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救我？我们不该是你死我活的敌人吗？”，裹在充满弹性的沙发内部，感受着这舒适的触觉，如今的风间石斑精神都一阵恍惚，他不禁自我反问，白云居，真的是自己非杀不可的人吗？

“敌人？额……其实按照我自己的意愿来说，你压根不算敌人，更不算非杀不可的敌人，在这个世界上，我一定要杀掉的人，只有一个……”，白云居慢吞吞的说着，眼中却忽然迸射出非此不可的决绝杀意，能让一个如此温吞随意的人眉目含煞，风间石斑知道，白云居一定是对他恨之入骨了。

“但我刚刚每一击，都足以杀死你，我可是要杀掉你的人啊，那，也不算我的敌人吗？”，风间石斑轻轻站起身来，身体因为站在充满弹性的沙发之上，还显得有些摇晃，但他的语气和眼神，却无比坚毅和清澈。

风间石斑以为，原本以自己这一段话的梗塞，白云居怎么也该呆滞一段时间，谁知，后者仅仅只是微微勾唇，露出一个随意的笑容，便摆手回道：“那又怎么样？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你要是不杀了我，你自己就死了啊，为了活着反击，我认为这是可以理解的，就像法律规定的紧急避险，你知道的吧？在野外，如果人快要饿死了，不论是朱鹮也好，大熊猫也罢，都是可以吃的喔。”

白云居笑意吟然的摊开双手，既往不咎的模样在此刻显得无比坦然，他的言语更好似一柄刻刀，几乎就要这样凿开风间石斑的心室。

“所以我完全没有将你当做非杀不可的敌人，这一场误会，也完全可以就此打住，我不想和你，和同为人类的你拼死搏杀，若是这样的话，那么便是完全违背了我当初成为咒术师的理念。”

说着，白云居就要顺理成章的站上与风间石斑对等的上位。

少年站上了离地数十米的残垣断壁之上，向风间石斑伸出右手。

“他……也许不是我的敌人，对吧？”，人心都是肉长的，被白云居救过一命之后，连对他怀抱断臂恨意的风间石斑，也再没有对他真切的杀意了，甚至可以说，在白云居的循循善诱之下，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杀掉白云居。

然而，就是这个天人相争的时刻，在这一个仿若万年的瞬间，狂风骤起，吹乱天空原本碧蓝的穹宇苍云，也将风间石斑的眉眼恍出一阵花晕，当他再度站定时，当他再度睁眼时，出现在他面前的，却再也不是满脸如春风般和煦的白云居，而是那位熟悉的，带着般若面具的矮小之人，钿云。

“你，想要背叛我吗？”

钿云在完全取代了白云居所站定的位置，语气却出奇的平静，就像贤者面对人类的生老病死般，置若罔闻，却又那么引人注目。

“我……我……”，风间石斑死死的咬着牙，他当然知道，此刻，自己面前站着的，不过是自己心中的那一抹，出于对他的恐惧，而产生的虚影罢了，可即使明知如此，他却依然打心底的在颤抖，在害怕。

“你，要背叛我吗？”，依然是这一句话，钿云重复着说道，语气却在无人可查之间，发生了微妙的转变，而隐藏在面具之下的那一双眼眸，更是若隐若现的射出摄人心魄的邪光。

“我……只是对现在的自己产生了一点点的困惑……绝对——”

风间石斑死死握着拳头，甚至连指甲盖都被压出血痕，然而他的话却在终了之前，被钿云无情的打断，接踵而至的，便是他那既扭曲，又压抑的话语。

“你不是宣誓了对我的效忠了吗？那……你就是我的东西了啊，你只不过是我的一条狗罢了，不要有，也不配有这么多不属于你的思想！给我好好摇尾乞怜，然后就这样死在我的阴影之下吧！和你那本该早死的妹妹！”

