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四大舞后师傅

周六

翁昌昇很意外地接到农小梅的电话，本来以为送他电话后，农姐姐会常联系他，没想这几天都不见农小梅的身影。

“喂，你不是说今天回老家相亲吗？怎么还在北海？”翁昌昇问道。

“我沒去，改时间了。”电话这头听不出她什么情绪，只听她继续说：“刘惠约我今晚去跳舞，你去不？”

“她又去跳舞？”

“这次余世昌也去，我可不想当大灯泡，你陪我一起去吧。”

“好吧！我不会跳舞，我只陪你。”

舞会是在凯旋酒店的俱乐部里举行，据说这是家私人酒店，不评级但里面的服务不比四星级酒店差，很多有钱人喜欢在这里举办宴席、舞会。

在这里跳的都是交谊舞和恰恰之类的有格调的慢舞，翁昌昇更喜欢去跳的士高，大多数人是通过跳的士高发泄或麻醉自己，而翁昌昇却是在极度喧嚣中获得平静。

影响一个人的从来就不是环境，而是心的方向。

余世昌上分行办公室的调令昨天就下来了，今天算是庆祝？刘惠今天肯带他出来见朋友看来是宣告关系定下来了，至于是因为一纸调令还是别的，就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英雄难过美人关，说的就是这种。

余世昌和翁昌昇是两个不会跳舞的大老粗，不同的是刘惠很认真地在调教她未来的夫婿，而农姐姐也是个不太会跳舞的人，所以即使她不信翁昌昇不会跳舞的借口，也没有强拉他进舞池。

不管是认识或刚认识翁昌昇的人，都不会相信他不会跳舞，181的个头，玉林临风的身段，你说不会跳舞，骗谁呢，谁信啊。

事实上，翁昌昇真不会跳舞，他自己也很郁闷，事情总会有原因的，只不过理由不足以为所有人道罢了。

翁昌昇在读大二的时候，曾一口气认了四位师傅。

这四位师傅当时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是校花、是舞后亦是才女。

追求的人能从女生宿舍排到校门口，多少男生挖空心思都无法和她们跳上一曲。

翁昌昇不需要排队，他是直接杀进了她们宿舍，和她们一起斗地主、下象棋、打火锅。

是的，这四位美女都是一个宿舍的，她们还有一个舍友，是翁昌昇的老乡罗娜娜。

翁昌昇和罗娜娜的关系，超越了普通老乡关系，翁昌昇曾和色色两人在放假回家的长途汽车上为罗娜娜一路歌唱，唱了六百九十九公里，昏昏不能眠的一车人牙痒痒；假期常去罗娜娜家吃糖水宵夜，深受罗妈妈的喜爱，非常放心地把罗娜娜的校园生活托付给他们。

女生宿舍看门的老太在五大美女的授意下，每次都对大大方方走进女生宿舍楼的翁昌昇故作不见，不知引起多少楼外蹲守人的妒恨。

认师傅是有仪式的，每人都送了一串漂亮的贝壳项链。

四位舞后也誓言旦旦地表示一定会认真培养一位舞王出来。

但事往往与愿违，在那个冬夜决定开练的舞会上，第一位过来牵带翁昌昇的郭师傅，一牵起他的手就惊叫着甩开，随后几位师傅一一把翁昌昇甩到一边。

翁昌昇无比感伤地黯然离场，他知道是自己的原因，无可挽回的原因。他从小就有一种特殊的体质，在天冷的时候，他的手脚就会无比的冰凉，他喝热水，拼了命地互相搓自己的手，搓得通红，努力让双手暖和起来，但没有用的，用不了几分钟就会迅速冰冷下来，有时候在冬夜冰凉的脚能把他冻醒，他没救的，他不配和人跳舞。

为此，他不敢跳舞，不敢牵别人的手，甚至不敢谈恋爱。

舞会结束后，四人一起去大排档吃宵夜，点了一大锅虾蟹粥，开始胡海胡天。

在这个中国最南的城市，夏天的上半夜在马路边上喝冰，下半夜在马路边上吃宵夜，是最惬意的事。

刚才在舞池里的翩翩风度，在一锅热气腾腾腾的海鲜粥面前荡然无存。

两个女人在一起聊生活聊穿扮聊八卦咬耳朵，两个男人在一起要么不说话要么就谈时政。

翁昌昇说：“来，举一勺子粥祝贺你高升。”

