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岁的吕青欢穿着蓝色牛仔裤，白色T恤，系着米黄色的帆布围裙，坐在工作台前，手拿着一根不锈钢的小金属棒，在转台上用油泥塑成的一尊似神似魔的怪物身上细致地修着纹理。

工作室很简陋，从工作台上，到前后两面墙，全部都是各种展示架和置物架、书架。上面摆着吕青欢多年来收藏的各种神神怪怪的书籍画册、手办模型以及各种各样的材料。

旁边的阳台上，码放着各种各样的盆栽，很少有花，绝大部分都是赏叶的绿植，还有十几盆多肉植物，正在沐浴着清晨的阳光。

……

午后的公园里，绿荫深处传来密集的曼丁鼓乐声，“咚咚邦邦”鼓声欢快、雀跃，仿佛讲述着某段古老的神话。

三十多岁的吕青欢，跟十几个年纪相仿的男男女女围坐在绿荫掩映下的凉亭中，每个人的双腿间都斜夹着一面上粗下细的非洲鼓，双手交替着或拍击鼓面中心或用手指敲击鼓面的边缘。

所有人都在笑着，手下动作相同，只是每隔一小段时间，总有其中的某一位突然加重了某个鼓点，然后变幻另一种节奏。每次总能引起大家的笑声，然后所有人会不约而同地跟着变幻，鼓声也随之再次重合。

……

秀场后台，二十多岁的吕青欢带着耳麦，手拿对讲机，夹着一本文件夹匆匆来去。不时跟身边的人嘱咐着什么，或者通过对讲机大声说着什么。

终于，灯光骤亮，有些迷幻的古风音乐随之响起。

吕青欢站在灯光架旁的暗处，目不转睛地盯着T台上身穿改良华服款款走来的模特。

……

考场上，十几岁的吕青欢被一道化学题难住了。这大概是他最不擅长的科目，他也心知自己恐怕很难考上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学校，但并没有慌张。略微思考了一会儿，随便写了几笔，便接着看向下一道题目。

……

村口路边，七八岁的吕青欢穿着从姐姐那儿传下来的有些中性的衣服，笑嘻嘻地向一位身穿锦袍的青年问道：“叔叔，你手里这面铜镜怎么照出来的不是我的样子啊？”

青年笑道：“这是你长大以后的样子哦！对了，以后叫我哥哥！”

……

吕青欢感觉自己整个身子蜷曲着，悬浮于温暖舒适的液体中。

仿佛在母胎中重新孕育一般，能够感觉到有各种各样的养分在加速着自身的成长，连意识也从恍惚的梦境中逐渐清醒。

待所有的感觉全部消失后，吕青欢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便看到青萝盘坐在自己的身边，一脸笑意地盯着自己。

吕青欢略微恍惚了一下，倒不是因为还没有从梦境中走出来，而是因为发现视角不同了。

原本，吕青欢只不过巴掌大小，在他眼里，常人大小的青萝仿若参天的巨人，无论何时都只能仰视。

而现在，在吕青欢的眼里，就好像自己小时候看大人的感觉，虽然仍然跟自己有着不小的差距，但也没有先前那么大了。

甚至，吕青欢不自觉地便把青萝当成了血肉之亲，而不仅仅是刚刚认下的对自己特别好的姐姐。

“小弟，”青萝柔声问道，“感觉怎么样？”

吕青欢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光着身子盘坐在青萝的对面，不由大窘！

赶忙下意识地用手捂着跨间，红着脸对青萝点头道：“好！非常好！”又不好意思地接着道，“那个姐，能帮我把衣服拿过来吗？”

青萝用手轻掩玉口，咯咯笑道：“小东西，跟姐姐还害臊呢！”

