的树枝，准备殊死一拼。

然而就在那刻，少年飒沓流星般驾马而来。

一身银白冷甲，墨黑的发随风扬在身后，少年从天而降，俊美无俦到好似天人。那少年从马上俯下身，居高临下却傲气地挑眉：“哪家的小姑娘，在这里都能迷路。”

她更觉委屈，一下就哭了出来。

小少年没想到她一碰就哭，瞬间慌了，“你别哭呀 ！你告诉我是哪家的，我带你出去，还给你糖吃。”

闻言她就停了下来，一双眸子好奇地打量他。

她知道这是长宁侯世子，走在哪儿都风光无限，傲气极了。

也知道对方甚至完全没注意到她。

更小的时候，是她走在晏娇这个晏氏嫡女身后，才能跟着一起去长宁侯府看一看。

她知道陈世子对一直缠着他的晏娇厌烦极了，却也知道，对于陈世子那样骄傲的人来说，什么人在他眼里都一样，虽然厌烦，可晏家几个姐妹，他其实从不把她们放在眼里，只记得住她的嫡姐。

晏凝霜和他说起自己的身份，“我是晏家二小姐。”

“二小姐？”他闻言就笑了出来，讽刺地道，“那你姐姐，就是那个不要脸的晏娇？”

眼看小姑娘脸色又落下去，他立刻后悔，“哎哎哎是我不好，不提这个了，你别哭……”

那天他们说了很多很多话，最后是第一次见面的陈世子将她拉上了马。

等把她带回晏家所在的营帐，小少年朝她弯眉而笑：“你笑起来很好看，以后可不能再这么爱哭 ！”

说完，生怕被晏娇缠上 ，他立马转身离开。

晏凝霜捏紧自己身上脏污的衣裙，望着那道好看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线里。

她想，从那时候起，她就注定忘不了他。

后来大夫人病逝，晏娇受了刺激，她像头不被驯服的幼狼，朝路过的每个人露出自己的凶恶的爪牙。

一年，两年……几年过去，祖母说她过于骄横，爹爹提及她沉默不语。

好像每个人都为晏娇的任性而头疼，府上因她的转变最开心的，却还是晏凝霜。

嫡姐的变本加厉让所有人都远离她，包括原本就厌烦她的陈识贺。

也是在这几年里，许如玫执掌中馈，每逢陈夫人来府上拜谒，她就有机会见到他。

他不喜欢晏娇的不学无术、娇纵跋扈，那她就要跟晏娇反着来，用几乎是折磨自己的法子，练就帝京第一才女的美名。他果然也很喜欢。

晏陈两家一直定有亲事，那一年冬，她陪在陈世子身边，又遇上来无理取闹挑衅的晏娇。

面对晏娇说两人有婚约在身的质问，陈识贺想也不想，下意识扯过身边的晏凝霜，“有婚约又如何？我要和母亲说改亲，娶了霜儿为妻 ！”

“……”她脑中轰的一下，怔怔的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好。

有一瞬间，她真的把陈世子的话当了真。

后来……后来晏娇病了一场，醒过来之后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不再无理取闹，不再横行霸道，才半年不到，她就又重新讨得祖母和爹爹的喜欢。

还有陈世子的。

眼看着她的贺哥哥对她越来越冷淡，甚至当着她的面说，先前的话语只是个误会。

多可笑啊，只有她当了真。

晏娇离京随父上任，那一年年关，陈夫人依旧来拜谒晏府。

她陪陈识贺站了很久，过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贺哥哥，我比姐姐更喜欢你。”

“我知道。”对方几乎是云淡风轻。

“还有姐姐，她前几月还在为那残废谋前程，贺哥哥，她心里没有你。”

“我知道。”陈识贺波澜不惊，转过身来，却语气坚定，“霜儿，我不会娶你。”

晏凝霜滞了一息，唇边缓缓牵起笑意，她抬起头，姿态优雅，还秉持着世家女子一贯的矜持端庄和高贵，语气却隐有一丝卑微，“我说，我喜欢你已经很多年了，甚至比我姐姐还要早，最先留意到你的，是我，你信不信？”

“你是不是还要说起你如何认识我，把以前的事一句一句讲给我听？”

没等晏凝霜继续说下去，对方嘲弄地开口，“霜儿，她不会像你一样，算计和胁迫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