余世昌则是招牌式的憨厚地笑着说：“我们这批人来的都不是时候。”

翁昌昇说：“是我们来的不是时候，你和李振华来得正是时候。”

余世昌说：“你们以后也会有很多机会，不过现在囯家政策变了，以后我们银行就难了。”

“国家又有什么新政策？”

“是的，现在国家进一步控制信贷规模，实施银根紧缩政策，很多房地产企业资金链断裂，很多工程都开始停工了，我们银行业会很麻烦……”

不久后整个经济形势为之一变，余世昌一语成谶，北海市遍地烂尾楼，成了全国著名的“房地产泡沫博物馆”，各大银行开始长达近十年的亏损惨状，直至后来国家成立四大资产管理公司，并逐步把银行的不良资产剥离出去，才喘口气，重新开始新生，这些都是后话了。

所以成功的人自有成功的道理，幸运总会眷顾准备好一切努力捕捉一切机遇的人。

翁昌昇的位置决定他沒有足够的信息量去站在很高的高度研判一个地方的经济形势，但对形势的逐渐恶化还是有深刻体会的。因为和当初的梦想差距太大了。

翁昌昇是被骗来北海市的，也不能说是骗，只能说当初没法像余世昌一样能及早意识到危机。

毕业时经一位亲戚的介绍，本来会去深圳沙头角中国银行工作，但此前回到了同样是沿海开放城市北海市工作的师兄师姐们，都一律在鼓吹北海市如何如何的好。

一位师姐神采飞扬地说，你们知道我一个月能拿多少钱吗？我也不知道，也不需要我们知道，每个月都能领好几次现金，只管签字领钱，不用问是什么钱，不用问能领多少，那些老员工都是一袋一袋子地领，分的房子都是一幢一幢的别墅。

他（她）说的都是真的，没有人不向往这个天堂般的地方，全中国的人都投来炽热的眼光，毕业时，同学们知道翁昌昇能去北海市银行上班别提多么多么地羡慕嫉妒恨。

但没人能料到从天堂掉落到地只需要一纸之文。

所以翁昌昇知道自己迟早要离开这座城市，不会把自己埋葬在这个越来越没有生气的地方。

他看着身边这位正在说着什么开心的事吃吃笑着的女人，她对他很好，他知道她对他很好，她也知道他知道她对他很好，只是一个人的心已去到了很远的地方，他还能停留多久呢，他很迷茫。

一锅热气腾腾的粥在强力的大叶风扇劲吹下，迅速地清凉下来，可以吃了。

“他们快要结婚了。”在农姐姐的宿舍楼下农姐姐说。

“玩闪婚啊？”翁昌昇心不在焉地说：“像刘惠的风格，该出手时就出手，一点都不含糊。”

“你懂什么呀，人家这也是真爱。”

“我没说她不爱啊，只是爱得有点快。”

“是啊，有些人喜欢快，有些人不知道是不是喜欢慢。”农姐姐似有所指地说。

“走了，早点休息吧。”翁昌昇挥一挥手，跨着他心爱的小摩托钻进夜幕里。

有些话题聊起来会沒完沒了，觉都不用睡了，问题是翁昌昇不知道该不该聊。

翁昌昇没有直接回家，他骑着摩托车来到外沙海边。

有时候他喜欢来这里吹吹海风，不抽烟不喝酒，甚至什么都不想，只是仰躺在沙滩上，吹着海风，看着繁星点点的夜空。

仰望夜空的习惯源自读大学时，翁昌昇经常和色色拿着几支从学校小卖部赊来的冰冻成冰的“杨协成”豆奶，坐在学校偏僻的油库围墙上，望着夜空吹着风，融化一点就喝小口，指点世界，展望未来，畅想人生，讨论美女，有时还在密谋周末去哪家大学拜访老乡蹭饭吃，不远处时常有鬼鬼祟祟出没小树林的男女。

他们最高的蹭饭记录是连续三个月不间断地流窜到各处不同的地方蹭饭吃，有一次甚至跑到驻军基地去吃军粮，还差点坐上军用直升飞机，那是一段无忧无虑无知无畏无忌的快乐时光。

一去不复返。