说着，挥手间，一套跟吕青欢先前的样式几乎一模一样的衣服鞋帽就摆在了吕青欢身前。

吕清欢看了一眼，发现连内衣、袜子和面具都在。就是这材质吕青欢几乎认不出来，做工也明显比自己先前那套要精致太多了。

这才叫衣服嘛！吕青欢表示很满意。

青萝见吕青欢忽闪着大眼睛盯着自己，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笑着转过身去。

吕青欢赶紧手忙脚乱地先将内衣裤拿过来准备套上。

咦？看到自己的身子，吕青欢突然愣住了。

刚忙站起身来，低着头把自己全身上下仔细研究了一番，又抬手摸摸自己的脸，揪了揪头发。

吕青欢笑了，内心简直狂喜！

老子终于不再是个人偶了！老子恢复成人身了！

虽然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可这，真的是肉身啊！

吕青欢赶忙把白色的小内裤和小背心先套上，也顾不上穿好其他的衣服，直接一蹿，扑到青萝的背上，牢牢包住，蹭着脑袋，在青萝耳边，发自内心地深情道：“姐，你真好！”

青萝也在笑，抬手摸了摸吕青欢的脑袋，柔声道：“好了，我是你姐嘛！先前还跟个小大人儿似的，怎么现在真成小孩子了？”

吕青欢愣了一下，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前世都四十多岁的老男人了，这会儿怎么感觉好像重活了一遍，连心性都跟着回到小时候了。

可眼下，吕青欢就想这么抱着青萝，从心里感觉这就是跟自己前世的父母和姐姐一样，都是最亲最亲的亲人！

青萝又拍了拍吕青欢的胳膊，哄道：“赶紧把衣服都穿好，让姐姐看看合不合适，快去！”

“嗯。”吕青欢点了点头，答应着，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走回去依次把衣服穿戴了起来。

铁灰色工装裤，两条大腿的外侧各有一个口袋，腰里是黑色的皮带，裤脚扎在黑色的马丁靴里。靛蓝色的民国长衫，外面罩着一件浅咖色的风衣。黑色礼帽，京剧脸谱的面具，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工兵铲。

作为人偶的时候，吕青欢还觉得这一身儿挺不错的，可现在穿到自己这五六岁孩子的身上，怎么看怎么别扭。

不由苦笑了一声，委屈巴巴地喊道：“姐”

青萝闻声，回过头来，看到吕青欢的这身打扮，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一边笑一边摆手，道：“不行不行，这身不行！哈哈哈哈哈！”

吕青欢更郁闷了，又喊了一声：“姐”

青萝这才止住笑，捏着下巴把吕青欢上下打量了几回，道：“你这身是我按照你原来的衣服弄出来的，没想到现在穿起来这么别扭。”

又盘算了一会儿，向着吕青欢挥出一片翠绿色的光雾。

待光雾散去，青萝以手画圆，幻出一面水镜，点头道：“这回看着舒服多了！”

吕青欢向镜中看去，只见自己身上的风衣、礼帽和面具都不见了，长衫也变短了几分，更加修身一些，立领则变成了兜帽。靛蓝的底色上，隐约可见一些淡金色好似线路图一般的纹理。裤子和鞋子都没变，双手上，则戴上了黑色的半指手套。整个搭配起来，有点儿东方机能风的意思。

吕青欢又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现在的样子。相貌看起来跟自己前世五六岁的时候差不多，很清秀耐看的小模样，头发一圈儿黑色的很短，只有头顶上略长一些，是银白色泛着淡金光泽。虽说只有五六岁的身高，可身材比例却是比自己在这个年纪的时候要好很多，也更结实，初步具备了熊孩子惹祸的基础。

吕青欢表示很满意自己现在的样子。

转过来转过去的看了半天，又摆出各种POSE逗得青萝阵阵发笑。

好不容易美够了，吕青欢这才对青萝道：“姐……我这不止你说的升升级那么简单，是不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很辛苦的吧？”

青萝收了水镜，伸手在吕青欢的脑袋上揉了几下，笑道：“那可不是，这一下子就把你姐我的好东西都用光了呢！谁叫你是我小弟，那些东西我也用不上，不给你给谁？”

