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白石记起了更多东西。

讲话的时间大概五分钟，杨谨只重复了其中很少一部分。

这其实不算太长的讲话，但是出现在宴会里却显得格外违和，即使台前讲话的人是他，那些平常能在会议厅端坐数小时之久的宾客依然很快失去了耐心。

一些人开始发出零散的声音，一些人向韩白石举起了酒杯，他们都是同行多年的“老人”，他们有资格在私下的场合略微放任。

几乎无人认真在听韩白石的内容，这毕竟是场放松的聚会，毕竟是场未有提前通气的演讲，他所讲的一切，都没有眼前的美酒佳人来的真实。

他望着那些目光游向各方的宾客，又一次生出孤军奋战的绝望感觉，于是他停了下来，没再继续大煞风景的讲话，放下麦克风回到他的座位。

热闹的掌声很快响起，紧接着便是喧闹的人声，方才的插曲很快被众人遗忘，宴会一如既往，他接过赵青松递过来的酒杯，在赵青松的注视下一饮而尽。

韩白石回过神来，望着杨谨。

如果杨谨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杨党之的行为早有预兆，他本可以提前发现。

若是当时注意到杨党之的不屑，杨党之的结局是否会有改变？

韩白石的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很快得出答案，结局不会改变。www.oaksh.cn 热血小说网

那些无法抵挡诱惑的人，早晚会倒在汹涌而来的诱惑面前，一切发生的时点可能延后，但是杨党之依然会死，就像其他先后“死去”的同伴一样。

再先进的机械，也会在使用中逐渐老化，这是无法阻挡的事情。

磨损的零件会影响到整个机械的运作，如果就此放任不管，终有一天，机械会在巨响中轰然倒下。

所以他必须活着，所以他必须冷硬，他必须始终保持双手的稳定，在需要舍弃的时候巧妙剔除零件，不去在意零件曾经对机械有多重要，也不在意眼前的零件有多精美。

因为这个国家比所有的一切都更重要。

老人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如果你没有其他想说的，那么你可以离开了，之后你会有很长的空闲，随你背诵我的话，你尽可以对着镜子多念几次。”

徐进笑着靠近杨谨。

有那么一瞬间，徐进以为杨谨能够说服韩柱石，但是当结果出现的时候，徐进又觉得方才的念头太过可笑，毕竟韩柱石从来不是一个能被轻易说服的人。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了。

杨谨下位，尤三思顺势继任，两位柱石大概会空降一个行政主任平衡他对学校的影响力，但是他终究能极大地影响京一学院，配合学校里的徐克用，他可以提前与未来的超凡强者铺垫关系。

有些人鼓吹未来属于超凡，徐进听过类似论调，对此保持怀疑的态度。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超凡一定会在未来扮演极其重要的角色，而他要做的就是提前埋下种子，等着它开花结果。

“你可以离开了。”走到杨谨身边，徐进伸手示意。

杨谨无动于衷。

韩柱石已经收回了目光，右手取过右边第一列最上方的文件，垂目开始阅读。

徐进皱眉，再次降低了对杨谨的评价，低声说道：“杨谨，柱石让你离开。”

“过去三年，您做了很多事情，未来三年，您还会继续很多事情。我想成为其中的一部分，我已经做好准备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杨谨平静说出这段话，不出意料地看到，韩白石的目光从文件移开，再次落在他的身上。

“我做了什么事情。”韩白石问道。

杨谨斜向后退了一步，让出和徐进之间的空间，对韩白石说道：“请您先让徐进离开。”

徐进心中生出荒诞的感觉。

这两年徐进的地位不断提高，有资格在韩白石面前要求屏退他的，只剩下赵青松等寥寥几人。

杨谨，一个罪人之后，斗争中的失败者，凭什么敢提出这种要求？

然而荒诞的事情还没有结束，韩白石盯着杨谨看了几秒，居然真的出声说道：“徐进，你先出去。”

徐进的心中充满了惊讶。

韩柱石明明已经打算让杨谨离开，为什么只因杨谨的一句话便改变了主意？

即使韩柱石因那封信中白纸改变主意，徐进也不会像现在一样疑惑，然而杨谨只说了一句空口承诺，居然就令韩柱石回心转意，甚至愿意为其屏退亲信。

难道刚才漏过了什么信息？

徐进的大脑不停运转，一遍遍回忆杨谨进来之后的所有情况，同时身体的动作正常进行，朝着韩白石躬身应“是”，转身向屋外走去。

杨谨脸上神情平静，好像对这一切毫不意外。

徐进眉头紧皱，放慢脚步，深深看了杨谨一眼，然后再不停歇，大步离开。

屋里只剩下两人。

韩白石第一次从椅子上离开，一步一步走近杨谨，最后停在杨谨的身前。

老人身躯高大，腰背挺直，站在正值壮年的杨谨对面，甚至还需要略微下垂目光。

韩白石开口了，问道：“过去三年我做了什么？”

“徐进。”杨谨只用一个词概括，他相信比起长篇大论，这个回答更能令韩白石印象深刻。

入门以来，韩白石的目光第一次发生了变化。

“你对赵青松说过这些？”

杨谨摇头回答道：“没有。”

“那他为什么给你机会。”

“杨党之也许是部分原因。”杨谨知道韩白石不会喜欢这句话，但他已决定对面前的老人完全坦诚。

顿了顿，杨谨补充说道，“但是，如果我能力不足，赵青松不会这么做。”

韩白石注视着杨谨，从那熟悉的眉眼，韩白石似乎看到了年轻的杨党之。

韩白石问道：“你说想要成为其中的一部分，你能做到什么？”

“所有，只要您需要。”

韩白石嗤笑一声，在别人做来像是嘲讽，但是配上他的苍老面容，反而透着种看破世事的冷淡：“所有？敢于空口许下这种承诺的人，往往什么都做不了，些许挫折和付出，就会让他们后悔不已。”

“杨党之不相信您说的话，我信。”

杨谨微微垂首以示尊敬，说道，“这些年我一直远远看着您，看您做的所有事情，直到刚才还在看您，看您的每一个动作，听您说的每一句话。然后我确定了，您没有任何变化。”

“您也可以看我。”

“用时间来验证，用我所有的举动来验证，我发自内心地相信您说的每一句话，随时准备为了这个国家而付出。”

“就像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