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还在吗？

风磐点头。

酒还在，一直存封着，没有人动过。

“还在就好，他们没回来，我也不敢一个人偷喝，那就一直存着吧。”

风清上人笑了笑。

他现在是灵体之躯，也喝不了酒。

“你说这么多，但你仍旧不配。”风磐冷声道。

那坛子酒，他也没动，但他自认为有资格动。自风阳坐化，太清宗一直由他一人支撑，否则早就被其它八州，或者被血月魔教蚕食。

所谓护道神卫，都是早年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现如今为了太清宗隐姓埋名，默默守护。

常言道：门户之内，一本无字书难念。

他风磐，为太清宗鞠躬尽瘁。

“你听过风吾唱曲吗？风阳吹箫，风吾那家伙唱得欢，可把我们俩折磨得够呛。”

半仙山，安静可听针落风呼。

这是他们没有见过的风清上人，一位老祖，何至于落魄如此？可他确实落魄了，空有虚名，无人敬仰。

风清上人的灵躯缓缓飘向秦布衣。

一抬手，一枚木制令牌飞出。

是太上令，它果然是黯淡的。

刻着“清”字，却浑浊不清。

秦布衣不语，见太上令徐徐飘去风磐面前。

“风磐，太清宗可以姓何，但一定要存在，你能答应我吗？”

风磐面色复杂，接过太上令，后而肃穆庄严，嚼齿凝重道：“太清宗姓风。”

“谢谢。”

风清上人神情恍惚一滞，道了声谢。

继而，他的身形一步步移向破木屋。

“老祖，那里有杀阵！”

九长老惊呼提醒。

其他人沉默。

“神卫，开阵。”

风磐下令，六人齐动。

七十二处阵眼瞬时闭合，杀阵消散。

一片狼藉内，保存完好的破木屋，是三人共同决定，以此告诫初心莫改。

斯是陋室，可有三人的回忆。

咯吱！

木门被推开，因为破旧而发出刺耳的声音。映入眼，是摆在一起没有缝隙的破凳子，有且只有两把。

这是刻着而为。

风阳说他听了个故事，便效仿。

故事说：

大院内，十把椅子坐九人，久之分崩离析；矮墙下，两凳子坐三人，难舍难分。

听闻老泪纵横，只有低声的哽咽。

风清上人吹了吹凳子上的灰尘，转头，看见一张没有被褥的床。

修士盖什么被子？

三人贴身，就算冷了，也不至于太冷。

再转移目光，是他们一起吃饭的桌子，对于其它处的简陋，这张方正的桌子十分精致，没有木须，没有凸起的块儿。

风阳说，饭桌是门面，门面不能差。

想来好笑，他们那时候全都是实力不俗的修士，却一日三餐，除闭关外，绝对不能少。

这也是风阳定下的规矩。

饭桌上散了，那就真的散了……

“那是？”

忽然，风清上人的注意力，被桌上的两个盒子吸引。

盒子后面，各放置着一个灵牌，端端正正。灵牌无字，附有一狼毫笔、一石玉砚台、一墨条。

“父亲……”

木屋外，许多人感触。

他们都见过风阳、风吾两位老祖。

尤其是风童养，他是风阳的后人，却不知家父碑无字，葬无坟。

触景，生情。

此刻，仿佛有箫声、笛声；

有欢笑声、哭声；

觥筹交错，对月邀歌。

研墨。

风清上人执笔，狼毫弯曲，龙飞凤舞。

右边，写着风吾；

左边，写着风阳。

他退后三尺，魂躯双足重重落下。

“跪！”

木屋外，风磐一声低喝，双膝跪地，双目低垂几分，凝望木屋门槛。

他的身后，所有人齐齐跪下，面朝木屋，或紧闭着眼睛，或胸口起伏，快速喘气。

风清上人折断了笔。

倾尽全身力量，魂躯一指成凿刀，刻下了……“风清”二字。

他的魂躯因而猛烈颤抖，似烛火在风下，摇曳将要熄灭，似秋叶泛黄，青藤干枯，柳木腐朽，夜幕将至。

嗤嗤！

蹭着膝下干结的泥尘，他的手落在一块红布上。何处的红布？当然是放着灵牌的桌子下面，那水缸一样大的酒坛子。

掀开一层，见有黄土。

再一层，隔着薄薄的麻棉。

细微嗅上一嗅，稻米、高粱、鹿血、虺胆、灵药等等，不知混杂多少东西。

“风吾啊，你可不要怪我，如果风阳在，他一定会允许我把酒分咯。”

喝酒，没碗可不行。

风清上人轻车熟路，从床底下翻出来一个木匣子，里面尽是瓷碗，足够分上一分。

“先给你倒上，风吾你嗜酒如命，好似天下忧愁都在你头上，浇都浇不完。”

微红色的香醇的酒，落入碗中，大抵是溅到了地上，让风清上人心疼不已。

“我们兄弟三人还没喝呢，倒是让你抢了个头，嗨！无妨无妨了。”

第二碗，风阳的。

此刻，风清上人仿佛看到了风阳。风阳用食指敲了敲碗壁一半的地方。

所以，风清上人这一碗，只倒了一半。

第三碗。

既然喝不到，那便不要浪费吧。

这第三碗，被一缕金色火焰吞噬。

风清上人苦笑，却不多言。

“酒得站着喝，跪着不像话。”

一碗碗桃红醇酿，被灵力托着，送到每个人手里。

风磐接过酒，不犹豫。

起身，饮罢，碎碗如破晓，一气呵成。

酒坛见了底，酒香仍在。

咯吱！

木门闭合一半。

“风磐。”

“太清宗交给你，我们兄弟三人，放心了。”

风磐听言，起身谢命。

“风磐…誓死不负三位老祖！”

木门再闭合，仅剩最后一条细缝。

“秦道友。”

这一句是对秦布衣说的，秦布衣上前半步，听得风清上人最后一句话，也许是遗言。

“我风清欠你的，来世再还。”

——

来世？

今生？

既然是罪过，当浮一大白！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在这片天地间，没有谁是特立独行的，每个人都一样，时乖命蹇，都逃脱不了“命运”二字。

早在当初，那坛酒初酿时，命运就注定了，三人没法同启封布。

早在初遇那天，也注定了没法归愿那句“同年同月同日死”。

在星空之上，无形的大手，饶有趣味的操控着这一切。如一枚枚棋子摆布，或许试探会很久，但总会摆满，而后结束。

魂躯溃散，当日，那张桌子上，有了第三座灵牌。

它们团聚了。

他们也，团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