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色已暗，往来的人也少了。

一个乌漆嘛黑的矮个子钻进废品站内。

小屋的窗子上透过微弱的烛光，一个佝偻的背影印在窗上。

乌漆嘛黑的小个子一瘸一拐，一脚一个黑水印，费力的推开门。

“老头子，我回来了。”文一身淤泥，外套不见了，下身只穿了条内裤，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怎么现在才回来啊？”老头子背着身，有些生气，就像小孩子耍脾气一样。

黝黑的淤泥从文的发尖滴落，弄脏了干净的地面。只有几公里的距离，正常的话他早该到了。但他忍着在冰凉的河水里泡了大半天，顺着河道移动了不知道多远，直到天色暗了，确定没人盯着，才敢爬上岸。

这些他不会说，因为老头子会担心的。

老头子坐在窗前，用拐杖拄着下巴，有些僵硬的转过身，明显已经坐在这等了很久了。

文咧着嘴，牙齿很白，嘴唇更白，却笑得很开心，很安宁。

砰咚！

文突然倒在地上，已完全放松心神的他撑不住了。

地面还留着那带着淤泥的脚印，和一个乌漆嘛黑的小身板。

……

“都多大人了，还去玩泥巴，还弄得自己一身伤，越大越顽皮了。”老头子气鼓鼓的拿着个壶子，正给在浴桶里搓着淤泥的文添热水。

文露出小孩耍赖的微笑，可能日渐糊涂的老头子也好，不会有那么多担心。

“我还小嘛，才十一岁呢！”文在热水里快乐的搓呀搓，不搓掉一层皮誓不罢休。

若是倒在文刀下的那些亡魂，发现自己败在这么幼稚的小孩手里，恐怕死不瞑目。

咣当！

老头子一拐杖敲在文的脑袋上，文抱头缩进桶里，顿时老实了，只是看着有些委屈。

“都快十二岁了，还小！老头子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老头子说着，不知怎么得停了下来，眼神里有些茫然，“十二岁，我十二岁在……”

“老头子，你这么大的时候怎么了？有我帅吗，有我这么强壮吗？”文没注意到老头子眼中的异常，自恋的秀了秀手臂上看不出来的肌肉。

“滚犊子，快点洗，你看这水都脏成什么样了，等下再换一桶。”老头子失神瞬间，被文这么一打扰，很快就忘了，忙着教训桶里顽孩。

“不要吧，伤口痛啊。”文试图反抗，伤口本来不痛的，泡了温水之后却显得更痛了。

“快点，啰里啰嗦。”老头子又举起来拐杖。

在这暴力的恶势力压迫下，文秒从心，飞快的把自己擦干洗净从桶里跳出来。

浴桶里的水浑浊不堪，里面有河底的淤泥，有文流的血。最后，一浴桶水，在文和老头子的合力推搡下倒出门外。

“老头子，你说我是不是真的疯了？”文侧着趴在浴桶的沿口，迟疑道。

老头子正帮文搓着背，尽量避开那些新鲜的伤口，几滴透明的水珠从老头子粗糙的手指滴落，落在桶里。

“是因为别人说你是疯子文吗？我好像听别人经常骂你，下次被我听到，我帮你骂回去。”

“那倒不是，我对他们那些说法没什么感觉，倒是骂我骂的更狠些才好，那样才会更怕我，也就不敢再来找麻烦了。”文摇摇头，又想了想，决定用委婉一点的说法，

“是我在和别人打架的时候，情不自禁的就笑了起来，那时候甚至还觉得蛮喜欢、蛮刺激的，我是不是有些不正常了啊？”

老头子敲打了文的小脑袋，笑骂道：“笨蛋，你看有人哭有人笑，正常吗？”

“正常啊，开心就笑，伤心就哭嘛！”

“所以啊，你想笑又有什么不正常的，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憋着多难受，又不是给别人看的。而且每个人一生都会有很多张面孔，很常见的事情嘛！如果每个人都只有一个面目，那这个世界该变得多么无聊！”

文没有听懂后半句，一个人还能长两张脸不成。不过前半句他听懂了，他还是正常的。果然自己还是太年轻，还需要老头子的教导。

就是那些在文的笑容下，瑟瑟发抖的人，如果听到这番话，会不会有很大意见。

今天浴桶里的热气好像蒸腾得特别快，换了第二桶水后，并没过多久，不大的屋子里便水雾朦胧，屋子里的东西都看不真切。

“老头子，伤口上好像有蚂蚁在爬，你帮我看看。”文趴在浴桶边上，全身松弛，眯着眼，已经有些迷糊了。

“小孩子嘛，伤口好得快，在长肉呢，很正常，想想别的事就不觉得痒了。”老头子说道。

“好啊！我想想。”文歪着头。

“老头子，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吧！你看啊，我好像还有好多东西都不明白，需要你来教我。万一你那天走丢了，我也要把你找回来，不然我会很伤心的……”文越来越困，两个眼皮已经开始在打架了。

“傻孩子！”老头子轻轻的抚摸着文的小脑袋，眼神中有些惆怅。

“我才不傻。老头子，我会赚钱治好你的老年痴呆的，我很聪明的，你要一直好好的。”文突然脑袋立起，眼神迷糊的反驳，说话语无伦次，无意间竟把真实想法说了出来。

说完，脑袋一点，彻底睡着了。

老头子把拐杖放到一边，费力却动作很轻柔的把文从浴桶里抱了出来，擦干水渍，轻轻地放在床上。

又拿过药，给文的伤口上一一涂抹，绑好纱带。

连着做完这些，老头子已经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坐在凳子上，歇了大半会才算缓过来。

“老了老了，身体也不行了，小文再长大些就要抱不动了。”

夜，深了。

老头子吹灭蜡烛，躺在专属于他的摇椅上，睡了。

一个安静的夜晚很快过去。

清晨，文早早的醒来。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早起，练那一套他和老头子共同创出来的武侠秘籍。

只是今天，文才坐起身，感觉有些不对劲，他怎么睡到床上了，老头子呢，老头子在哪？不会是自己抢了老头子的床，老头子气得离家出走了吧！

刚醒来的文还没彻底清醒，昨天已经睡着的他又怎么可能和老头子抢床睡。

文慌忙的下床！

还没站稳。

啪叽一下！

跌到床底，摔了个狗吃屎。

身上绑的纱带太厚实了，突然之间也没注意到，所以摔得就是这么顺理成章。

幸好，文抬头看到摇椅上躺着的老头子，心一下子就落稳了。

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这卷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带，要是这世界上还有木乃伊，文现在应该也可以混在他们之中去扮演他们的同类了。

文叹了口气，像条虫子样的在地上慢慢蠕动，一拱又一拱，再猛地一弹，站立起身。

先去给老头子加了条毯子，别冻坏了，以后坚决不能和老头子抢床。老头子老了，万一不小心得个伤风感冒都是大问题。

接着他慢慢的拆解着自己身上的纱布，有些哭笑不得，他觉得自己伤的没这么重啊，都只是一些皮外伤，随便缠一下就好了。

直到减少了三四层厚度的纱布，他才感觉身体又慢慢属于自己了。

伤口还是有些发痒，看来今天是晨练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