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着面前发呆，连嘴唇都忘了合上，炭架不时有丁点儿大的火星朝着天空飞去，上面温着一壶黄酒，黄酒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一枚木炭炸开，男人慌张地用火钳捅了捅架子，心不在焉。

壶内气泡翻滚，不断溢出独特的香气，壶嘴一股股地涌出些许液体，飞溅到木炭上激起大片烟雾和噪杂的滋滋声，坐在一旁歇息的老板终于看不下去，抄起一把塑料椅子扔到男人身后，

“酒都滚了你在干什么！”

薛恩如梦方醒，把酒壶从火架上拎下去，炭火让他的脸显得很红润，沟壑分明。

今天没有星星，月亮却很好，薛恩拨弄着火架上的一把肉串，不时发出郁闷的叹息声。

“活着回来你就知足吧，你还在那哀声载道什么？”

“我也不想啊。”薛恩捻起一把孜然撒匀，又撒了一把辣椒面，“我有太多问题需要得到答案。”薛恩瞥了老板一眼，发现老板并没有看向这边，他偷偷拿起一串肉，远远地甩给一只流浪猫，那猫只是嗅了嗅就撒腿跑开，这让薛恩很是郁闷。

“真浪费，明天去把獬豸领回来。”

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了，薛恩又拿起一串尝尝咸淡，羊油滋滋作响入口即化，薛恩端着托盘来到老板面前，之前刚端上去的一盘此时只剩下一堆粘连着些许肉丝的铁钎。

“我还没吃！”

“你从火海里逃出来的时候觉得身上的肉香么？”

薛恩愤愤地说不出话，顿时觉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无奈之下又去烤茄子。

“真当我唬你么，你从火海逃出来的时候，身上的肉和这差不多。”

“可那时乙醇，烧不了多久的！”薛恩回击道。

“哪用得着多久。”老板一点也不客气，毫无忌惮地对着薛恩大吃大嚼，“之前有位客人来这吃饭，他是位消防兵，在不久前的山火中牺牲——只他一个，他絮絮叨叨地坐在这儿说了好久。”

“他说大火把一个人烤熟最快只需要十来分钟，他有一次出警想把火堆里的一具烧焦尸体拉出来，就那么一抓，他的形容很贴切——像是你们平时吃的手撕鸡。”

薛恩听着，脑补了一下场景，默默地把鸡翅放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把韭菜。

在杨寻慢慢弥散之后，整栋医院地震似的摇晃起来，薛恩抹了一把小腿上正在上窜的火苗，脚踝关节处的皮直接翻到了腿肚子上，无脸人几乎把所有储备的酒精都泼洒了出去，薛恩看着那火逐渐蔓延，趁着药劲跳出火场外在地面不断翻滚，腿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

医院崩坏得很快，薛恩朝着楼内大喊了几声何桃的名字，电梯口逐渐被幽蓝色的火焰吞噬，不管他如何呼唤，声音始终无法穿透任意一面墙。

迷茫之中，薛恩疯了似的朝着门的方向逃窜，那扇门在火光下印衬出一道道抓痕，死亡与恐惧绘制其上。

那些珊瑚人患者，在某一夜晚上曾试图逃离过这里，被报亭老板无意中看到。

他们到底忍受着何等折磨，才能用身体在铁门上划下凹槽？

那扇门是否象征着生的希望？

薛恩在奔向那里时，已经完全将自己代入了他们的身份，门后面是自由，是解脱，但他们在那里是否犹豫过？

逃出那里意味着什么？像怪物一样被父母抛弃，继续在人们的异样眼光下活着？

另一个杨寻的苏醒，或许就代表着杨寻潜藏在名誉之下的初衷。

但薛恩义无反顾地逃了出去，他还得好好活着。

“你说得对，活着回来我就该知足的。”

他浑浑噩噩地醒来时已是中午，从未有过的疲倦袭遍全身，时而清醒，时而昏睡，在他睁眼的时候，他默默地望着窗外那一小块天空，看着太阳慢慢西沉，从天色微明到华灯初上。

在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一件事。

医院迎来了一次消防检查，先是一顿不痛不痒的常规检查，包括消防设施是否损坏，烟雾报警器是否完好，检查本该就这么结束，所有人皆大欢喜，但好巧不巧，两名检察人员站上那维修完毕的电梯上时，电梯厢再次下坠，这一坠，就是地下二层。

一名骨科大夫将他们领出了地下二层，当被问及为何出现在这里时，他的回答是来取所需药品。

电梯停运，相关单位问责，限期整改。

“老板，现在能告诉我有关那个世界的事情了吗？”

薛恩把烤好的菜品端上，斟满黄酒，眼中满是乞求。

“很复杂。”

“你应该注意到门的存在了。”

“嗯。”那面镜子，那面通往地下二层的隐藏的门。

“在午夜之后，找到属于生灵死地的那扇门，你就能进入另一个世界。”

薛恩摇头，“太简洁了。”

“人是有情感的，有情感就代表着会有执念。”

“一般的人死去，尘归尘，土归土，可有些人，他们在死前执念极强，导致死后执念也久久不能消散，时间久了，他们就成了冤魂恶鬼，长辞于世间却苟留在世上。”

“世间？世上？”

“你可以理解为生理上的死亡或是......”老板的手指在太阳穴处绕了绕。

“残魂野鬼都带有着恶意，只是或多或少的区别。”

“这就是恶念的来源么。”薛恩喃喃自语，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那为什么没有死亡的人也会出现在那里？”

“活人的恶念一定会低于死人么？”老板笑笑，“张三今天骂了一个老太太，李四今天偷了一个钱包，这也算恶念。”

“但有些恶念，是埋藏于人类心底最深处的劣根，当它彻彻底底地展露在你面前时，你整个人都会为之一震，像是......被恶化的七宗罪。”

“另一个世界就是现实世界的翻版，所有的场景都如复刻一般，但只有沉重的恶念聚集之处才会显现出来，恶念与冤魂游荡其中。”

薛恩揉揉太阳穴，“真他妈深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