心里却暗道：“好家伙，要不是那神光把所有的好东西都自动摄了过来，我也没想过会用的这么干净！”不过看到吕青欢满脸的孺慕之情和眼里的愧疚，又笑道，“不亏呢！”

吕青欢又扑到青萝的怀里，搂着她的脖子道：“姐，我现在这身体，算是肉身吗？”

青萝轻拍着他的背，略沉吟了一下，道：“算是，又不全是吧……”

吕青欢连忙抬起头，问道：“这怎么说？”

青萝看着他的眼睛，道：“小弟，本来姐姐只是想把你的身体用天材地宝升升级，变大一些，方便你以后的活动。还用自己的灵体，以本体槐花为引，帮你壮大灵体跟身体相当。可是，没想到……”

青萝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实话实说，道：“本来都是按照计划来的，可在最后关头，姐姐想借用一丝灵脉帮你提升山童的修为，竟不知为何突然从你身上爆发出来无量的神光……”

吕青欢瞪大了眼睛，疑惑道：“神光？”

青萝点头道：“不会错，就是神光！只有充满神性的金光才有那般威势，连我这山鬼都不能靠前。”

吕青欢暗道：“先前流民营里的老鬼曾说过我的肉身和比格犬上都有特殊的气息，现在姐姐又说我身上爆发出神光，难道是跟我穿越过来有关系？”

青萝继续道：“原本，就算是姐姐用尽全力，顶多能把你的人偶之身进一步强化，最多长大一些，但是因为那神光的关系，让你成就了这生灵一般的身体。”然后，双手捧着吕青欢的小脸，郑重道，“小弟，只怕你的来历，绝不仅仅是人偶觉醒了意识那么简单！”又嘱咐道，“这件事，万万不能再跟任何人提起！若非事关你个人，我是连你都不该告诉的！”

吕青欢心下凛然，连忙点头，保证道：“姐姐放心！这件事，我就是烂在肚子里，也绝不会跟任何人提起的！”

青萝闻言，表情放松了下来，道：“不过，这也是意外之喜呢！小弟以后就可以自己长大了！”

吕青欢自然更加高兴，道：“那刚才姐姐怎么说我这算是肉身，又不全是呢？”

青萝笑道：“你现在这副身体，构造上已经与寻常生灵的肉身没什么分别，能够一点点的长大，自然便算是肉身了。但终究不是自然生成，而是在神光和灵脉的作用下，保持了灵族的属性，而灵族又与生灵不同，可以有形体，却不一定非是肉身不可。所以，你这身体也就不能全然算是肉身。”

吕青欢有点儿懵，问道：“那我这算什么呢？”

青萝再次沉吟了一下，道：“严格说来，我觉得，倒是可以算作应身！”

“应身？”吕青欢觉得听起来有点儿耳熟。

“不错，”青萝解释道，“所谓应身，是因应世间的规则显化的真身，跟生灵的肉身看起来并无区别，但本质不同。而再上一层，称为报身，是在晋升神位后，因应各自的因果和功德显现的实相。至于再往上的法身，姐姐也不是很清楚。”

吕青欢心里把应身、报身、法身这三个名词反复思索了一下，暗道难怪耳熟，竟是跟前世佛经上的名称一样，只是具体的说法有些不同。至于本质上是否一样，吕青欢毕竟对佛经一知半解，也不是很清楚。

于是又问青萝，道：“那姐姐你现在的样子，这也是应身吗？”

青萝摇头，笑道：“自然不是！这只是姐姐的化身而已。”说着，指向灵脉中的那棵槐树，道，“那是姐姐的本体，而你看到姐姐现在的模样，是以灵体化虚为实显现的样子，所以就只能算是化身而已。”

青萝突然叹了一声，用食指点了点吕青欢的额头，不忿道：“哼便宜你小子了！姐姐我都还没修成应身呢！连报身也要等晋位山神之后才能拥有！你倒好，直接撞大运成就了应身！是想气死你姐姐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