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冷王山这个名字，很土气，但它就是这样的。

尹仕衡递给来昂的，是一卷残旧的日记。他离开座位之前，指着来昂翻到曾做好标记的几页，道：这几页，和冷王山有关。

我们姑且叫它：《老兵日记》。

“民国三十四年，十一月十日，西南许家庄地界，夜。

冷巫峰，土著曰：冷王山。

由滇至此，行半月。据线报，西南冷巫峰居民，行迹诡异，不曾有人谋面，传此民蓝布裹身，不外露一肤一发，拜四指图腾，纹蝴蝶纹。庆教授言，恐为鲜族人尔，急往。

……

民国三十四年，十一月十一日，西南许家庄地界，夜。

经查，无果，巫峰内居民不与外人往，任凭传话，不应。峰内居民是人是鬼，余等至今未曾谋面。居高而望，峰内并无守卫，只紧闭山门。长官使尽谋略，不得进，且昨夜潜入特员未见归者，庆教授亦失踪。我军颜面尽失。

……”

02

来昂翻看了两页，半文不白的，还好他语文功课不差，理解起来并没有压力。接着又小心翼翼翻下去，这一页还比较长：

“民国三十四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渡轮，夜。

新历将至，年将不年。

冷巫峰一役，我等几乎全军覆没，然从始至终，未曾与敌人谋面。是日，庆教授等科研人员尽失踪，长官命炮轰巫峰，小小丸地，三十一发炮弹，如入了无人之境，瞬间山门倒塌，然未见还击。兵分三纵队，先后入山门，怪事频发。

余等外围，先是听前队恐怖哀嚎，响彻山谷，一道蓝光迅速闪现；而后，又是二纵队哀嚎，亦是蓝光闪现，如此，三纵队未能幸免。余犹记庆教授言：鲜族人非好战之族，不知其厉害也，此行为寻救世之器，万勿贪念，勿以武器对付。

吾等三人，自愿卸甲而入。初入，直觉半身麻木。经行，并无异样，山内民房，如一般民房，无特殊之处。只中央一圆形广场之地，曰数十平米，非土非石，似金属之器打造，无光无泽，布满图腾，颇为怪异，若庆教授在，毕然。行至林边，只见满地军装及枪柄，未见战士遗骸，未见完整枪械。细查，乃似人体瞬间消失，而独留衣物宽垮落地。至于枪械，看遗留粉末，乃是金属部分瞬间融化，独有木制枪柄完整。

惊奇！

其一，此等“人”何去？凭空消失？

其二，庆教授无踪影，无任何衣物可证实他如战士般消失。

究竟是何等生物？或者，非生物？不知，亦未知。

余等三人继续探索，行至山腰一山洞口，正踌躇是否入内，犹记但闻一股清香，硬是相继倒下。

及醒，是夜，河畔，余浑身湿透，然未感冰冷。慌张之余，夺路狂奔，内心似火灼、似刀绞，只奋力奔跑，不觉脚下生风。天明，竟达竹城地界，百余公里路途，吾一夜到达！

……”

03

来昂内心止不住的激动，好像见了隔世的自己，这个写日记的老兵，情况遭遇不是正和自己一样么？或者说，七十年前，有个人在描写自己！不过，这个老兵一夜跑了上百公里，到达竹城——就是如今的阡城。这个能力，是来昂所不及的。

同样是一股清香，同样能脚下生风，这，不是巧合。来昂满眼疑问看向尹仕衡，尹仕衡很善解人意的问道：

“怎么样？”

来昂合上书卷，不敢往下看了，同时心里闪现一个想法：会不会，是尹仕衡编的日记？然而他很快否定了自己，因为到目前，他是死里逃生以后第一次见到尹仕衡，也就是说，除非尹仕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否则，他怎么知道来昂的变化？

对了，他怎么知道来昂的变化？

想到这里，来昂聪明的话锋一转，说：“我怎么会在你这里？”

显然，这个问题尹仕衡并不惊讶，他淡淡一笑，道：“我在这个事情上花了半辈子的时间，你从水里回来以后安然无恙，我料定了你所有的变化，只不过，你拒绝见我。”

又道：“我不否认，我在许庄留了眼线。”

来昂道：“监视我？”

尹仕衡道：“算是吧！”

来昂醒悟，道：“那就是说，火车站那个事，也是你设的？”

尹仕衡道：“是！老板娘掉包、路上的人掉钱夹，都是我的人。”

来昂冷笑，他以为，自己只是遇上了倒霉的事，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竟然是尹仕衡导演的。他道：“我们究竟有多大的仇恨？”

尹仕衡笑道：“没有没有，我给你设局，只是想试试你的身手，看看你的变化。”

来昂怒道：“那也不至于拿射大象的麻药射我啊！”

