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瑞斌上前坐下。乔怀德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放在梁瑞斌面前，说：“来者是客，请梁大商人品尝一下杭州西湖龙井。”梁瑞斌一愣，惊奇地问：“你认得我吗？”乔怀德微微一笑，说：“扬州三大富豪都是盐商，梁大商人位居第二，名气之大，如雷贯耳，谁不认得？只有我们这些无名小卒才不为人所知。”梁瑞斌说：“这么说来，我还真是有点名气啊！那你可知偌大的临仙茶楼里雅间甚多，我为何特意要来找你呢？”乔怀德抬手指着奴仆捧着的托盘，说：“鄙人若没有猜错的话，答案正是跟红布盖着之物有关吧？”梁瑞斌越发诧异，心想：“这个乔怀德跟掌柜一样，知道我来此之目的，确实不容小觑。”便说：“既然猜出我来找你之目的，那能否再猜出红布盖着之物从何而来啊？”

乔怀德并未直接回答，而说：“鄙人已猜出梁大商人来此之目的，梁大商人可否猜出鄙人来此之目的呢？”梁瑞斌想了想，说：“你是文人，喜好清静，明白今日茶楼客人都去见皇上了，故而来此轻松品茗，还要呆上一整日呢。”乔怀德说：“轻松品茗仅是表面现象，独自感叹世人糊涂才是真正目的。”梁瑞斌更觉云里雾里，猛地脱口而出：“看你外貌，或许刚到而立之年，为何会独自感叹世人糊涂呢？莫非早已历经沧桑、阅尽百态，自认高人一等，能避俗绝尘了？”乔怀德笑着说：“非也；鄙人拥有肉体凡胎，仍需人间烟火，否则何以要坐在茶楼里品茗呢？只是鄙人所求，跟大多数人并不相同，包括梁大商人在内。”

梁瑞斌心想：“这个乔怀德果然有些特立独行。不过，自古文人稍一有才，几乎都会这样，我也不必感到意外；已经来了，干脆开门见山，说出皇上赏赐之事，看他有何反应？”便说：“之前你说我是有喜相报，确乃判断无误。那你想不想知道是何喜啊？”乔怀德端起茶杯，轻飘飘地说：“不管何喜，都不如鄙人手里的西湖龙井更让人觉得欢喜。”梁瑞斌不屑地说：“西湖龙井仅是一种有名的茶叶而已，只要有点钱，人人皆可品尝，而我的喜却是跟当今皇上有关。”侧身揭开托盘上的红布，又炫耀地说：“这些绸缎和貂皮是近半个时辰前皇上亲自赏赐给我的，你说，是不是喜啊？是不是比西湖龙井更值得珍惜啊？”

乔怀德不经意地瞟了一眼绸缎和貂皮，以漠不关心的口吻说：“梁大商人是想听逆耳的真话，还是想听顺耳的假话？”梁瑞斌见乔怀德丝毫没有被触动，心里甚为不爽，大声地说：“不管是逆耳的真话，还是顺耳的假话，都不如皇上亲自讲给我的话好听。皇上历来至高无上，平时远在都城，我等子民莫说得到赏赐，就是想见一面都难如登天；你竟这般态度，绝非是一个普通子民应有之举。”乔怀德淡淡地说：“鄙人原先听闻梁大商人也曾读过一些诗书、懂得一些历史，未料此刻才觉得空有虚名啊！”

梁瑞斌恼怒地说：“你不重视皇上的赏赐之物倒也罢了，为何还要说我空有虚名？”乔怀德不紧不慢地说：“你说‘皇上历来至高无上’，虽也无错，但却存在明显遗漏，因为最早称‘至高无上’者，乃‘道’也；《淮南子·缪称训》记载，‘道至高无上，至深无下，平乎准，直乎绳，圆乎规，方乎矩，包裹宇宙而无表里，洞同覆载而无所碍。’”梁瑞斌顿时吃了一惊，心想：“我随口一说，没想到被此人抓住了把柄。此人真是高深莫测啊！”又说：“无论是皇上至高无上，还是‘道’至高无上，现今世界，终究是乾隆皇帝治理着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若从康熙称帝算起，到目前的乾隆皇帝，一共三代，历经九十余年，均创下了丰功伟绩，以至于有‘康乾盛世’之说。如此，我等卑微子民方可安居乐业、求财谋利、延嗣繁后；今日，乾隆皇帝巡视扬州，无数民众才愿意争着去目睹尊荣，当然我也一样。不妨实言相告，之前我去上方寺，见到乾隆皇帝，献上共值四千多两白银的物品；乾隆皇帝高兴之下，便将这些绸缎和貂皮赏赐给我。你也清楚，我乃扬州有名富商，不缺金银财宝、绸缎貂皮，但得到赏赐仍会兴奋不已，原因就在于这些本是乾隆皇帝拥有之物，天下罕见，珍贵无比。”