原本，风间石斑的脸色已经开始因为恐惧和愤怒的极致，开始变得血红而诡异，可当钿云说出妹妹这两字时，少年脸上的一切，都化作了曜日之下突兀的白雪，消融不见。

“不要忘记了啊……是谁，在你们兄妹二人即将万劫不复之时，给予了你们一丝曙光，也不要忘记了！是谁，给予了你开启这个能力的契机！是谁，让今天的风间石斑，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钿云如同此间天地的君王般，言辞严正，一个摆手后，刹那间，风云变色！苍天之上，原本逐渐消湮的蔚蓝，顿时被无边无际的黑暗给吞噬，甚至连原本只余下坑洼的地面，都向地平线的远方，裂开一道道粗大的裂痕，无数滚烫而赤红的熔岩，就这样腾龙般，不断翻越滚烫，势要与天一争。

“你的妹妹，如今还躺在病院的床上吧？重症病房的房费和医务费，可不便宜哦，如果没有德川幕府的话，她，可是会死的啊……”，终于，风间石斑心中的钿云，抛出了真正的炸弹，而浑身颤抖无力的风间石斑，也终于在此刻停止的一切的活动，再度抬起眼眸时，清澈与明亮却早已湮灭，剩下的，只有死寂和忠诚。

“是啊……是啊……就算我不想杀掉白云居又怎么样呢？就算他对我有恩又怎么样呢？钿云大人，可是拯救了凉花啊！！如果没有他……那我和凉花都要死在无人可知的角落，如野狗般，无人问津！可因为他，我现在拥有了一切！为了这样的人！为了这样对我的恩人，杀掉白云居又算得上什么！！”

轰隆——

雷霆万钧，击碎了这一片天地，炽烈的白光足以刺瞎风间石斑的双眼，可他却不再选择闭上眼眸，而是放手拥抱起，这也许是他人生最后的光明。

……

“所以说……我们也许根本不用战斗？”，白云居缓缓地走上前去，一步更快过一步，可就当两人的距离即将越过某一条红线之时，白云居的面前，却忽然掠起一股劲风，尽管白云居完全可以看清，这是一道包含杀机的攻势，可由于他已经暂时卸下了心防，导致这一拳来临之时，他居然毫无还手之力的，便被狠狠打飞出去。

“不用战斗？哈哈哈！怎么可能！！白云居，我们原本就是敌人啊！为什么不用战斗，就算你能骗我一时，却骗不了我一世！”

风间石斑的态度，如同一只忠诚的野狗，甚至因为看见被打飞的白云居所溅出的鲜血，还露出了一丝喋血的狠厉，也许在其他人看来，他的态度转变不过是一瞬间罢了，可在他自己心中，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噗——”

砰砰——

这一拳，所蕴含的巨大力道，让小腹正面扛上一击的白云居刹那间倒飞出数十米，直到砸断数根粗壮坚实的承重柱，才死死凹陷在其中，连嘴角，都开始大口大口的向外呛血。

“怎么样啊？这一拳的力道！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是不是让你喘不过气来了！！”，风间石斑缓缓伸展着双手十指，直至发出让人心寒的磨骨声，在他的拳峰之上，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血花，仿佛胜利者的装饰般，死死盘绕着。

“为……什么……”，白云居挣扎的暂时战胜了让他险些昏死过去的晕阙和痛苦，如今的他，只觉四肢百骸被打散了般，甚至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移动，然而就算如此，相比起风间石斑忽然暴起的巨力，白云居还是更关心，为什么，他的情绪会有如此巨大的起伏。

而答案，则伴随着风间石斑的凌空一跃，将双腿架在了自己身上，缓缓道出。

“这样的痛苦，这样惨烈到足以摧毁一个人心灵神智的痛苦，我也曾经历过啊……”，风间石斑将双脚踩在白云居的掌心当中，眼中所闪回的光华，不似作假般悲戚。

“我的故事很冗长，因此我不打算和你追溯任何，但我想要告诉你的是，是钿云大人，将我，和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带出了那暗无天日的泥潭，所以为了报答他的恩情，哪怕他叫我去死，我也义不容辞！”

“所以，与之相比，即使为了他而杀掉你，也是微不足道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