尹仕衡大笑，他眼角都笑出了泪水，道：“我的两个得力保镖，差点给你报废了，你现在不是大象——你是下山豹。我不用麻醉针，难道要亲自和你较量较量？”

又道：“我也不能打赢你！”

来昂看着他，没有话说。

尹仕衡又起身，这回他绕过了搁在他们中间的茶几，坐到来昂的身旁，一只手还搭在了来昂的肩膀上，道：“我设局，只是启发你体内的能量，从今往后，你不再只是你！”

“笑话！我不再只是我？难不成我还是你？”来昂一耸肩摆脱他的手，耷拉着脸毫不客气说道。

尹仕衡叹一口气，道：“以后你会明白的！”

明白什么？来昂并没有兴趣。

尹仕衡忽然拿出一块破布条，来昂顿时睁大了双眼看着那布条：这是那天夜里他穿过冷王山留在荆棘里的衣服残布条。

显然，尹仕衡那天就已经知道来昂的变化了！

不等他再问，来昂说道：“我也不想隐瞒你什么，这确实如你所想。只不过，我越来越觉得你来许庄的目的，也并不见得是‘造福一方’？”

尹仕衡却又笑道：“呵呵！很抱歉，只是我在鲜族人上面，花了半辈子的时间，我以为在冷王山，能够找到答案。”

来昂打趣道：“鲜族人？仙族人？是神仙、还是外星人？”

尹仕衡不禁反问道：“你觉得呢？”

来昂道：“我不知道，日记上这一页，记录着的冷王山，和我从小接触的冷王山，恐怕不是一个地方。”

尹仕衡问道：“怎么说？”

来昂道：“这上面的记录有两个地方我从小就没有见过，一个是非土非石、布满图腾的未知金属圆形广场；一个是山洞口，冷王山上，并不存在山洞。”

尹仕衡道：“你相信你眼前的所见么？或者说，你相信你从小所见的冷王山么？”

来昂抬起头来看着尹仕衡，发现他的眼神里有说不出来的意味深长。缓缓道：“怎么说？”

尹仕衡叹一口气，道：“许庄的人都说，冷王山被一只武装人员灭门，而且事后是许庄组织百姓去冷王山处理了所有遗体，你知道，组织者是谁？”

来昂一笑，反问他：“这个组织者与我有关？”

尹仕衡又坐回了他的位置，道：“当然了，是你爷爷。”

来昂有些不可思议，又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尹仕衡道：“我告诉过你，我在这个事情上面，花了半辈子的时间。”

来昂心里一时间生出来许多疑问，这些疑问像长长的线条被揉成一团，无处寻找线头。

思索。

沉默。

04

来昂的爷爷去世得太早，他去世的时候，来昂还没出生。所以，在他心里，爷爷只是代表着亲长辈的两个字。

只听尹仕衡又说：“能不能告诉我，你身体的变化？”

来昂举起来手里的残旧书卷，说出了四个字：“如你所见！”

尹仕衡明白，意思是，和这个日记里的那个老兵一样。

他并没有感到惊讶，他问这个问题也只是多余，因为那天在冷王山上看到那个破布条，他就已经明白，来昂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来昂。

确确的说，他已经不再是许默声。至于他是谁？他以后会怎样？尹仕衡只能拭目以待。

从许庄出来，他的人就一直跟着来昂，在火车站对来昂的跟踪录像里，他在老板娘面前三四次徒手轻松拿下飞虫，还有在小巷里他毫不费劲打败了“熊大熊二”两个高手，尹仕衡心里很有数。

对于如今的来昂，他非常有数。

此时，敲门声响起。

进来一男一女两个少年——有一个是骚年。刚才尹仕衡叫他们去弄点吃的，现在回来，却是两手空空。

尹仕衡说：“给你介绍一下，小双，王者。”

王者？来昂心里想，是否还有一个荣耀？因为王者荣耀。但是他没有说出口。

女的叫小双，这个他还躺在床上的时候就知道了，至于男的，手里还是拿着一本书，在这个被鸦片烟似的手机游戏吸引的青少年一代，能够时刻手不离书本，想必确实是王者。

小双高挑身材，一头长发是数学里的两点确定一条直线，笔直没有拐点；齐刘海，长睫毛，大眼睛，漂亮得像过去香港电影女明星，但是，眼神里有一股莫名的气息，好像是屠夫的眼神——杀气。

来昂象征性对着他们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王者微笑点头回应，小双却视而不见，显然，她对适才的相撞没能释怀。

只听她对尹仕衡道：“有急事。”眼珠子向来昂方向转了一下。

尹仕衡看一眼来昂，转过头去说道：“自己人！”

小双没在犹豫，道：“月亮河那边来电，希望你赶紧过去一趟。”

月亮河？来昂心里腾起跳了一下，他记得自己家族谱上的一段记载：“长子居月亮河，次子居环月山，三子居大平地，四子居蛮单所……”

是不是同一个月亮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