乔怀德冷笑一声，说：“康乾盛世？嗤，仅仅是粮食充盈、人丁兴旺而已，岂能称得上真正的盛世？历史上出现的盛世还少吗？周朝的‘成康之治’、汉朝的‘文景之治’、隋朝的‘开皇之治’、唐朝的‘贞观之治’和‘开元盛世’等，哪个不是名垂青史的盛世啊？可是，即便盛世又能怎样，不也都在历史中烟消云散、痕迹全无了吗？况且当前所谓盛世之下依然难掩无数贫困潦倒之人，使得耕者无食、织者无衣、商者无利、仕者无果的场景不可胜数。为何《淮南子·缪称训》称‘道至高无上，至深无下，平乎准，直乎绳，圆乎规，方乎矩’？为何《道德经》称‘大道甚夷，而民好径。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彩，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馀。是谓盗夸，非道也哉’？为何众人今日都争先恐后去目睹皇上尊荣，而鄙人却喜欢独自来茶楼清静品茗？梁大商人可否想过是何缘故啊？”

梁瑞斌终于明白过来，乔怀德并非自己之前想象那般简单，便仔细将他打量一遍，心想：“以前我虽见过不少文人，但如此藐视盛世者，还是第一次碰到。也好，此时我也勿用炫耀皇上赏赐之物了，跟他聊上一阵，看他到底有何能耐、作何营生？”缓了一下，客气地说：“我是商人，重在谋利，对一些古今典籍也曾有所涉猎，比如你提及的《淮南子》、《道德经》等，若说理解，定然不比你们文人，还请多多指教！”说完，朝乔怀德一拱手。

见状，乔怀德也缓和了语气，说：“指教不敢，我们相互探讨即可。《淮南子》和《道德经》均属道家典籍，不知梁大商人对道家或道教了解多少啊？”梁瑞斌说：“我对道家和道教均是泛泛了解，听你刚才引经据典、咳唾成珠，想必对此颇为精通吧？”乔怀德举起茶杯，笑着说：“来，鄙人以茶代酒，先敬梁大商人一杯。”梁瑞斌也举起茶杯。两杯相向，二人各自饮尽。乔怀德又端起茶壶，将两个茶杯倒满。

放下茶壶，乔怀德说：“鄙人对道家和道教也算有些了解，若说精通，须看跟谁相比。道家和道教均强调清静无为，特别符合鄙人追求，在这方面跟梁大商人不太一样。”梁瑞斌认真地说：“其实，当处年幼时，我也喜欢清静，经常一人呆在房间读书，或者站在外面看着其他孩童打闹，就是不愿参加；加冠后，开始经商谋生，几年下来，倒也略有收获，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直至现在。今日有幸遇见你，又使我回想起了年幼时光，正所谓‘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啊！经商需要多方应酬，久而久之便会沾染一些恶习，比如贪酒、好色、讲究排场、注重虚荣等，难有闲暇歇息，导致身心日渐疲惫，精力明显不如以前。我若能像你一样清静品茗，好好调养身心，也是人生一大幸事啊！”乔怀德说：“经商和清静并无冲突，在于个人怎么对待。我有一个亲戚，也是商人，原先常年走南闯北、奔东跑西，积累不少财富；去年经我介绍，看了两本书后，猛然顿悟人生，意识到财富不可缺、行善更难得、生命最可贵，不再整日劳累忙碌，而是时常静下心来，探玄问道，修身养性，帮贫扶弱，矜孤恤寡；说来奇怪，半年后，不但财富未减反增，而且越发受到百姓爱戴，自己是这样，家人也是这样。一个月前，亲戚来到扬州，提起此事，对我依然十分感激。”

梁瑞斌说：“哦，竟有此事。是哪两本书？你若讲出来，再贵我也要买。”乔怀德微微一笑，说：“一本是《道德经》，一本是《博水园》。”梁瑞斌说：“多年前，我就买了一本《道德经》放在家里，偶尔也会翻阅；至于《博水园》，却是从未听过，不知何人所作？何处有卖？”乔怀德说：“《博水园》是唐朝人所作，无处可卖。鄙人知道紫极宫里有十卷本，少数百姓家里也有，整个扬州或有数百卷本之多。梁大商人若有兴趣，不妨前去紫极宫一看。”梁瑞斌惊讶地说：“《博水园》在整个扬州或有数百卷本之多，包括紫极宫里也有十卷本？我居然从未听说过。”乔怀德说：“梁大商人平时只注重货物买卖，较少接触文人墨客。根据鄙人所知，扬州多数文人墨客都已看过此书。”梁瑞斌好奇地问：“哦，会有这种情况；此书究竟写的是什么啊？”乔怀德缓缓地说：“《博水园》通过描写唐朝一个文人科举及第、步入仕途三十年的经历，详细阐述了唐朝由盛转衰的原因；同时还强调了生命可贵，人人应当珍惜，并介绍了一些养生求寿的途径和方法。当然，想要看懂《博水园》，必须先要看懂《道德经》，这样心灵才会受到强烈触动。”梁瑞斌说：“我已大致看懂了《道德经》，今后一有空闲，就去紫极宫看《博水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